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認為自己是個很幸運的女孩兒,每年的生日都能放假,和家人完整度過。
向父向母對生日很看重,尤其又是和元旦一起過,所以每年向暖生日都很隆重。
要麽去請親朋好友到酒店裏下館子,要麽花一上午時間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
十二月三十一號晚。
晚自習的鈴聲打響,平日裏聽到下課鈴就拼命往外竄的同學們一反常态,大部分同學都從抽屜裏或書包裏,有的拿出精美的小盒子,有的拿出包裝袋,朝着向暖座位上走去。
向暖瞬間被人群包圍,處在中央。
相處了兩年半,班上的同學都熟識,自然也是知道對方的生日,尤其是像向暖這種特別的。
往常過生日可能只會口頭祝福一下,但今年這個生日不一樣,是向暖的十八歲,過了十八歲就成年了,相當于人生的一個跨越點,都挺重視的。
同學們将準備好的禮物放到向暖桌子上。
“暖暖,生日快樂!明天沒法當面和你說,這是我送的圍巾,冬天天冷,記得保暖。”
“哪有像你這種直接把禮物說出來的?都沒驚喜,暖暖,這是我的禮物,生日快樂!回家拆哈!”
同學們一言一語的把禮物放到向暖桌子上,道了聲生日祝福,就慢慢散開了。
餘冰等大家走了才把禮物遞上去。
“暖暖,生日快樂。”
她将手裏的包裝袋放在向暖桌上,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些什麽。
琢磨了許久,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暖暖,我送你的禮物你必須明天看!在你生日當天看!知道嗎!”
向暖小心翼翼把餘冰送的禮盒裝進書包,鄭重地點頭。
送完了禮物,同學們也一個接一個離開教室。
明天放假,雖然是過生日,但向暖還是收拾了幾套卷子拿回家寫,磨磨蹭蹭地把一套又一套卷子塞進書包,教室裏的人幾乎已經走光了。
就剩下身邊還在等她的餘冰。
和從下課起就沒說過一句話的任乘風。
往常餘冰走的挺早,晚上都是她爸來接她,但今天向暖收的禮物比較多,餘冰特意留下來幫她提幾袋,提到校門口放到電動車上再走。
“暖暖,收拾好沒?”
餘冰手上拎着幾個大袋子,已經走到教室門口,回頭問向暖。
向暖把書包背到背上,望了望前排任乘風的背影。
一雙小鹿般的眼裏似乎有無數話想說,但最終什麽也沒說,背着包離開了。
她在等。
等任乘風的一句生日快樂。
向暖拎着二十多個包裝袋回到了家。
她将包裝袋放在門口的地板上,才抽出手來掏鑰匙開門。
進了門,發現家裏空蕩蕩的,漆黑一片,冰冷冷的。
客廳裏沒有往日無論多晚回家父母都會幫她留的一盞燈,父母二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吃水果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向暖摸着黑在牆壁上打開了吊燈,皺着眉在家裏喊了幾聲:“爸,媽?”
這并不合常理。
父母雖然愛打麻将,但從來都是以她的學習為重,就算白天跑出去打一整天,晚上也一定會回家。
況且明天還是她生日。
她先從門外地板上把禮物都抱進來,放回她卧室。
接着掏出小靈通,給向父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是一陣忙音,等了許久也沒有被接通。
似乎是不死心,她又給向母連打了好幾個,都沒有接。
一種無力感從心底蔓延。
晚上十點半,他倆能去哪?
眼下沒有任何辦法,她在卧室裏拿了衣服奔向洗手間,心裏想着十二點還沒回家就去報警。
浮水縣一個廢棄的水泥廠。
一個男子穿着黑衣,鼻梁處有一條刀疤,手裏拿着把菜刀把玩着,坐在一個藤椅上,面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望着面前站得筆直的一男一女。
再往後看,是一個瘦的脫相的中年男子,年齡大概五十歲上下,雙手被兩個黑西裝的保镖反綁在後,嘴裏塞着布條。
他的左邊,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眼睛裏不似同齡人般的稚嫩,眼神淡漠,仿佛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
向立軍和向母站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向母面色憤恨,一雙眼睛直直的射向向立軍,似乎要把他皮給扒下來。
兩人面前的手機不停嗡嗡作響,“寶寶”和“女兒”兩個字輪番閃爍在兩個手機屏幕上。
刀疤男名喚雷哥,嘴角勾起一抹笑,似是輕蔑。
“接啊,怎麽不接?”
他伸出右手,右手食指輕輕一撥,把手機滑向二人面前。
“這是你們寶貝女兒?”
他望向身邊的兩個保镖,面色先是疑惑,後面又恍然大悟:“原來我今天還漏了一個?”
向母憤恨的面孔唰的一下轉向刀疤男,語氣激烈,聲音尖利:“你要幹什麽!”
似乎是害怕他找向暖的麻煩,向母猛地叫喊:“我告訴你,向立鵬的事兒和我們家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別自己丢了錢就到處找人墊背!”
她本來在家好好的,安安心心等向暖回家,結果沒等到向暖,卻等來了一群兇神惡煞的黑衣男子,說向立鵬欠了錢,要他們負責。
向母掙紮了半晌,沒掙紮過去,被拖拽着來到了這個水泥廠。
來到這裏之後,她不停的在心底怒罵向立軍,做好了回去就離婚的打算,帶着向暖逃離向家這個火坑。
有向立鵬在的日子,沒一天是安生的!
刀疤男沒理她的胡言亂語,望向向立軍:“向立鵬欠了這麽多錢,你說怎麽辦吧。”
他接着說:“我查了向立鵬的賬戶,知道他自己是還不起了,但我的錢不能丢。”他兩手一攤,嘴角往下癟,“所以只能來找你了”
向立軍這大半輩子溫和慣了,哪怕在如此處于劣勢的場景下依然語氣軟和,說:“刀疤,向立鵬輸錢是他的事兒,我就算是他弟弟,也沒本事替他還這麽多錢。”
蜷縮在背後的向立鵬聽到這話,身體不自主的發抖。
刀疤聽他們推卸責任推卸了一晚上,面色閃過不耐煩,猛踹了一下旁邊的桌子,把桌子踹的四腳朝天,語氣狠厲:“行,你們不給我解決方法,那我來解決。”
他伸手指向遠處蜷縮成一個小點的男子,緩緩開口:“向立鵬人先留我這,最近也快過年了,我不逼你們,先還五十萬,在除夕夜前必須把錢籌齊。”他頓了頓,看着聽到這話抖得更厲害的向立鵬,嗤笑一聲,“否則下一次,你們能不能看到完整的向立鵬,就由我說了算。”
向母聽到這話,似乎還想反駁什麽,正打算張嘴,就被一旁的向立軍扯了回去,拽着她離開了水泥廠,臨走前,兩人還将遠處仿佛置身事外的向曦撈了回去。
好在刀疤把他們從家裏帶走的時候開的是自家的小轎車,要不然這荒山野嶺的,還不知道怎麽回去。
向母将向曦丢到後座上,一人坐回副駕駛,啪地一聲關上車門,要多重有多重。
“向立軍,我十八歲的時候就是瞎了眼才跟着你!”
向立軍沒搭話,手抵在方向盤,面色沒有了一開始的沉着冷靜,一張臉冷着,似乎在思考什麽。
“我和你說,咱們明天!就去民政局離婚!我要帶着向暖走,你一個人守着你哥過一輩子吧!”
向立軍拍了拍方向盤,将氣氛震住,大聲喊:“別鬧了!”
向母被這氣勢吓了一跳,表情有些發白,眼神裏滿是不可置信,嘴角勾起,滿是嘲諷:“你覺得我在鬧?”
“向立軍!”
“五十萬啊!!”
“你拿得出來嗎!!”
“你多少年沒賺錢了??”
“你賺的錢有為這個家付出過嗎??”
“你賺的錢哪次不是給你哥還賭債還掉了!”
“還把我們家女兒的嫁妝本都給輸掉了!!”
“你說我嫁了你這麽多年我圖什麽啊??成天啥事不幹,就知道給我拖後腿!”
“我嫁進你們家我倒了八輩子血黴啊!”
說到這裏,她的淚就順着臉頰劃了下來,一串一串的掉。她伸出粗糙的右手,往後排指,指向從上車起就一直降低存在感的向曦。
“你侄子!”
“前幾年你哥被抓走,你嫂子跑了,你侄子被你抱回家,我說過一句話了?”
“我不是盡心盡力的照顧着,覺得你侄子可憐,我女兒都沒蓋過的被子給他蓋!”
“前幾年我說你哥一句不好了嗎?哪怕我在心裏嘲諷,但覺得事情只要沒礙着我們家,我就不怕!”
“結果呢?去年,我才發現你一直在陸陸續續給你哥送錢,三十萬還只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有多少誰清楚啊!”
向母發絲淩亂,聲音尖利,越說到後面語氣越激動,最後直接大吼了出來。
一個女人,在最美的年紀嫁入夫家,這一嫁就是二十年,曾經的她滿心憧憬,卻被現實一點一點打碎。
向母在這一瞬間把這二十年的苦與淚全發洩了出來。
車內一片寂靜。
只剩下向母發洩過後的抽泣聲。
一個電話鈴聲打破了空氣中彌漫着的尴尬。
向母從包裏掏出手機,清咳了下嗓子:“喂?暖暖。”
向暖在家裏等了半天,終于等來了向母接電話,松了口氣,語氣中夾雜着埋怨:“你們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啊?”
因為焦急,所以沒聽出母親濃厚的鼻音。
向母勉強在嘴角牽起笑,說:“伯伯家出了點事兒,我們去把向曦領了回來,太着急了,就沒聽到電話聲。”
向暖點了點頭,但意識到電話中看不到,嘆了口氣,回道:“行吧,大晚上的,你們趕緊回來吧。”
說完這句,她就挂了電話。
她稍微一想就能猜到今天晚上是因為大伯的賭債。
她有時候會想,明明沒有錢,大伯到底為什麽這麽喜歡賭。
但她明白這件事是沒有答案的。
有些人就是嗜賭如命,就是有做白日夢的心,成天幻想着自己能一賭成名,脫離現實給他建造的一座監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但她有時候又會想,為什麽父親要一直幫着大伯。
向立軍是一個很好的人,從小到大,別人提到她爸,總是與一個“好”字挂鈎。
人性格好,心地好,長得也好。
而大夥往往用“辣”來概括她媽媽。
脾氣辣,聲音大,性格爆。
但向暖認為她媽心才是最軟的。
她一個人承受了很多壓力。
在外打拼的疲憊,丈夫的軟弱,女兒對她時有時無的抱怨。
潑辣只是她的盔甲,男人靠不住,所以得塑造許多鋼鐵,讓自己看上去刀槍不入。
作者有話要說: 向母其實是一個特別好的人,心很軟的,但是說話很直,歸根結底也是為了這個家好,向暖偶爾也會對她母親有偏見,就比如不能和餘冰來往,一定要努力學習。但從來都沒有恨過她。因為她知道在這個家付出最多的就是她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