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組長安排, 季青臨割斷與安道的聯系才進來。剛睜開眼,季青臨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頭頂是藍天白雲,眼前是山林蒼翠,腳下是清澈見底的溪流,還在不停地流動。
等等……這水是怎麽能同時向後走和向左流?
季青臨只覺視角一晃,滿眼便全是清水,水裏還有一條游得飛快的魚, 猛然間就不見蹤跡。
勉強能看到一截魚尾的季青臨沉默一瞬,極力去瞄自己的腳。
朱紅色的跗跖與尖爪。
似乎是只以魚為食的大鳥。
季青臨判定的大鳥,正是朱鹮。朱鹮嚼完魚, 又拍拍翅膀抖了些水珠洗澡,搖頭晃腦的,很是開心。
季青臨根據晃來晃去的視角,下了結論——自己是只鳥, 且無法掌控身體,暫時無法确定是靈魂寄存還是精神體分裂。
之所以這麽講, 是先前有過先例,某個不知名的前輩在進行工作時,機器出了故障,導致前輩的精神體一分為二。這還不算完, 一分為二也就罷了,頂多按人格克隆處置,可偏偏其中一個精神體寄存到另一具身體上去了。
擁有同樣記憶不同身份的人,為着同一個目标而努力。
努力方向剛巧相悖。
兩個人把對方當做自己的敵人後, 緊接着就發現自己的敵人對自己了如指掌。
劇情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
所幸那位前輩及時發現不對,強制脫離才沒把自己逼瘋。
一次事故直接暴露兩個問題,所有人都極其重視。後來經過長期的技術鑽研,機器故障得以解決,此案例也被譽為典範而口口相傳。
因此季青臨暫時選擇被動等待。
他得先判斷出來有沒有另一個自己,再看看怎麽才能控制鳥身。
季青臨就這麽感受了幾天朱鹮的生活日常。捕魚抓蝦、水裏洗澡、樹上睡覺,時不時展翅高飛,吹吹風曬曬太陽。
總得來說還算湊活。
但是一想到還沒見到謝生,季青臨就有些呼吸不暢。
認識那麽久,好不容易才有實質進展,甜滋滋的蜜罐生活就被打破。破便罷了,他現在連謝生變成什麽都不知道。
羅子浮?翩翩?花城娘子?
怎麽想都不适合,不符合謝生形象也極其不适合談戀愛。
季青臨郁悶很久,連帶着發現朱鹮也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少捉兩條魚不說,竟也反常地在低空盤旋起來。
莫非這鳥與自己共情?
季青臨當即回憶起甜蜜蜜的部分,不出意料地收獲一只甜蜜蜜的朱鹮。季青臨又思念起謝生,朱鹮便也開始表達自己思念。
能共情……自己并非是寄存。
還沒等季青臨仔細琢磨自己處于一種什麽狀态,羅子浮出現了,他的花柳病剛剛痊愈,為治愈疤痕下溪洗澡。
朱鹮感知到季青臨的好奇,專注地觀察起羅子浮,成功地讓季青臨注意到刻意飄落的扶桑花。
是謝生!
季青臨大喜,朱鹮也開心地鳴叫一聲:“嘎——我喜歡那顆扶桑樹!”
季青臨心情複雜,他竟然能聽懂叫聲?
朱鹮:“嘎嘎——你能聽懂我說話?”
季青臨瞬間沉默,想了想,心道:我能聽懂。
朱鹮:“嘎——好啊!”
季青臨:萬萬沒想到還能這麽交流。
朱鹮:“嘎嘎——是啊,诶,你能聽懂我說話?”
季青臨:……
幾次試驗之後,季青臨發現,這只與自己共情的朱鹮無法保留記憶,就像是把自己的記憶,一遍遍地清空删除,不留痕跡。
也就是說,季青臨的的确确被一分為二。一個擁有全部記憶,卻無法控制身體。而能控制身體的那部分意識沒有一點記憶,且不斷刷新,僅靠朱鹮的本能生存。
唯一的優點是情感互通。
難道組長要的是只有情感不摻記憶的談戀愛?
季青臨頭疼地想,愛情明明建立在認知與回憶之上啊。
失了憶只記得真愛的戲份,只是為了感天動地,才沒有什麽參考意義。
接着,醉酒的羅子浮去而複返,對着扶桑樹解起褲腰帶,似乎是想放水。
季青臨一個暴怒,朱鹮就沖上去狠狠地叼了羅子浮幾口,剛好配着漫天落葉,把羅子浮直撞進水。
朱鹮嘎嘎直叫:“不能欺負我喜歡的扶桑樹!”
季青臨:……看來記憶留不住,感情卻是一直在的。
此刻謝生自然察覺到朱鹮的特別,丢了片花瓣試探。
季青臨真的很想說一句你找到我了。
可惜他張不開口。
朱鹮不明所以,看看花瓣叫道:“嘎——扶桑樹對我告白了!”
“嘎嘎——他要把他送給我!”
“嘎嘎嘎——我也要去找禮物送他!”
憑借鳥類的認知,朱鹮直接肯定扶桑樹送花給自己,簡直是最最直白的表白了。
他一高興,跑去找鳳凰要了根靈力充沛的羽毛——大抵是鳥類的天性,在找伴侶的時候,下意識尋求鳥王鳳凰的庇護。
可誰都沒想到,謝生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借助鳳凰羽毛,化了人。
真巧。
季青臨的腦海裏酸溜溜地羨慕,沒記憶的自己竟然不費吹灰之力就幫到謝生,還真是巧。
不過謝生化人倒是挺順利,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他樂觀地想,只要自己也化人,談戀愛還不是手到擒來。
所以出現梧桐他也沒慌,一看就是學他說話的鳳凰,謝生不會認不出來。出現鳳凰季青臨他也不驚訝,頂着他名字出現,這就更假了。
這些障眼法實在不難。
而羅子浮欲加害與他,也不過是小磨難。
他唯一需要做到的的,就是化人。
但是讓他震驚的是,留不住記憶的自己竟然也留不住靈力,不管吞食多少鳳凰火球,朱鹮的胃都像是無底洞,靈力幾乎都沒吸收,而吸收的朱鹮竟也不太會用。
季青臨費了好大的氣才教會朱鹮用靈力學會說話。
他終于意識到,談戀愛最大的阻礙不是迷惑性人物太多找不到方向,也不是記憶力缺少難以招架。
而是他始終要頂着朱鹮的殼子,變不成人!
變不成人,他怕謝生見他總是鳥,不願意相信他是季青臨怎麽辦?
變不成人,人與鳥的談戀愛不被認可怎麽辦?
變不成人,他就沒辦法醬醬釀釀怎麽辦?
那還算談戀愛嗎?!
這一局仿佛走哪裏都會死。
季青臨當機立斷,将身體全權交給朱鹮,自己鑽進數據庫找法子去。他本就和安道聯系得不算密切,安道掌握的很多技能,他也會。
一來二去的,還真讓他找到一個。翩翩的故事裏,有個花城娘子的女兒,剛好名叫江城。聊齋另有一篇,也叫江城。兩者有了共同點,就可以連接起來。
而江城可以作為一個鏈接點。
若是能騙過機器,他們就能從跳出翩翩,直接進入江城篇。
只是這偷偷摸摸的事情,能不做還是不做為好,季青臨心想,若是自己能化人,這法子也用不上。
季青臨心裏有了計量,便又回來專注劇情發展,細細思考接下來該做何打算。
一心幫助朱鹮化人的謝生不知道那麽多彎彎繞繞,只管托花城娘子幫忙。而這剛好是計劃中的最後一個困難。
計劃是組長的計劃。
規矩并不能随便打破。
組長要季青臨與謝生談個戀愛給他看,并不是給一個機會——而是光明正大地要兩人知難而退。
組長為此設置了不少困難。
他專門設定兩人身份,一株未開化的扶桑樹,一只難修煉的朱鹮鳥。二者不修煉,是斷無成雙結對的可能的。而二者修煉,成功牽手的概率也極小——他可是特地改造過朱鹮,要他無論如何化不成人的。
接着,他又“關照”了一下季青臨。他提取出季青臨記憶的一部分,分別加入梧桐與鳳的設定裏,為的就是讓謝生迷惑。
不僅如此,他将季青臨的意識複制一份,卻又洗去記憶,一同放入朱鹮的身體——再迷惑迷惑季青臨也不錯。
有案例在先,季青臨說不定會判斷出,這個沒有記憶的意識也是自己。若他借此由着此意識體與謝生談戀愛,那他可是大錯特錯。
最後,生怕借助他人力量使朱鹮化人,組長又暗搓搓設定,只要別人幫朱鹮收集或是吸收靈力,靈力就化成蛋殼幫助朱鹮“返老還童”,一切從孵化重新開始。
這就是個完美的死局嘛。
組長對此異常滿意,看到花城娘子真的幫朱鹮後,更是笑得不能自已。
只是組長忘了,讓季青臨從頭開始恰恰是幫了他。
被靈力包裹成蛋的季青臨意識仍在,他不僅發現自己的力量在不斷地消逝,更是發現沒有記憶的那部分同樣在漸漸消失。
按照他的猜想,那部分本該與他融合,可既然消失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并不是他的一部分,而是組長使下的絆子。
蛋裏的季青臨面無表情,大腦飛速運轉,很快揪出組長布下的所有陷阱,終于發覺組長的險惡用心。
不破不立。
季青臨果斷地決定就到江城篇去。
萬事留一手,季青臨輕輕松松地恢複了與安道的聯系。借助安道,他修改了蛋中自己的形象,又徹底改變翩翩的走向。
他也沒忘安排花城娘子喊出關鍵詞“江城”,以此為通道讓謝生和自己進入。
當頑皮的小五剛好把蛋踢下床時,季青臨已經完成一切,他便趁此出現,終止翩翩這個故事,讓整個世界靜止。
機器當然是以為自己出了問題,想當然地将謝生與季青臨強制脫離。
但這脫離,正如季青臨所願,将二人送入江城篇。
他倒要叫組長看看,什麽才叫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