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2025年5月8日

那一下午向暖都沒給任乘風一個眼神。

誰讓他笑她!

傍晚,向暖照舊去後門口等向父送飯。

這個狀态已經持續了一個月,向暖想,等她再強大一點,再努力一點,她和任乘風就可以擺脫父母的控制,載着一身成就歸來。

大約過了十分鐘。

向父沒來。

向暖有些急,向立軍從來不會不守時,又想到過年期間餘叔的車禍,心裏不由得發慌。

五分鐘過去。

向父依然沒來。

這下她站不住了。

就在她打算回教室拿餘冰手機給父親打電話時,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她面前。

這輛車她認識,是她大舅的車。

車窗降下,露出大舅疲憊的臉。

還有憐憫的眼神。

向暖不安的情緒一下得到了回答。

不用他說,她似乎已經猜到了。

大舅看着她,嘆了口氣,緩緩開口:“暖暖,上車吧。”

向立軍沒有想到自己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一生。

下午,他開車将女兒送到了學校。

看着女兒慢慢走進校門口,他內心升起一陣感慨。

女兒大了,從小起向暖就乖,也很依賴他,轉眼間,她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甚至還會為了他與父母二人頂嘴。

這樣也好。

生活嘛,得來點折騰,才能有滋有味。

他這樣寬慰自己。

這麽琢磨着,他打着方向盤,調轉車頭,從學校門口離開。

回家的路上,他想着下午該幹什麽。

打個麻将?

但家裏那個嘴碎的婆娘肯定又會一通抱怨。

你有錢嗎?

成天拿着我的錢打麻将!

向立軍在心裏回答:沒錢,所以今天下午決定不打。

他又想了想那個婆娘。

想起了上個月她指着他的鼻子教訓女兒。

他想,哦,原來他是這麽的無能。

在她心裏已經一點優點都沒了。

但日子還是得過,家裏還是有人做家務。

他慢慢悠悠地開車回家,老婆應該已經去上班了。

既然不打麻将,那就收拾收拾屋子。

家裏也挺長時間沒收拾了。

他這大半輩子,似乎一直都是在為別人而活。

年輕的時候也賺了些錢,從工地裏摔下來過,腰間盤凸出過,被車撞過。

最後落得一身傷,還得讓女人來養。

回到小區,将車停進車庫,正打算上樓。

電話突然響起。

“弟弟……”

是大哥帶着惶恐,帶着焦急的聲音。

向立軍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

因為這個大哥,他和老婆有了很深的隔閡,家裏的錢也幾乎被他掏空。

他是真的不想再拖着他。

畢竟自己也不是多有本事。

“怎麽了?”盡管心中有諸多不滿,但接起電話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弟弟,你幫幫我……”

向立軍皺眉:“刀疤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向曦還在我家裏待着。”

向立鵬的聲音帶着喘,傳入電話裏的聲音帶着點回音,似乎是在一個很暗很空的地方:“不是刀疤……是別人。”

向立軍語氣夾着怒火:“你什麽意思?你還欠了別人的錢?!”

向立鵬語氣頓時軟了下來:“我也是走投無路了……”

又是這句話!

每次向立鵬打電話求他幫忙都是這句話!

每當午夜,他就情不自禁地想,父母到底為什麽給他生了一個這樣的哥哥!

父母走得早,兄弟倆一直相依為命。

向立鵬是先出生的,那時候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沒人照顧向立鵬,也讓他養成了很多不好的習慣。

向立軍出生的晚,家裏也有了些餘錢,教育這方面倒是跟上來了,雖然書也沒讀的多好,畢竟在那個年代,上大學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但起碼品行這方面向立軍還是值得稱贊的。

他每次都想,既然無法做到很好的教育,那就先不要生。

生出一個人渣敗類比不能傳宗接代要苦得多。

向立鵬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他緩了緩,将剛剛燃起的怒氣壓了下去,問:“什麽時候欠的?”

向立鵬畏畏縮縮的:“在刀疤找上我之前,那夥人還沒找到我,後來刀疤不是讓我到他手下幹事嗎,我想着也算是一邊還錢一邊躲着債,沒想到前幾天那幫人找着我了,這幾天成天跟着我。”

向立軍揉着眉心:“刀疤知道嗎?”

向立鵬搖頭,但意識到他看不見:“還不知道,我哪敢讓他知道啊……”

向立軍猛地發飙:“你既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你還去賭!”接着咬牙切齒,“我看你斷根手指都是輕的!”

他接着問:“你現在在哪?”

向立鵬在電話裏悄悄回答:“刀疤廠子旁邊的一個拐角,那夥人就在外面找我呢,我躲在裏面不敢出來。”

向立軍想了想,繼續問:“這家是欠了多少?”

“……五十萬。”

“怎麽欠了這麽多?”

“這家勢力沒刀疤大…我想着到時候他們也不敢拿着我怎麽樣…我就借多了些。”

向立軍強忍着心中怒火,心裏直叫向立鵬要把他整個家給拖入苦海,“你這個人!”他雙手緊攥成拳,“你簡直就是王八蛋!不要臉!社會人渣!敗類!”

向立鵬接着他的發洩,沒敢吱聲。

向立軍繼續問:“除了這兩家,你還有沒有欠別人的錢?”

那邊停了好一會,最後慢慢回答:“……有。”

向立軍閉了眼睛。

這個有字把他打入萬丈深淵。

其他的他已經不想再問,再問也是徒增煩躁。

向立鵬啞着嗓子,慢慢開口:“弟弟……”

“你就當幫幫哥……”

“這是最後一次,真的就最後一次!”

向立軍回家的腳步頓住。

想了想,這是他同父同母的哥哥啊。

面上浮現出一抹郁色,他攥緊了口袋裏的車鑰匙,轉過身子,重新打開車庫,啓動小轎車。

“我先說好,錢我是真拿不出了。”

“今天我只能和他們周旋,剩下的事我幫不了你。”

“實在還不了錢,就給他們命吧……”

“我家還有女兒,最近高考,也希望你在賭的時候,能想想你唯一的兒子。”

說完這句,他就挂了電話。

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是最後一次幫向立鵬。

他慢慢發動車,走向向立鵬說的地點。

沒過多久,他将車停到工廠的附近,再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下車。

他一步一回頭,慢慢來到了那個小角落。

向立鵬正躲在裏面等他。

他邁開腿,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向立鵬?”

角落裏的人探出頭來:“诶,我在這兒呢。”

向立軍皺着眉問他:“那夥人呢?”

向立鵬眼神閃爍,面色不自然:“那幫人特別兇,咱們先走。”

向立軍看不懂他了,神色疑惑地問:“那你叫我來幹嘛?你自己走不就是了?”

向立鵬苦着臉:“弟弟,你不知道,那些人圍在外面,我根本就走不出去,太恐怖了!”他瞪大雙眼,看着他,“這樣,咱倆換件衣服,你穿着我的衣服将他們引出去,我再穿着你的衣服跑走,到時候他們發現抓錯了人,也會放了你。”

向立軍認為這方法不靠譜,說:“咱們就出去好好說,不行嗎?”

“別傻了!”向立鵬雙目瞪圓,因為長年欠債導致吃不飽穿不暖,整個身子瘦的像柴,臉上沒二兩肉,情緒高漲的時候他的眼睛更大,像個僵屍,怪物。

“他們不會聽的!”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逃走,能逃到哪算哪,刀疤這也不是什麽好地。”

他嘴唇哆嗦,兩只手都在顫抖,嘴唇發白,皮膚蠟黃。

他這狀态不對勁。

向立軍看着他,皺起眉頭。

“你是不是吸毒了?”

“我沒有!”

向立鵬馬上擡着頭反駁,看着他。

“我沒吸毒!”

“那你怎麽這副樣子!整個人瘦的不成人形!還渾身發抖!”向立軍拽着他的手,“走,你和我去戒毒所!”

向立鵬瘋狂掙脫:“我不去!”他望着向立軍,臉上帶着乞求,“求你了弟弟,這件事之後你就再也別管我了,我能逃到哪就逃到哪,你幫我照顧向曦就好,把他當你的兒子一樣帶,我就當沒這個兒子。”

說到這裏,他雙膝彎曲,整個人跪在向立軍面前:“我這一輩子…就沒落得什麽好下場,唯一就只有一個兒子,還從來沒好好帶過他。我這一走,如果我以後能有出息,我一定回來報答你們,但從今天起,你就當沒我這個哥哥,行嗎。”

向立軍平複下心情來。

知道他是鐵了心要走,今後再也不回來,他也沒什麽資格勸了。

向立軍慢慢脫下自己的外套,這外套還是老婆前幾天在商場賣的。

向母嫌向立軍成天就穿着幾件衣服随意晃悠,窮酸樣現的明顯,就趁放假在商場裏給他買了幾件名牌外套,讓他換着穿。

沒想到這衣服還沒穿熱乎,就送人了。

但如果把這衣服送出去能換家裏以後的平靜生活,妻子可能再也不會與他争吵,女兒看他的眼神也像小時候一樣,把累贅摘除,再也不需要夾着尾巴做人。

出了這個倉庫,他還是小時候那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向立鵬看他的動作,也很快把自己的衣服換掉。

兩人互換了衣服,又在倉庫裏待了會,說了些離別的話。

按照約定,是向立軍先出去,吸引人的注意,向立鵬再從混亂中逃脫。

等他們發現抓錯了人,也不會為難向立軍,畢竟和向立鵬穿同樣衣裳的人千千萬,他們只是認錯了人而已。

兩人身形相當,很容易被認錯。

向立軍推開倉庫的門,回頭望着向立鵬,眼神淡然:“好好活着。”

向立鵬一個勁地點頭。

向立軍沒再多說什麽,從倉庫離開。

出了倉庫,果然吸引了外面一堆拿着刀的混混注意力。

向立軍皺了皺眉,沒想到這群讨債的還随手拿着刀。

那群混混追着他跑。

他年齡大了,身子也差,沒跑兩步就被這群年輕人抓住。

然而剛被抓住,那人就一刀捅了上來。嘴裏喊着:“看你往哪跑!”

向立軍沒反應過來,這刀把他捅的嘴裏冒血。

之後世界都是嗡嗡地。

眼前發黑,什麽也看不清。

但能感受到血從傷口不斷流出。

還能感受到捅他的人把他的身子翻過來,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哥,你這捅錯人了……”

“還有,你下手怎麽這麽重,看這人動都不動…”

捅他的人也吓傻了:“卧槽,不會吧?我太着急了,一心想着完成任務。”

另一個人說:“那這咋辦?怎麽帶回去?”

捅他的人說:“這怎麽帶回去!回去又是一頓訓!咱們趕緊走,這人就讓他在這裏,別報警,報警了警察能抓到咱們,也賠不了醫藥費,今天這事兒你誰都沒亂說!走!咱們趕緊走!”

是兩個小年輕。

接下來就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向立軍很想睜開眼睛。

但太累了,太痛了,睜不開。

他想和那兩人說,你們別走,拿我口袋裏的手機幫我報警,我不讓你們賠錢,我不想死,我女兒還在等我送飯。

他以為的新生活今天才開始。

他以為往後還有很多很多日子可以補償。

但是太痛了,太累了,他說不出來。

也動不了。

向立鵬找的真是一個好地。

真會躲,他憑着意志撐了很久,也沒能撐到別人發現他。

他很想站起來,問問向立鵬:你知道他們會砍人嗎?

但是不重要了。

沒有意義了。

生命的最後一秒,他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眼前浮現出的是他老婆十八歲時那羞澀的少女面龐。

秀英啊……

這些年受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向立軍正式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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