第107章 一刀兩斷
◎……◎
楚萸心髒一陣緊縮,又往後退了半步,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模樣,然而指尖卻在袖袍下細小地痙攣着,連帶着眼皮也砰砰直跳。
她将手背到身後,吞了吞口水:“我、我最近……睡眠不好,所以開了些安眠的方子——”
“是嗎?”扶蘇一步步向她靠近,眼中浮動着血絲,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芈瑤,撒謊之前至少也要打個草稿吧?安眠的藥,是在早上喝的嗎?”
楚萸肩膀一僵,才意識到自己在慌亂中說錯了,應該說是“安神的”——
她眸中瞬間騰起慌亂,咬住嘴唇,在腦海拼命搜尋補救的說辭,然而她這個口誤實在太低級了,已經将她的心虛與不誠實暴露殆盡。
“我……”她露出委屈又窘迫的神色,不敢去瞅他緊緊盯住她的那雙眼睛,目光在半空中無助飄移,最後落到打碎在地的坩埚上。
黑色的藥汁蜿蜒流淌,仿佛一條扭曲的蜈蚣,醜陋又瘆人。
狡辯的話倒也不是沒有,比如她可以說這方藥很特殊,需要早中晚都喝,長公子縱然博學多聞,但也不至于對什麽都了如指掌——
對,就這麽說,她穩了穩心神,下巴微擡,眸光剛剛向上挑起,眼前就突然暗了下來。
他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身旁,修長寬闊的身軀猶如一座肅穆的山岳,将廚房內僅存的那點光亮都遮蔽住。
他與她相距不過一掌寬,衣袍上清冷的雪松香,混雜着他唇齒間清冽幹燥的氣息,自上而下兜罩而來,令她渾身輕輕一顫,微微側開了臉。
兩根覆着薄繭的手指,慢慢掰過她逃避的面頰,他向她俯身,鼻尖抵在她額頭上。
“芈瑤,我們打個賭好不好?”他的聲音異常溫柔,卻透着股說不出的怪異,“若是那裏面的藥,是安眠寧神的,我便放你自由,你也無需擔心我繼續糾纏,我說到做到;但若裏面不是安眠的藥,而是——”
他頓了頓,大拇指從她腮邊逶迤到唇瓣中央,慢慢摩挲描摹,嗓音中帶上了點笑意:“打胎避孕的藥——”
楚萸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一下,她此刻特別想逃開,可他卻猶如一堵牆,将她緊緊困在裏面,她無處可逃。
他又勾了勾唇角,笑意僵冷地浮在面皮之上:“我只是舉個例子,芈瑤,你幹嘛抖的這麽厲害?莫非是——我說中了?”
他猛然施力,拿慣刀槍劍戟的手指強硬如鐵鉗,痛得她小貓般叫喚了一聲,清麗澄澈的眸子裏,瞬間漾起慌亂的水波。
他俯下目光,本想繼續逼迫她,直到她親口說出實情,然而在觸到她眼中那滿得幾欲溢出來的惶恐與畏懼時,他的手指陡然僵住,良久,一點點挪了下來。
又來了。
又是這種淚水漣漣,倉皇又膽怯的模樣。
他不喜歡她一見到他就這樣,他想看見她笑,對着他笑,像春花盛放那樣毫無忌憚地笑……
她的笑特別明媚美麗,能讓陽光都黯淡了顏色。可她再也沒有那樣笑過……
是他給她太多壓迫感了嗎?
也許她從頭到尾都沒愛過他一丁點兒,所有的讨好與順從,都是源自于畏懼。
就像很多美人,她們未必深愛父王,卻能為了讨好他,各種伏低做小,極盡阿谀谄媚,以求在王宮中多一份安穩與富足。
然而,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手掌自她肩膀垂落。
真是像個傻瓜一樣。
他向後退開兩步,比幾分鐘前熹微明亮的天光,重新灑在她面前,令她猝不及防,眯起了眼睛。
“你走吧,芈瑤。”他薄唇開合,冷徹又低啞地說道,“我會差人送你回去——”
他撂下這話,便轉身拂袖而去,行至門口時,回眸瞥了她一眼。
楚萸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決別的神色。
她呆滞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門口,靠牆站立很久,直到第一批晨起的仆役打着哈欠走進來,才猛然回神,捂着臉落荒而逃,留下滿地狼藉與罪證。
扶蘇大步向書房走去,也許是他身上散發的氣場太攝人,沿途小厮侍女紛紛避讓,就像是怕被他的怒火與壞情緒波及到。
他跨進書房,煩躁地将一桌竹簡全部拂到地上,茶盞傾覆,燭臺滾落,可他仍然覺得難以纾解,拔劍出鞘,哐當一聲,将案板砍去一半,提着劍,直接去了後面的柳樹林。
有時,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
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阿母坐在父王身側,默默侍奉,有時調笑兩句,有時依偎半晌,他覺得這就是親密關系的直觀體現,阿母從不刻意讨好父王,可父王卻離不開她,就像離不開水那樣。
在芈瑤之前,他從未想過愛情是什麽滋味,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是會深陷其中的那類人。
沒人教過他如何去愛,如何經營關系,但無論怎樣,都不會是他們目前這樣的狀态。
他不想再讓她一看到他,就痛哭流淚,又躲又閃,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與欺負。
罷了,就像昨晚在雨中決定的那樣,她若真的無意于他,他又何必強求?
甚至還幼稚地,屢次與她那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夫君攀比、置氣,非要讓她也給他生一個孩子——
他是個有些感情潔癖的人,一旦心裏裝了一個人,便再容不下其他人。這也是他後知後覺,卻異常堅定選擇退婚的原因。
他那時恨極了她,卻也愛極了她,心裏盈滿了她,無法再接受第二個女人。
當時追出城門,撂下狠話的人是他,回到鹹陽承受了兩年情感煎熬的,也是他。
徹底忘記她或許需要很長時間,但他也認了。
也許這一世,他們注定就是有緣無份的一對。
命中不該有,他又何必強求?
他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在柳林邊停住,發燙的大腦被晨風吹拂,竟奇跡般冷靜了許多。
他掌心緊緊攥住劍柄,知曉自己的清醒維持不了太久。
就像昨晚,明明已經在雨中大徹大悟,然而今天一早,竟又下意識地想要威脅她、逼迫她,若不是被她的眼淚及時喚醒,他搞不好又會把她欺負得像受傷的小兔那樣,眼眶紅紅,渾身顫抖,一見到他就委屈巴巴,淚水漣漣……
他靠在一棵樹幹上,仰頭望天,心口起伏。
他馬上就要啓程,返回鹹陽。她喜歡楚國,便讓她留在這裏吧,畢竟這裏是她的故鄉。
他不會再強迫她了。
也不會再糾纏她。
他們至此,便一刀兩斷吧。
【作者有話說】
長公子:我要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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