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CHAP (1)

2025年5月8日

CHAP 14

“幕後的秘密!”

與此同時,東山漁港餐廳的某個包廂內,被稱作紫霞三寶的三個男人正在心照不宣地為此碰杯。

姚凱凱在他的《我的岳父大人》的草稿裏附上了如上一段的記錄,跟着,他對這段當時的狀況又做了具體的描述:

他們起身,倚在桌邊,前傾着身體,将各自手裏的那只用來裝葡萄酒的如今卻填滿白色液體的大酒杯,緊緊地靠在了一起。三人仰頭,相繼喝幹。重新入座。坐在最中間的王公正随即重重地嘆了口氣。

“區區小事,何必憂心?”

坐在右邊的張愛民遞來一支外煙,遞過來,王公正嘴唇顫抖了一會兒,欲言又止,然而,最終仍是什麽也沒說。并以外煙抽不慣作為借口伸手推開了張愛民的煙,

坐在左邊的汪忠民從口袋摸出一包中華,又遞過去,王公正斜着眼看了對方一下,這才一聲不吭地接了。清脆的打火機摩擦過後,混合着中外煙草氣味的香氣遂在密閉的空氣中逐漸彌散開來。片刻,包廂成了廟宇。廟裏白煙缭繞,仙氣滾滾。當中還供奉着三座不茍言笑神情肅穆的神明。

跟着,中間的神明再次嘆氣。

“嘿嘿,老王,你愁什麽?大不了,我讓我舅舅過來一下,替你擺平?”

王公正皺眉,接着喝酒。

“老王,依我看,張隊的提議不錯,你不如考慮一下?”

汪忠民讨好兼商量的語氣着實讓人厭惡,王公正低着頭,繼續喝酒,眼睛只肯盯着手裏的酒杯。

見他不語,張愛民不再開口,他端着酒杯,渾身縮在椅子裏,雙手捧着酒杯,把嘴唇湊在杯沿上,開始用惴惴不安的眼神在面前的兩個同伴臉上打量。

“老王,”

汪忠民打破沉默,一邊往空盤子裏彈煙灰,一邊用餘光瞧王公正,他的聲音逐漸透露出高瞻遠矚的戰略性的音調,

“若是張隊的舅舅真的肯來,我看,那對我們,只會是百利而無一害!‘蝙蝠’再厲害,也不能不賣北京來的舅舅大人的一點面子,是不?所以,這時勞駕一下舅舅大人,可謂是英明之舉!張隊的舅舅,可是我們仨在‘蝙蝠’那個老小子面前的的定心丸,保險栓哪!”

“屁的保險栓!”

“咣當”一聲,王公正砸掉了手裏的酒杯。晶瑩剔透的從法國進口的一百八十塊一個的玻璃杯,就這樣躺在了地板上。雖然地板上鋪就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但玻璃杯在被甩出脫離王所手腕的瞬間,沖撞到了堅硬如花崗岩的桌面,于是,五馬分屍般被肢解的結局就成為這個不幸道具的宿命。

“你……” 王公正臉皮繃緊,雙眉倒豎,瞪大了眼睛,先是怒對汪忠民,後又轉向張愛民,“還有你……”喘着氣,如屁股被箭戳到的兔子似的從座位上跳起,他發了脾氣。

“你們,你們兩個,當初,當初,是怎麽同我說的,是怎麽和我保證的……‘哎,老王,別那麽死心眼,不過是借點錢,過來使一下,在資金周轉上救個急!三天,就三天,我們保準還你!’……然而,現在!現在呢?!多少個三天過去了!可是這個你們虧欠下來的大窟窿,卻他媽的仍舊是一個洞!呼呼地在那兒穿着北風!面對這個大洞,我還他媽的怎麽能不急?況且馬上就要到春節了,‘蝙蝠’特地交待了,說上面來我這兒檢查的人,沒幾天就要到了!我還怎麽能不急?”

“王所,消消氣。”汪忠民笑嘻嘻地站起身,走過去,拍他的肩膀,他朝王公正努了下嘴。眼光暧昧。“其實,想必你心裏也曉得,我和張大隊管你借的這些錢,用到了哪裏……”

“他媽的,這個吸血的‘蝙蝠’,連我們自家人,也不放過!”王公正聽到此處,恨恨地咬着牙。對于他這種情緒,汪忠民再明白不過——‘蝙蝠’過了春節就要退了,人下來了,位子還在。那麽一個叫人眼紅的,執掌整個紫霞區的位子,該由誰來繼承?對此觊觎者的人不可謂不多。王公正便是其中之一。因此,對這個位子企盼得望眼欲穿,費勁了萬千心機,卻反而換來“蝙蝠”猜忌的這位王所在這時發些牢騷,倒些苦水,就真的不足為奇了。

“至于說到應付上邊檢查的……王所,這年頭,誰都知道,子彈不能對着同一戰壕內的自家的兄弟!上面的檢查,嘿嘿,誰都知道,也就是那麽一回事——戲臺上的玩意兒——走過場而已!”

汪忠民如此道。

“嘿,你老哥說得輕松!你們市容大隊那兒,可是塊肥田!一到年關,蔬菜雞鴨禽蛋副食品,哪一樣不是把你們那兒的大門給塞滿的?可是我這兒哩?可是個清水小衙門。——也就是那票金子的事兒,也是靠的咱們人為的制造,才有了這麽個千年等一回!——因此,你們過年我過關。全所上下的福利,分紅,那樣兒缺的了(liao)?我少分誰一毛,誰還不把我往火坑裏推?我哪還有餘力,去應付上面那一幫虎視眈眈眼睛雪亮,往雞蛋裏挑骨頭的大老爺?”

“嘿嘿,搞了半天,原來,你老哥是來打我和老張的秋風來了!哈哈!”

汪忠民至此完全聽了個明白,不禁大樂,指着王的鼻子,笑罵道,

“老哥,你有話就直說,何妨繞這麽大一個圈,都是自家兄弟!喂,老張,你講,我說的對不對?”

張愛民正往嘴裏夾一塊冷盤的牛肉,聽到這裏,連忙吞了肉,鼓着腮幫子,附和着汪忠民拼命地點頭。或許是吃得太快太急,又或許是太急于想講話。他開始不停地打嗝。在接過汪忠民讨好的遞來的一大杯茶水後,咕咚咕咚地喝幹後,他才順過氣。拍着胸脯,對王公正許諾道,

“王所,就算你不相信我和老汪的誠意,也該相信我舅舅啊,對不對?”

“喂喂喂,這話可是你們自己說的,是你們倆自願掏的腰包,我可沒逼你們啊!”

說到此處,原本愁眉不展的臉終于由陰轉晴。

“此致,敬禮!”張愛民耍寶,舉起右手,朝得了便宜又賣乖的男人行了個致敬的動作。對此,王公正翻了個白眼,汪忠民撫掌大笑。

“唉,說到底,都是你們兩個不好。當初打什麽主意不好,偏偏打上我手裏繳獲來的那批被追繳回來的金子的主意!”

“王所,說話,可要憑良心!”汪忠民聽這樁剛剛原本已經偃旗息鼓的舊事兒又被重提,不由地心下惱火,不快起來,

“王所,不錯,我和老張是從這批金子上揩了油,用這些金子和‘地螟幫’‘天蟾幫’的那些人,折了價,兌了錢,從中漁利,在給‘蝙蝠’送孝敬的同時,自己也順便從中得了些餘利。可是,王所,難道,你就沒在這件事裏分到一點半點的好處麽?”

聞言,王公正立即老臉漲紅。從開始,到剛才一直哇啦哇啦像只好鬥的公雞般的嗓子,突然被堵住。再冒不出一句話。

“是呀,王所。當初,要知道,這事兒,若是真正追究起來,源頭,還必須從你這兒說起呢!”

張愛民幫腔。他終于抗拒不過羊肉卷的香氣,抓着筷子,舔着嘴,夾了塊冒着熱氣的羊肉卷,不怕燙地丢進嘴裏,哈着氣,卷着舌頭,吸着口水,吃了。

“就是。”

汪忠民同意張愛民的說法,用意味深長的眼光射向王公正,

“若非你貪圖那個所謂的優秀傑出人民公仆的幹部稱號,非要聯系地螟天蟾兩幫,讓他們找出人手,對紫霞區那個原本平安無事的金鋪店來個監守自盜,揭開了這件原本不是案子的案子的頭蓋,率先挑起了這事,讓我和老張跟在你後面在追問起這件事的‘蝙蝠’面前給你擦屁股,我和老張怎麽會繼而跟着你蹚進這條渾水?”

面對汪忠民咄咄逼人的視線,王公正站起身,為張愛民夾起火鍋裏的羊肉,讪笑道,

“這是剛剛從內蒙運來的小羔羊,嫩着哩,來,多吃點。”

見此,汪忠民冷哼一聲,挑着眉毛繼續,

“之後,王老哥你的這出好戲正式開鑼!你在與這兩個幫派約好的地點上,英明神武、威風凜凜地帶着你們所裏的一幹神兵把那幾個一開始就預備着吃一輩子牢飯的地螟幫的小子給一舉抓獲,從而演繹了一幕完美的人民公、仆為人民的英勇凱歌。再接着,你的勢也跟着造起來了。不光是紫霞區胡同弄堂的老百姓都對你王老哥歌功頌德,交口稱贊,就連《街頭巷尾》這種不起眼的,名不經傳的小報都連篇正版地報導了你帶領人馬擒拿劫匪的英勇事跡——小報如此,大報就更不用說了——如此一番,你得到了‘蝙蝠’他老人家的親自接見。毫無懸念,人人都知道,即将召開的節前優秀傑出人民公仆的表彰大會上,優秀公仆名單榜首的那個人名會是誰,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由此,你王老哥,博得了名,地螟天蟾兩幫雖損失了幾個小喽啰,卻也換取了你許諾過給他們的便利,雙方皆大歡喜。‘打劫’金店的‘嫌犯’逮捕了,丢掉的金子也進了你派出所的保險櫃。你王老哥這邊可算是圓滿了,可苦了一直為了你這事而在‘蝙蝠’面前為你張羅擔待的我和老張?任何的張羅與擔待都不是憑空說兩句好話,敬兩杯酒就能應承下來的事。因此,出于無奈,我和老張才将焦點又對準了這批金子,遂通過天蟾地螟兩幫借黑道的途徑,讓他們過過手周轉幾個來回再收回這些金子,好從中賺取些額外的油水,以此來填補‘蝙蝠’那邊的大胃口。類似過手的這類的手法,我們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天蟾地螟兩幫也都雙雙做得幹淨利索,不留痕跡。事情就該到此結束。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讓李巧手那小混蛋搶走了金子,又讓那個該死的本該指引着我們,讓我們通過他能順藤摸瓜找到金子所在的葛大富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脫逃。如此,已付出此批金子本金的‘地螟幫’與‘天蟾幫’就非要拉着我們,要我們替他們擺平。再如此,你老大哥就把這件事,統統地往我和老張的身上推,自己撇了個一幹二淨。王老哥,你憑心而論,天底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天下本就沒有道理,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張愛民繼續吃着羊肉,搖頭晃腦地說完,忽然發現投射到臉上的四道視線,遂喜滋滋的笑道,

“呵呵,別這麽奇怪地看着我,這話的不是我講的,是我舅舅說的。”

汪忠民朝張愛民豎起了大拇指,贊道,“名言。”

“那當然,舅舅說的話,自然統統都是名言。”被奉承者一臉陶醉。

王公正雖然在為自己的事兒煩着,但也不得不對有一位口出名言的舅舅的人,順着口風巴巴結了兩句。

“所以說,若說我和老張在這筆金子的事上,分得些皮毛的鈔票的話,”

汪忠民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麽,你老王,實際上才是拿到了背後那張看不見的大鈔,才是實際上分到最多紅利的大贏家!啧,聽聽,紫霞區2013年度最佳優秀人民公仆,多麽美妙的名字!內刊上惹人注目的一條消息!叫人不眼紅也難!依我看,這次組織部那幫人來,三分之一是為了參觀群衆座談兼幹部表彰大會,三分之一是為了‘蝙蝠’卸任的事兒,另外三分之一可就是為了你!最優秀的公仆大人,你離那個位置不遠了!——‘蝙蝠’過了年,可就六十了——”

汪忠民一番夾槍帶棒,明褒暗貶的話沒能說完,皺成一朵朵粉色梅花模樣的軟綿綿,香噴噴,熱呼呼的東西便鑽進了他的嘴。咬一口,湯汁四溢,叩齒留香。是羊肉卷!汪忠民随即反應過來。身旁收回筷子朝他微笑的王公正的臉正逐漸在他眼前放大。王公正站起身,用手拍着汪忠民一邊的肩膀,然後,長輩般語重心長的告誡随之從汪忠民的頭頂傳來,

“少說話,多辦事,才是好同志嘛!”

咀嚼着羊肉,咀嚼着這句頗有深意的話,汪忠民還要細想,從王公正筷子裏滑入他碗裏的冒着白氣的羊羔肉卷已向他散發出陣陣香氣。另一邊,張愛民的口水聲已在如狗舔舌頭般的響起。

“來,兩位我的好老弟,咱們趁熱,吃——”這時,王公正臉上的笑意讓汪忠民感覺到一陣恍惚,總感覺這笑必不如數日之後的幹部表彰大會上,這個王老哥在接過區長授予的人民公仆的證書的那一剎那,其臉上綻放出的笑之燦爛。這兩者之間究竟有何區別,汪忠民已不想分辨出。他此刻關心的重點是對于虧空金子的那筆錢,自己如何能讓張愛民多分擔去一些。

空氣中,重新彌漫出歡樂的氣息。張愛民随着王公正而笑了起來,因此,汪忠民也不能不讓嘴角揚起。提着一個專門定制的壺嘴有一米長的鋁壺的服務小姐這時敲響了門,走進來,給快燒幹的火鍋,加了湯汁。三個男人再次碰杯。這一次,是無聲的碰杯。“幕後的秘密”這幾個字,已深深地刻進了他們每個人的心底。

服務員小姐走後,餐桌上的羊肉火鍋燒得更加沸騰!滾滾的雪白的肉湯被旺燒的木炭蒸騰出誘人的香氣。張愛民又夾了塊冷盤裏的蘿蔔皮,丢進嘴裏,嚼出嘎嘣嘎嘣的叫人讨厭的聲音。

“還不止這一件鬧心的事。”

王公正斜睨了眼張愛民的吃相,讓自己的牢騷繼續,啪地一聲筷子垂落。筷子擊打着玻璃桌面,聲音清脆。站在包廂外,一個靠近包廂的服務員正在側頭,大概是在猜測是否是因為火鍋的味道不佳而引發了客人敲擊筷子的不滿意。對此,汪忠民朝微微推開的門縫兒使了個眼色。接着,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門關緊。跟着,在門口又站了會兒,聽到腳步遠去,才走回座位。

一直注視着汪忠民直到他入座,這時,惹得王公擔憂的另一樁煩惱才被吐露。

“你們都忘啦?還有眼前這邊、馬上要在‘東山漁港’開的會!”

“你是說春節前那個蝙……那個他召開群衆上訪座談會、兼表揚優秀公仆幹部、優秀公民的大會?”

張忠民有些害怕地死死抿住沾滿了湯汁的油膩的雙唇,對于剛剛自己說漏嘴的事兒,似乎頗為忌憚。

在場的王、汪二人也都是先後朝他投來不滿的目光,相繼蘊含砸兩人眼底的目光似乎都是在暗示,暗示張所犯的這個低級錯誤讓他們感到鄙夷。

“對于他老人家這種在年前召開此三會的習慣,可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今年,聽說,組織部裏還要派人前來參觀!因此,我估計着,他老人家極有可能會在這次會議上正式宣布卸任。”

汪忠民前兩句是在不痛不癢地敘述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後一句卻是試探。說完,他就盯住王公正的眼睛。

被觀察者立即給了他一個“舍我其誰”的革命烈士大無畏的眼神。同時,沖汪忠民,以及他身旁吃着火鍋吃得一腦門汗的張愛民,揚起了躊躇滿志的嘴角。

“汪主任這話,可算是說到重點啦……兩位好老弟,我們交好至今,我對你們如何,自是不用我多說。因此,就算今天兩位老弟是他蝙蝠眼前的炙手可熱的大紅人,我王公正也不得不對兩位老弟剖露心跡。過了年,我可就是五十啦!一個年過半百,沒有幾年,就要退下來的小老頭啦!眼下,擺在我面前的,就只有這麽唯一的一個機會啦!若是失去,我怕,我連這個派出所所長的位子,也保不住啦!我倒是不打緊,無官一身輕嘛!樂得做個閑雲野鶴!沒什麽好擔心的。叫我擔心的反倒是兩位好老弟,你們想,若是,新換上來的我的後繼者,有那麽一天心血來潮。翻起,翻起所裏的這些檔案,這些記錄,這麽一個不小心地恰好翻到金店打劫的這個案子上來,到時,若再沒個體己的人替兩位老弟周全,我怕,這将會造成對兩位老弟的大大的不利!比起我,你們還算年輕。尤其是張老弟,還有那樣好的一個資源,不可謂不前途無量!因此,若是經由蓄意翻江倒海,借機挑事,別有用心的某些人這麽一搗鼓此事,我怕,我會對兩位好老弟的錦繡前程無益。”

“哎喲,這可怎麽好,王所,你快想想法子救我!需要我馬上聯系我舅舅嗎?”

張愛民手指摳着筷子,半張着牙齒縫隙間還卡着一條肉絲的嘴,看着王公正目不轉睛,那凸起的眼珠瞪得仿佛就快要掉下。

對此,汪忠民卻是另一副反應。

“嘿嘿嘿……王所……沒你說的這麽嚴重吧……”

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王公正一眼,就扭過頭,伸出筷子去夾取火鍋裏的肉卷,邊夾邊贊,“多嫩的肉,叫人看了,就眼饞!”

王公正聽後,沉下臉,陰測測地開始冷笑,說,“就當我王公正的心,被狗吃了!”

“啪”地一下,汪忠民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張愛民還以為汪是要變臉,連忙站起身伸手去拉,他的另一手裏仍然牢牢地抓着筷子。另一邊,王公正也惱了,臉色發白,頰兩邊肌肉抽動,似乎也正要發作。眼瞅着面前這兩位好哥哥勢如鬥雞,張愛民急得捏着筷子,不停地側過頭,去看火鍋裏不斷翻滾飄浮上來的相互碰撞又相互雜糅粘合到一起的粉紅色的肉卷。不知怎麽的,突然福至心靈地來了一首,

“煮肉又煮肉,肉在鍋中泣,本是同母生,相煎何太急?”

出乎意料的事發生。汪忠民原本繃緊的臉,突然就此松動。撲哧一聲,手指着張愛民,哈哈大笑。

“老張哇老張(雖然張愛民年紀比汪忠民小不少,但是光沖着人家那位舅舅,汪忠民就不敢叫小張了),叫我怎麽說你呢?!哈哈……哈哈哈……”

王公正被這麽突如其來的舉動笑得莫名其妙,為了表示自己的鎮定,也用力地抽動了下嘴角,擠出了幾絲難看的微笑。不過,沒等他笑完,他就被汪忠民緊緊地握住了手。

“王所,原諒小弟我方才對你的試探!唯當如此,才能叫小弟我看出,你,你對那個即将空缺出來的位子的用心的堅決啊!”

“啊!”被試探者恍然驚呼,剛想開口,卻又被試探者打斷,汪忠民斂去笑意,直直地看入了王公正的眼睛,

“其實小弟與老張,之所以竭力在那‘蝙蝠’面前費盡心思,也不過,是想在今天王老哥你需要咱倆的時候,好出一把力,好為王老哥你,鋪一段平坦的康莊大道,也為了小弟與老張,鋪一段順暢的羊腸小徑,唯此所圖,唯此所圖而已!”

“老汪……我……我一直錯怪了你……”王公正黑溜溜的眼珠轉了幾轉,感動得滴落下兩顆英雄淚。就在兩人惺惺相惜,感慨萬千的時候,張愛民又夾了一個肉卷,放在嘴裏,直到嚼着吞下,才不急不忙地走過來,與兩人把手背疊到了一起。

感動歸感動,商議歸商議。

任憑肉香滿屋四溢,任憑齒頰口水四溢,紫霞三寶進入今夜聚會的關鍵階段。

“好在,這次東山漁港會議的會前工作,還交由我手裏負責。嘿嘿,光憑這點,我……我就能讓那‘蝙蝠’身不由己。到時,不得不把位子,乖乖地交到我手裏。”

王公正咧着嘴,露出被煙熏黃了的整口牙。

“會前工作?不過就是安保問題?能搞出個鳥明堂?”張愛民因為吃肉的享受被迫中斷,不由得很不高興。話雖然對着王公正說的,眼睛卻始終盯着冒着白氣的火鍋。

“王大哥的意思是,在群衆上訪會議的申請到場的群衆名單裏,做些手腳?”

汪忠民的眼睛一亮,随即與此提議的發起人的視線,相遇。莫測高深的笑容,同時浮現在兩張老奸巨猾的面孔裏。随即,汪忠民下意識地在眼睛裏多出一絲十萬分的恭敬的情緒,

“啊,王大哥,不不不,王所,錯錯錯,看來,很快,我就要對你改稱呼了?”

這個馬屁拍得王公正惬意無比。隐藏住得意,他讓憂容得以分泌,

“不過,”

他停頓了下,講起話來,聲音大了許多,

“在當天也将召開的優秀幹部表彰大會上,我擔心,我也會被自己的這招棋給反撲!你知道,忠民,雞鴨街上的那些人,看樣子,可不全是會乖乖聽話你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的木偶。我是怕,萬一,對這些人挑出‘蝙蝠’克扣他們拆遷補償款的事兒,這幫吃裏扒外的東西,會青紅不分,把我,原本該将在優秀幹部表彰名單中獲得榜首的我,也給一起順帶着,拖拉着,給弄下了水!若真是這樣,那我豈非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整垮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這倒是,王大哥說的這話一點沒錯!我們大隊這個月來,就被那個叫‘大馬猴’的雞鴨街上的女悍匪,給鬧得雞犬不寧!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瘋子!沒人降得住!”

張愛民附和完王公正的話,仰頭把酒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臉上表情十分猙獰,

“他媽的,老汪,依我看,不如你直接讓‘地螟幫’的那群人把這個女瘋子給做了,這多省事!”

“放你媽的屁!”汪忠民怒極,張嘴狂噴口水,王公正憑着職業訓練出的敏銳及時得以避開,可憐張愛民不得不經歷了一次口水雨的洗禮。

罵完,汪忠民餘怒未消,竟是突然抓住了張愛民的胳膊,五指緊握,異常地用力,接着,近乎以威脅的口吻,告誡張愛民道,

“你若是想動別人,那我還可以考慮,可是這個‘大馬猴’,卻是絕對的,絕對的不允許?”

“怎麽,敢情她是你老情人?”王公正皮笑肉不笑地沖惱火者瞟去。

怒極的人被這麽一晾,頓時一愣,随即搖頭苦笑,對着王公正道,

“王——區長,你可知道你這個區長的位子,可是必得靠了這人,才能夠實至名歸!”

“‘大馬猴’?”王、張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道。

得意的神情從汪忠民的稀稀拉拉的眉梢間浮現,舔了下嘴角,他眯起了眼睛,“不過,此刻,我們要抓在手上的,可不止是這麽一個‘大馬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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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有人吃着火鍋,脫得只剩一件背心,滿頭冒汗的時候,有人卻只能喝着冷水,啃着磚頭似的紅薯充饑。

葛大富只啃了一小塊紅薯,就精疲力盡地倒在鋼絲床的半邊,昏昏沉沉地眯起了眼睛。腰酸背痛。那種疲憊讓他覺得仿佛和朱九麗做了七八次愛之後的感覺。一想到朱九麗,他原本混沌的思維就變得突然清晰。原本,落在好色的“癟三蟾”手裏,他還不擔心,因為還有母夜叉般的蔡小花;可他就怕,怕他的親親小阿朱會落在、落在和天蟾幫交好的那三個敗類手裏。他突然不敢再往下繼續想下去。

剛剛,他已從李巧手那邊獲悉了這箱金子惹起的黑道白道的紛争由來。金子!一箱金子!哦,我看是一箱子麻煩才對!他媽的!低咒一聲,葛大富翻了個身,身旁占據着鋼絲床另一邊的李巧手的鼾聲已然如雷。一股食物腐爛的惡臭從那張半開着的厚嘴唇裏溢出。

葛大富皺着眉,捏着鼻子,開始仔細地端詳眼前這個睡夢中的好友,以及好友剛剛睡前對他說過的話——

“三日後,‘東山漁港’開會之日,就是你我共同翻身逆襲之時!”

“什麽意思?還搞‘東山漁港’?”葛大富聽得頭大。那時,頭頂上方的窨井蓋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跟着是瀑布般的聲音。對此,葛大富知道,那是頭頂上方的公廁裏,有人正在方便。

李巧手食指靠在嘴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兩人同時屏住呼吸。過了會兒,雨聲暫停。又傳來一陣笑罵。僅隔了一只窨井蓋的聲音,是那樣有穿透力!公廁裏那些人開着黃色笑話的話,一字不落地鑽進葛大富的耳裏。葛大富聽得出來,頭頂的這些人正是來自于地面,他們是正在雞鴨街搞拆遷的施工人員。

一直到腳步聲漸遠,公廁下防空洞裏的兩人才又把被中斷的對話繼續。

“搞‘東山漁港’?那是當然。天時地利人和,我們都占據。天時,三天後,我們這防空洞裏的儲糧将要耗盡。如果你不想吃頭頂那個公廁裏的黃白之物的話,我們勢必得出去;地利,剛剛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地道擺在眼前,不用我多說;至于人和嘛,當然是我們雞鴨街的好兄弟邱小爪無疑。”

李巧手說話時,灰色的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他這副精打細算的模樣叫葛大富看得轉過了臉去。

“你是說,你準備在開大會的時候,來個大揭發,用這箱金子做證物,給紫霞三寶來個……‘灰飛煙滅’?”

長久熏陶在癟三蟾的文化下,葛大富想不出口成章也難。

“用這箱金子作證?葛少,你在開玩笑!這箱子可是我們的寶貝!我們倆可要靠着它,東山再起哩!”

“那你拿什麽去說服那個包區長?凡事都得講證據呀!”葛大富疑惑。

“證據?嘿嘿,我想,用不了多久,證據就會自動送上門的!”

李巧手扔下這麽一句令葛大富莫名其妙的話,就又開始擺弄先前,葛大富剛碰見他時他擺弄的那個老式的收音機。不一會兒,收音機就發出了嗡嗡嗡好似成群蜜蜂飛過般的聲音——地下的防空洞內,無線廣播的信號不行。不過對此,李巧手似乎并不介意。他感興趣的似乎只是那個位于磁帶盒下方的用紅色圓圈表示的錄音鍵。一盤磁帶被取出,李巧手湊到收音機邊,按下錄音鍵,開始如巫婆念咒般的嘀嘀咕咕地一番密語,磁帶順勢轉動,語畢,錄音鍵被松開。倒帶,播放,果然——巫婆的咒語被科技的威力所懾服,記錄在了磁帶上。神秘的微笑浮現。笑的當然是修複好收音機的那個能工巧匠。看着李巧手的笑,葛大富幾次想問,問他為什麽現在要弄這玩意兒,然而幾次話到嘴邊,又猶豫。盡管不想承認,但看不見的一層隔膜已然在他們之間産生。沖着這個原因,葛大富最終把話又都咽了回去。

弄完收音機,李巧手看上去十分疲憊,倒上床,沒多久,就呼呼大睡。葛大富就躺在他旁邊。

此刻,回想完剛剛睡前的一番情景,裹着一條薄被、被李巧手鼾聲騷擾到的不能入睡的葛大富的心亂得就好似被一只貓咪盤弄着的毛線團。真不是一個亂字可以形容!如果可能,他很想抗拒李巧手的建議。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他被推到了死胡同。矗立在他眼前的是一面冷冰冰的牆壁。堵住了他去路的,淹沒掉他呼吸的牆壁。現在,除了合李巧手之力,發出粉碎掉這面這面牆的最後的一擊外,他能做的,是零。他沒的選。如果,他還想活命,還想再見到他的朱九麗的話。

然而,他若是真這樣做了,又有誰來保證他這樣做的正确性?換句話說,他現在這個唯一性的選擇,真的是對的嗎?他這樣即将這樣做的做法,真的沒有做錯嗎?比起奉行“別人對不起我,我必定對不起別人” ,“誰也別想阻擋我享受,誰也別想阻擋我快樂”的李巧手,他葛大富無疑要矛盾得多、痛苦得多。他的矛盾,恰恰是來自于他的是非觀念,與他思考的理性。濃重的是非觀念告訴他,蜿蜒在他們雞鴨街二少前邊這條的小路是歧途;他思考的理性更向他闡明,報複、享樂主義作為人生信條之舉的荒唐。李巧手這樣想,這樣做,還要他配合着一同這樣想與做,都他奶奶的是完全錯誤的!百分之一萬的錯誤的!然而,既然是錯的,那麽他為什麽還要去聽?還要照着去做呢?

悖論出現。

他又不能逃。——逃,似乎是黑暗中另一條更加隐秘的小路。此刻就像月色下魚鱗上的反光一般,那樣隐秘,那樣一閃即逝。——就算他葛大富現在鑽入地道,從東山漁港那邊的後廚找到邱小爪,然後十分幸運地躲過黑道白道的追捕,躲到了天邊,躲到了海角。遠走高飛。可是,他的朱九麗怎麽辦?雖然有道是夫妻好比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他畢竟是人。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鳥。

難道,就沒有既能躲避錯誤,又同時能搭救朱九麗的兩全其美的辦法麽?絞盡腦汁,葛大富想得腦袋快要裂開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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