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午向暖都沒給任乘風一個眼神。
誰讓他笑她!
傍晚,向暖照舊去後門口等向父送飯。
這個狀态已經持續了一個月,向暖想,等她再強大一點,再努力一點,她和任乘風就可以擺脫父母的控制,載着一身成就歸來。
大約過了十分鐘。
向父沒來。
向暖有些急,向立軍從來不會不守時,又想到過年期間餘叔的車禍,心裏不由得發慌。
五分鐘過去。
向父依然沒來。
這下她站不住了。
就在她打算回教室拿餘冰手機給父親打電話時,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她面前。
這輛車她認識,是她大舅的車。
車窗降下,露出大舅疲憊的臉。
還有憐憫的眼神。
向暖不安的情緒一下得到了回答。
不用他說,她似乎已經猜到了。
大舅看着她,嘆了口氣,緩緩開口:“暖暖,上車吧。”
向立軍沒有想到自己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一生。
下午,他開車将女兒送到了學校。
看着女兒慢慢走進校門口,他內心升起一陣感慨。
女兒大了,從小起向暖就乖,也很依賴他,轉眼間,她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甚至還會為了他與父母二人頂嘴。
這樣也好。
生活嘛,得來點折騰,才能有滋有味。
他這樣寬慰自己。
這麽琢磨着,他打着方向盤,調轉車頭,從學校門口離開。
回家的路上,他想着下午該幹什麽。
打個麻将?
但家裏那個嘴碎的婆娘肯定又會一通抱怨。
你有錢嗎?
成天拿着我的錢打麻将!
向立軍在心裏回答:沒錢,所以今天下午決定不打。
他又想了想那個婆娘。
想起了上個月她指着他的鼻子教訓女兒。
他想,哦,原來他是這麽的無能。
在她心裏已經一點優點都沒了。
但日子還是得過,家裏還是有人做家務。
他慢慢悠悠地開車回家,老婆應該已經去上班了。
既然不打麻将,那就收拾收拾屋子。
家裏也挺長時間沒收拾了。
他這大半輩子,似乎一直都是在為別人而活。
年輕的時候也賺了些錢,從工地裏摔下來過,腰間盤凸出過,被車撞過。
最後落得一身傷,還得讓女人來養。
回到小區,将車停進車庫,正打算上樓。
電話突然響起。
“弟弟……”
是大哥帶着惶恐,帶着焦急的聲音。
向立軍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
因為這個大哥,他和老婆有了很深的隔閡,家裏的錢也幾乎被他掏空。
他是真的不想再拖着他。
畢竟自己也不是多有本事。
“怎麽了?”盡管心中有諸多不滿,但接起電話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弟弟,你幫幫我……”
向立軍皺眉:“刀疤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向曦還在我家裏待着。”
向立鵬的聲音帶着喘,傳入電話裏的聲音帶着點回音,似乎是在一個很暗很空的地方:“不是刀疤……是別人。”
向立軍語氣夾着怒火:“你什麽意思?你還欠了別人的錢?!”
向立鵬語氣頓時軟了下來:“我也是走投無路了……”
又是這句話!
每次向立鵬打電話求他幫忙都是這句話!
每當午夜,他就情不自禁地想,父母到底為什麽給他生了一個這樣的哥哥!
父母走得早,兄弟倆一直相依為命。
向立鵬是先出生的,那時候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沒人照顧向立鵬,也讓他養成了很多不好的習慣。
向立軍出生的晚,家裏也有了些餘錢,教育這方面倒是跟上來了,雖然書也沒讀的多好,畢竟在那個年代,上大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但起碼品行這方面向立軍還是值得稱贊的。
他每次都想,既然無法做到很好的教育,那就先不要生。
生出一個人渣敗類比不能傳宗接代要苦得多。
向立鵬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他緩了緩,将剛剛燃起的怒氣壓了下去,問:“什麽時候欠的?”
向立鵬畏畏縮縮的:“在刀疤找上我之前,那夥人還沒找到我,後來刀疤不是讓我到他手下幹事嗎,我想着也算是一邊還錢一邊躲着債,沒想到前幾天那幫人找着我了,這幾天成天跟着我。”
向立軍揉着眉心:“刀疤知道嗎?”
向立鵬搖頭,但意識到他看不見:“還不知道,我哪敢讓他知道啊……”
向立軍猛地發飙:“你既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你還去賭!”接着咬牙切齒,“我看你斷根手指都是輕的!”
他接着問:“你現在在哪?”
向立鵬在電話裏悄悄回答:“刀疤廠子旁邊的一個拐角,那夥人就在外面找我呢,我躲在裏面不敢出來。”
向立軍想了想,繼續問:“這家是欠了多少?”
“……五十萬。”
“怎麽欠了這麽多?”
“這家勢力沒刀疤大…我想着到時候他們也不敢拿着我怎麽樣…我就借多了些。”
向立軍強忍着心中怒火,心裏直叫向立鵬要把他整個家給拖入苦海,“你這個人!”他雙手緊攥成拳,“你簡直就是王八蛋!不要臉!社會人渣!敗類!”
向立鵬接着他的發洩,沒敢吱聲。
向立軍繼續問:“除了這兩家,你還有沒有欠別人的錢?”
那邊停了好一會,最後慢慢回答:“……有。”
向立軍閉了眼睛。
這個有字把他打入萬丈深淵。
其他的他已經不想再問,再問也是徒增煩躁。
向立鵬啞着嗓子,慢慢開口:“弟弟……”
“你就當幫幫哥……”
“這是最後一次,真的就最後一次!”
向立軍回家的腳步頓住。
想了想,這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啊。
面上浮現出一抹郁色,他攥緊了口袋裏的車鑰匙,轉過身子,重新打開車庫,啓動小轎車。
“我先說好,錢我是真拿不出了。”
“今天我只能和他們周旋,剩下的事我幫不了你。”
“實在還不了錢,就給他們命吧……”
“我家還有女兒,最近高考,也希望你在賭的時候,能想想你唯一的兒子。”
說完這句,他就挂了電話。
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是最後一次幫向立鵬。
他慢慢發動車,走向向立鵬說的地點。
沒過多久,他将車停到工廠的附近,再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下車。
他一步一回頭,慢慢來到了那個小角落。
向立鵬正躲在裏面等他。
他邁開腿,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向立鵬?”
角落裏的人探出頭來:“诶,我在這兒呢。”
向立軍皺着眉問他:“那夥人呢?”
向立鵬眼神閃爍,面色不自然:“那幫人特別兇,咱們先走。”
向立軍看不懂他了,神色疑惑地問:“那你叫我來幹嘛?你自己走不就是了?”
向立鵬苦着臉:“弟弟,你不知道,那些人圍在外面,我根本就走不出去,太恐怖了!”他瞪大雙眼,看着他,“這樣,咱倆換件衣服,你穿着我的衣服将他們引出去,我再穿着你的衣服跑走,到時候他們發現抓錯了人,也會放了你。”
向立軍認為這方法不靠譜,說:“咱們就出去好好說,不行嗎?”
“別傻了!”向立鵬雙目瞪圓,因為長年欠債導致吃不飽穿不暖,整個身子瘦的像柴,臉上沒二兩肉,情緒高漲的時候他的眼睛更大,像個僵屍,怪物。
“他們不會聽的!”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逃走,能逃到哪算哪,刀疤這也不是什麽好地。”
他嘴唇哆嗦,兩只手都在顫抖,嘴唇發白,皮膚蠟黃。
他這狀态不對勁。
向立軍看着他,皺起眉頭。
“你是不是吸毒了?”
“我沒有!”
向立鵬馬上擡着頭反駁,看着他。
“我沒吸毒!”
“那你怎麽這副樣子!整個人瘦的不成人形!還渾身發抖!”向立軍拽着他的手,“走,你和我去戒毒所!”
向立鵬瘋狂掙脫:“我不去!”他望着向立軍,臉上帶着乞求,“求你了弟弟,這件事之後你就再也別管我了,我能逃到哪就逃到哪,你幫我照顧向曦就好,把他當你的兒子一樣帶,我就當沒這個兒子。”
說到這裏,他雙膝彎曲,整個人跪在向立軍面前:“我這一輩子…就沒落得什麽好下場,唯一就只有一個兒子,還從來沒好好帶過他。我這一走,如果我以後能有出息,我一定回來報答你們,但從今天起,你就當沒我這個哥哥,行嗎。”
向立軍平複下心情來。
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走,今後再也不回來,他也沒什麽資格勸了。
向立軍慢慢脫下自己的外套,這外套還是老婆前幾天在商場賣的。
向母嫌向立軍成天就穿着幾件衣服随意晃悠,窮酸樣現的明顯,就趁放假在商場裏給他買了幾件名牌外套,讓他換着穿。
沒想到這衣服還沒穿熱乎,就送人了。
但如果把這衣服送出去能換家裏以後的平靜生活,妻子可能再也不會與他争吵,女兒看他的眼神也像小時候一樣,把累贅摘除,再也不需要夾着尾巴做人。
出了這個倉庫,他還是小時候那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向立鵬看他的動作,也很快把自己的衣服換掉。
兩人互換了衣服,又在倉庫裏待了會,說了些離別的話。
按照約定,是向立軍先出去,吸引人的注意,向立鵬再從混亂中逃脫。
等他們發現抓錯了人,也不會為難向立軍,畢竟和向立鵬穿同樣衣裳的人千千萬,他們只是認錯了人而已。
兩人身形相當,很容易被認錯。
向立軍推開倉庫的門,回頭望着向立鵬,眼神淡然:“好好活着。”
向立鵬一個勁地點頭。
向立軍沒再多說什麽,從倉庫離開。
出了倉庫,果然吸引了外面一堆拿着刀的混混注意力。
向立軍皺了皺眉,沒想到這群讨債的還随手拿着刀。
那群混混追着他跑。
他年齡大了,身子也差,沒跑兩步就被這群年輕人抓住。
然而剛被抓住,那人就一刀捅了上來。嘴裏喊着:“看你往哪跑!”
向立軍沒反應過來,這刀把他捅的嘴裏冒血。
之後世界都是嗡嗡地。
眼前發黑,什麽也看不清。
但能感受到血從傷口不斷流出。
還能感受到捅他的人把他的身子翻過來,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哥,你這捅錯人了……”
“還有,你下手怎麽這麽重,看這人動都不動…”
捅他的人也吓傻了:“卧槽,不會吧?我太着急了,一心想着完成任務。”
另一個人說:“那這咋辦?怎麽帶回去?”
捅他的人說:“這怎麽帶回去!回去又是一頓訓!咱們趕緊走,這人就讓他在這裏,別報警,報警了警察能抓到咱們,也賠不了醫藥費,今天這事兒你誰都沒亂說!走!咱們趕緊走!”
是兩個小年輕。
接下來就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向立軍很想睜開眼睛。
但太累了,太痛了,睜不開。
他想和那兩人說,你們別走,拿我口袋裏的手機幫我報警,我不讓你們賠錢,我不想死,我女兒還在等我送飯。
他以為的新生活今天才開始。
他以為往後還有很多很多日子可以補償。
但是太痛了,太累了,他說不出來。
也動不了。
向立鵬找的真是一個好地。
真會躲,他憑着意志撐了很久,也沒能撐到別人發現他。
他很想站起來,問問向立鵬:你知道他們會砍人嗎?
但是不重要了。
沒有意義了。
生命的最後一秒,他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眼前浮現出的是他老婆十八歲時那羞澀的少女面龐。
秀英啊……
這些年受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向立軍正式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