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镯,金戒指,金擺設,金挂墜還有金耳環。那對曾經叫他的小阿朱愛不釋手,被“老福字”店裏的“麻子烏鴉”下定為獨一無二的鑲嵌了翡翠的蝙蝠耳環。
瞥了眼那副翡翠蝙蝠耳環,沉甸甸的感覺壓上了葛大富的心。他抓住眼前那雙正撈出一條金項鏈把玩的手,掌心滲出冷汗。
“怎麽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
“你必須說清楚!”
“當然。不過,見者有份。葛少,你放心,我既然拿了出來,就不會少了你那一半。我們可都是剛剛經歷了死亡的過命的交情,這一點,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相信個屁!”葛大富大叫,他一屁股從床上站起,臉色蒼白異常。他顫抖着食指指向李巧手的鼻尖,“那你的小翅膀,趙小翅呢?你又把她置于何地?誰來讓已經上了天堂的她去相信、去獲得安慰呢?”
“這不關她的事。”李巧手撇過臉,讓鼻尖遠離葛大富的食指,沉默了會兒,咬着牙道,“況且,我已說過了,她已經死了。和活着的人,和你活着的朱九麗不一樣。”
“可是你說過,小翅膀她,就是你的朱九麗。剛剛,就在這條差點要送了我們性命的管道裏!”
“我說的是曾經!她是我曾經的朱九麗!曾經的東西,這話,你懂不懂?”
李巧手扯開男人緊抓住他胳膊的手,轉過身,走到裝滿金子的皮箱邊,蹲下身,五指張開,開始在那些耀眼的金飾上輕輕的、一遍又一遍的,好似一個雕刻家在欣賞自己剛剛完成一個傑作般的,緩緩地撫摸,
“現在,現在我的朱九麗,就是它!這個箱子裏的金子!一半的金子!金子!是的,有了它,我就可以不再受人欺負,不再遭受人的白眼,穿上紳士般的衣服,坐上豪華的汽車,往更高也更肮髒的排污管道裏爬去!爬!是的,就像我們剛剛一樣,我要往上爬!像個‘地螟幫’裏的蝸牛一般,一步一步地,拖着身體下那道黏黏的液體的白線往上爬!我要變得富有!我要變得人人都朝我俯下身,都朝我彎下腰,都朝我低下頭!我要擁有我自己的事業!不再做那些被區區幾個‘紫霞三寶’動下手指就能叫我玩完兒的愚蠢的,東躲西藏的,上不得臺面,見不得光的工作!就像你說過的一樣,奧斯卡拍的那些什麽都不穿的片子叫□□,而我李巧手千辛萬苦自己捯饬出來的卻只能叫三級片一樣!這種極端的,極端的不公平,我再也不能忍受!為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個人的力量,靠這些金子的力量,讓自己迅速成長、壯大。柔弱的小草恁憑誰都可以踩在腳下,可是一旦長成參天大樹後,得到的,便只會是萬人的敬仰!與其做受人擺布的枯草,不若做挺拔偉岸的大樹!我,李巧手,有了這些金子的李巧手,從今而後,便會是一顆參天的大樹!到時,對于長成大樹的我而言,要什麽樣的翅膀,大腿的沒有——”
“這就是你想要的?”
李巧手話未說完就被葛大富打斷。
“難道不對麽?”李巧手粗紅着脖子提高了聲音反問,“世人都是這麽認為的。別的不說,就說‘紫霞三寶’那三個混蛋!壞事做盡做絕,好事沒幹一件的他們,難道現在過得不就是這種神仙般的日子麽?巴結,讨好,獻媚于他們的人何其之多,倒貼送上門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鲫!錢、女人,對于他們而言,是那樣容易獲得,而又能輕易丢棄的東西!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生活有什麽不好?至少,能夠享受,能夠快活!”
“你以為這些就是真正的快樂?”
“操!少跟我講什麽服務全人類的大道理。老子壓根不吃那一套!”
“我也不吃那一套!我在乎的只是——你——以及你對小翅膀真正的感情!你……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對她動過真心?有沒有愛過她?”
“愛?嘻嘻,愛能當飯吃?愛能當覺(jiao)睡?還是能當鈔票花?不行,不行,不行!統統的他媽的不行!愛,只是有錢的大款,只是有權的大官,只是人模人樣的社會精英,那些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才配說的玩意兒!”
說到這兒,李巧手手指着鼻子,惡狠狠地皺起了額頭,憤怒地吐了口口水。“我們?兩個剛剛從管道裏爬出的蛆蟲?不配!”
“你——”葛大富緊捏住雙拳,死死壓抑住想揍眼前之人一巴掌的沖動,耐着性子,順着面前男人那雙現在變化得叫他認不出的眼睛,看向滿箱子的燦爛,問,
“這些金子,是怎麽來的?”
“你還記得今年夏天,酒杯街上‘老福字’金鋪被打劫的那件案子嗎?”
“就是這些?”葛大富張開的嘴巴足夠塞下五個雞蛋。
李巧手點頭。
“可是,報紙上說,後來這些贓物全都被追回了呀。”
“追回?”李巧手站起身,用仍沾了不少臘腸豬油的手嘲諷地撫摸了下葛大富的後腦勺,不住地冷笑。
出于對冷豬油味道的憎惡,葛大富避開這樣的手指。現在,他的确知道,為什麽天蟾地螟兩幫,以及紫霞三寶會對此刻正坐在床沿另一邊的男人如此緊追不放來了。沉默片刻,坐在床沿另一邊的男人,摸出枕頭下的火機與煙,抽出一根點燃,開始了他的訴說。
“事情要從我知道小翅膀跳樓之後開始說起。那以後,我慢慢地取得了‘蝸牛王’、‘七星瓢’以及‘小螳螂’,和諸多幫內弟兄的信任。我和他們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賭,一起嫖。我們勾肩搭背,我們放蕩不羁。如果說,開始,這段花錢如流水般的快感讓我覺得新奇,讓我覺得眼前好似被打開了另一片天地呈現出一個我完全沒能進入過的世界的話,那麽後來,我以‘地螟幫’的名義,走回雞鴨街,問“大馬猴”收保護費,而她盯着我看了一秒,就一言不發地交到我手心的時候,那股油然而生的巨大的驕傲,那種發自我內心的喜悅,卻是讓我就此,找回了自己!男人,就該這樣地活着!不錯,或許我就是一條狗!一條不過借了‘地螟幫’的聲勢,就讓“大馬猴”在我面前低頭的狗!可是,天底下,又何止我李巧手這樣的一條狗?還有能比做狗這件事更能說明人都是趨炎附勢,追逐名利的臭東西的事實嗎?”
“可你不該背叛小翅膀對你的感情!”
“操!你又來了!要我說幾遍,你才懂?”
“那你敢說,你這次在地螟幫搞出的這麽一系列的事,不是借了以為小翅膀報仇血恨的名義而進行的嗎?”
男人不語。過了好半天,才道,“我顧不了這麽多!當時的事情緊急,機會稍縱即逝,我沒的選!”
“所以你選擇讓此時天上的小翅膀哭泣,讓她為你掉眼淚?”
“葛大富!”男人大叫一聲,陰沉下臉,“姓葛的,你聽明白了!我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那就是,趙小翅她死了,她已經不存在了!再也不會活回來了!對于究竟此刻她是在天上哭,還是在地下笑這樣沒有意義的話,此刻,現在,對這個名字,我已壓根沒有半點的興趣!”
“你說出這樣的話,就是背叛!背叛,辜負,小翅膀跳樓自殺,為保貞潔,為你殉情的一番真情!”
“操!我說了!死了!死了!她他媽的死了!”
“那你對她的愛呢?也死了嗎?”
鴉雀無聲。
男人閉嘴。
深吸一口氣,接着,他又把目光對向手邊的箱子,用叫葛大富聽了心寒的聲音道,
“現在,我不想再和你繼續糾纏什麽翅膀不翅膀的問題。畢竟,就算我說,我天天晚上想她想得睡不着覺,也不能讓你我此刻光明正大地一人拎着這箱子裏的一半金子而遠走高飛!”
“遠走高飛?你是這麽打算的?”葛大富再次吃驚。
“自然。”男人白了葛大富一眼,“兔子不吃窩邊草。在這箱金子尚未完全脫手兌現之前,我們留在這裏一天,便多一分危險。當然,這是在把這箱金子賜給我的‘紫霞三寶’繼續執掌紫霞區,橫行無忌的條件下的所必須承擔的危險。一旦他們的情況有變,說不定,那時,就是我們的大好時機。”
“我竟沒想到,你有這樣的野心。”葛大富看着面前的男人,卻只感覺得到昔日同伴的一副軀殼正在另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占據。而使得原先的那個靈魂不知去向。
“野心?談不上?不過,不再是過去那個傻乎乎的動不動就把關二爺挂在嘴邊,放在心裏,身體卻不得不任憑別人左右,被迫着被呼來喚去的傻B罷了。”
傻B 這個詞立即讓葛大富想到“小金蟾”。那個幫助自己來到這裏的現在生死未蔔的大男孩兒。突然,仿佛被針紮了一下又一下似的,葛大富的心,劇烈地疼痛起來。如果時光可以倒退,如果他有能預知到此刻已經發生事情的能力,他還會讓“小金蟾”為自己做出那樣的犧牲嗎?他還會那樣不顧一切地追逐着眼前這個自甘承認願意做狗的男人爬入那條滿是污泥的排污管道,而置生死于不顧麽嗎?
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還是說點實際的吧。葛少,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說過,或許,有一天,紫霞三寶,将能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
“善惡天注定。這是老天爺的事情!”
“呸!拜托,你什麽時候成了碎碎念的大媽?!”
“那你究竟要我怎麽幫你?”
“你放心,傷天害理的事,我絕對不會讓你做。”
“你保證?”
“葛少,我什麽時候對你食言?”
手電筒微弱的光線中,葛大富望着對面男人朝他伸出的手,神情遲疑。然而,男人沒給他繼續遲疑的機會。
男人抽搐着臉上的肌肉,朝葛大富眯起了眼睛。接着,他又顫抖着聲音,道,
“現在,讓我們一起來分享……分享……這箱金子的幕後的秘密吧!”
“幕後的秘密?”
在葛大富的疑問聲中,他的手被另一雙沾滿冷汗的濕漉的手緊緊地捉住。
葛大富的手背勒緊。這種勒緊的感覺一直蔓延至他的脖子,有了仿佛掉進冰窟窿被無數條細長的水蛇纏繞住般的感覺。身旁,這個叫李巧手的男人的因為過度興奮而扭曲變形的臉,落入他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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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