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乘風傷的很重。
熊宇趕到的時候整個人就剩一口氣,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整個人幾乎失去了知覺。
他站在任乘風身旁,一口氣都不敢出,碰也不敢碰,仿佛再碰一下,他整個人就碎了。
打完120,他靜靜的坐在他身旁,一身不吭,等救護車到來。
這是結了什麽仇,至于把人打成這個樣子?
過了一會兒,救護車到了,但巷子太小,無法開進來,幾個醫務人員擡着擔架,把任乘風擡上了救護車。
進了醫院,立刻送進了手術室,熊宇不敢走,任乘風在學校留的所有電話都是他自己的號碼,眼下也聯系不到他家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結束了。
好在他身上的傷勢看着吓人,但下手人沒有挑中要害大,大多數都是皮外傷,休養時日就能好,最大的傷是右腿胫骨閉合性骨折,已經打上了石膏。
此時任乘風已經被推入了病房,面色蒼白的躺在病床上。
這時,一個護士拿着一份表走過來,看了熊宇一眼,問:“你是他家長?”
熊宇被迫點頭:“算是吧。”
護士聽到這話,掃了他一眼,沒有繼續深究,說:“行吧,待會你帶着這單子去繳費處繳費,還有,病人身上傷口很多,近些日子吃東西都要清淡些,忌辛辣,多補充些營養。”
熊宇點頭應下。
他走進病房,看着躺在病床上滿臉憔悴的男孩,右手手背上還插着枕頭,挂着水,狼狽不堪。
與前段時間球場上意氣風發的男孩子完全不同。
他扯過一張桌子坐下,坐在病床上,看着針管裏冰冷的藥水流過,再流入血管內。
如果他今天沒有察覺不對勁,沒有去任乘風家裏找他,這孩子今天是不是就完了?
熊宇心裏浮起一陣後怕。
過了一會,任乘風虛弱的睜開了雙眼。
熊宇不知道坐在床邊坐了多久,看見這情況,趕緊按床頭的急救鈴,又伸手摸了摸任乘風的額頭探探溫度,語氣關懷的問:“感覺怎麽樣?”
任乘風笑了笑,還能開玩笑:“難得聽你這麽溫柔和我說話。”
熊宇蹙緊眉頭,面上有些惱意:“別給我瞎貧嘴。”
他看看左邊病床,又看看右邊病床,每個病床旁邊都有家人守着,想着自己總坐在這也不是事兒,問任乘風:“你家人呢?我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來照顧你。”
任乘風聽完,閉着眼睛,似乎在思索。
過了一會,他報出一串號碼。
熊宇照着輸進了撥號框,過了一會,電話打通了。
對面的人嗓子粗啞,像是含着什麽東西,讓人聽着特別不舒服,又似乎是剛睡醒,接電話時帶着些不耐煩:“有屁快放,沒屁快滾。”
熊宇吓了一跳。
任乘風身邊成天就跟着這樣的人啊?
他清了清嗓子,将任乘風的情況簡單的和他說了一下,說完後,電話那頭很長沒有回話。
久到他懷疑因為自己說的太久導致電話被人挂了。
半晌,那人說了一句:“哦,哪個醫院?”
熊宇把醫院名字報了,在挂電話時又說了句:“也快中午了,有時間就帶點午飯來吧,他骨折了,加份骨頭湯。”
等他說完這句,電話就挂了。
雖然難以置信,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是被電話那頭的小子給唬住了。
他挂了電話,對病床上的任乘風說道:“你這朋友還挺有個性。”
任乘風沒吭聲,從他打電話沒多久就閉了眼睛,也不知道睡着沒有。
熊宇想了想,還是留了個心眼,将剛剛撥打的號碼存入了通訊錄。
畢竟是任乘風唯一的校外人員,萬一以後再出了個什麽事兒,也好聯系的上。
中午,上完了四節課,衆人收拾東西打算回家。
前排的餘浩面色凝重,猶如機器人一般,僵硬的轉過身子,朝着向暖餘冰,說:“你們說,風哥今天到底去哪了?”
向暖也擔心了一上午,早上發的消息現在還沒回,心裏焦慮的不行。
餘冰也跟着向暖愁:“誰知道呢,一個上午因為他提心吊膽的。”
餘浩咬着筆頭,神色若有所思:“今天中午我回家要給他打個電話,而且你們發現沒有,老熊今天上完第一節 課就走了,後面幾節課都沒來監視我們!”
熊宇一個上午就算沒他的課,也會來教室巡兩次邏,站在窗戶邊看同學們有沒有在認真聽講。
餘冰好幾次打瞌睡都被他抓個正着。
今天一上午都沒來,再加上他上午走出教室的火急火燎,餘浩猜測他是去找任乘風了。
這話更是讓本來就懸着心的向暖更加擔憂,巴不得現在就去任乘風家看看什麽情況。
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做了。
餘浩走後,就剩餘冰向暖兩個人待在教室裏。
餘冰知道向暖有心事,便一直坐在教室裏陪她,等她想清楚。
向暖擡頭,望向餘冰:“餘冰……”她眼神迷茫的望向某個點,将自己的打算說出口,“我想了想,我還是想去他家看看。”
餘冰驚訝于向暖竟然知道任乘風家住哪,但現在不是問這問題的時候,她點頭道:“你想去就去吧。”
有了朋友的鼓勵,向暖背上小書包,踏上尋找任乘風之路。
來到停車場,推出她的小綠車,發了個信息給向母,告知不回家原因,再出發了。
—媽,學校今天留的作業有點重,我就在學校外面吃點兒,不回家了。
發完消息後也沒管向母的回複,騎着前前往記憶中的巷子。
因為去過兩次那條巷子,雖然第一次路黑了點,但向暖記憶力一向不錯,浮水縣也就這麽大,順着自己腦海中的路線來到了巷子口。
她将車停在巷子門口,背着書包走了進去。
大概是因為中午,不似她以往兩次來的那麽冷清,有了零星兩個人影。
但年齡都挺大的,穿着破舊的工裝。
向暖穿着還殘留着洗衣粉味的校服在巷子裏穿梭,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上次那個修車地下室。
她伸出白淨的手,在地下室的門上輕敲兩下。
無人回應,向暖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她大着膽子,再敲了兩三下。
依然沒人。
她平靜的眼中出現了幾分焦急。
又在口袋裏掏出手機,發現任乘風還是沒有回短信。
想了想,學着上次任乘風的樣子,用盡力氣在地下室猛砸了好幾下。
“別砸了,再砸就壞了。”
粗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向暖面上浮現驚喜,轉過頭望向來人。
是狗子。
他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一手拎着一個保溫桶,身子歪着,淡淡的望着她。
向暖與他兩次交集都有任乘風,此刻任乘風不在,她也不知道說什麽。
轉過身子,狀似自然的扶了扶額前的小碎發,招了招手:“你好。”
狗子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他走向向暖身旁,問:“你來做什麽?”
向暖看了看他手上的兩個保溫桶,問:“你知道任乘風去哪了嗎?”
狗子點頭:“死了。”
向暖雙目瞪圓,瞳孔驟縮,面上布滿了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狗子饒有興趣的看了看她這反應,勾了勾唇,說:“騙你的,在醫院待着呢,他命大,沒死成。”
說完這句,他拉開地下室的門,從裏面擡出一輛摩托車,将兩個保溫桶分別挂在兩個把手上,打算離開。
向暖也猜到他是唬人的,見他要走,連忙叫住了他:“那我能…我能去看看嗎?”
狗子沒多說,點頭,手往後指一指:“坐上來。”
向暖趕緊擺手:“不用不用,你告訴我哪個醫院就好,我自己騎了車的。”
狗子聽完,嗤笑了聲。
“沒說送你去醫院。”
“是送你到巷子口,讓你跟上我。”
向暖:“……”
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也不再說話,點了點頭,跨上了摩托車。
摩托車的座位比電動車要高,她小心翼翼的坐上去,再扶着兩側的杠,努力讓自己離狗子遠一點。
狗子感受到了她的意圖,沒說什麽,擰好油門飙了出去。
二人來到醫院。
狗子拎着兩個保溫桶,走進了病房。
向暖低着頭跟着他進去。
任乘風躺在床上,看着狗子進來,也注意到了他身後的小尾巴。
他語氣有些激動:“你帶着她來做什麽?”
向暖被他的語氣吓了一跳,停下了往前走的腳步。
狗子把保溫桶放在床頭旁,走到床尾搖了搖,讓任乘風能夠直起身子吃飯。
他把兩個保溫桶都打開,放到床上的小桌子上。
“你那麽兇幹什麽?”
這話說的有幾分嗔意,但因為他嗓子過于粗啞,聽在人耳中引起極度反差,容易造成生理不适。
向暖大着膽子往前走。
這才好好觀察任乘風。
明明早上還和她發短信的人,昨天還身體健健康康的人,現在渾身是傷的躺在病床上,額頭,顴骨,到處是青紫,腿上還駕着石膏,整個人凄慘無比。
她看着任乘風這副模樣,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眸中有水光閃爍。
“你怎麽了?”
任乘風躺在床上看着她。
她潔白無暇,什麽事都不懂,連看見沒什麽大礙的傷勢都能被吓哭。
就像被保護的很好的城堡公主。
此刻她站在床尾,被自己的傷勢吓得不敢上前,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而他是過于狼狽的小混混。
就算現在成了學霸,成了年紀第一,努力往溫暖的世界靠,努力讓自己釋放出更多的善意,但只要過去的人還存在在世界上,某天再遇見,終究是會回到過去那打打殺殺的世界裏。
無論他怎麽努力,無論他怎麽往上跑,事實都會甩他一巴掌。
冷酷又無情的将三個字寫在他臉上。
沒、有、用。
無論他怎麽努力,那些發生過的事就像烙印一樣刻在他身上。
只要他一碰,一想,就火燒一般的疼。
那是他拼了命都逃不出的世界。
想清楚了這點,他擡眸,望着向暖:“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走吧。”
向暖沒理會他這句話,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沒有。”
任乘風的語氣是向暖從未感受的冷硬。
向暖被吓了一跳,,似乎覺得轉變的過于突然,她睜着眼睛望着任乘風,說話斷斷續續:“出了什麽事你可以和我說啊,我……”
“你是我的誰?”
柔軟的聲音被冷酷的話語打斷。
“我怎麽樣和你有什麽關系?我出了什麽事又和你有什麽關系?”
向暖站在床邊,眼神有些怔愣,又有些疑惑。
什麽叫有什麽關系?
你不是收了我的吐司嗎?
你不是收了我的水嗎?
你不是和我說,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問你,不需要問別人嗎?
可是為什麽。
一個上午而已。
任乘風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變得像他最開始來到高三A班一樣,又成了那個無法接近的人。
不。
他比最開始還冷漠。
最開始的他會笑,會幫助同學。
而此刻的他虛弱的躺在病床上,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傷,說着最刺耳的話。
向暖呆呆的站在那,無助地看着任乘風。
兩人無聲對視。
一個疑惑,一個冷酷。
過了幾分鐘,向暖敗下陣來,她面子薄,受不了這種陌生人還不如的對視。
恍惚間,一滴淚就直接順着臉頰劃了下來。
她低着頭,不想讓任乘風看見。
她也有自尊,不想做那個被人說了難聽話卻只知道哭的懦弱女孩。
她知道現在病房裏待不下去了,努力眨了眨眼睛,讓淚水不留下來,低着頭倉惶地離開病房。
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