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全公公二臨榮國府
顧慶之一進禦書房,就瞧見錦衣衛的尹大人跟順天府府尹謝大人一左一右站着。
這兩人同時負責,又跟他有關的案子,顧慶之行過禮,便問道:“告我縣試作弊的幕後主使查出來了?”
尹恩立笑道:“正是,也是個老——”
他原想說老對手的,可才吐出來一個字,就想榮國府何德何能可以稱得上是對手?
“老朋友,榮國府。”尹恩立把查出來的東西大體跟他講了講。
“倒也不是很意外。”顧慶之道,主要是京裏自诩跟他有仇的也沒兩個。
顧慶之也有兩個懷疑對象的,先去掉太上皇跟北靜王,“我原先還以為是僧道神婆這些人,不能是最大的廟宇,他們距離上頭近,他們不敢。下頭小打小鬧的也不敢。只有中間的,沒多少敬畏之心,又覺得自己天下第一,才會覺得是我搶了他們生意。”
謝書峰笑道:“安國公所料極是,中間牽線的賭坊,就是和尚開的。”
和尚開賭坊?
“也不是真和尚。”謝書峰斟酌道:“您知道的,原先寺廟不事生産,全靠信衆布施,可他們還有龐大的廟産,廟産可是全不收稅的。”
這個顧慶之知道,歷史上好幾次限制僧道,嚴格管控度牒發放,就是因為這個。
苦行僧不說,絕大多數寺廟也能一心向善,但有總有那麽幾個廟,能占上幾十萬畝的地。
“陛下體恤百姓,幾年前就開始削減廟産,從去年起,就限制每位僧衆的地最多不能超過五十畝。陛下很是寬厚,五十畝地,能養活一家七八口人,還能有結餘。”
謝大人說兩句就誇一句皇帝,不過有了顧慶之的高級誇之後,這等誇獎皇帝倒是能很清醒的聽了,不過清醒歸清醒,下臣的好意,皇帝還是領了的。
“謝大人查案辛苦,全公公,查人去禦藥房拿一包參茶來。謝大人保重身體,好好為朕效力。”
謝書峰喜笑顏開,賞東西倒是其次,主要是皇帝這麽一賞,是必定有記錄的,等年末吏部考評,他的評語又能往上竄一個檔次。
謝書峰謝恩,繼續給顧慶之講這裏頭的關節。
“對一般人來說,五十畝地足夠用了,況且廟裏的地,多半是不用和尚自己種的,有信衆幫他們種,只是原本無限的廟産,如今只剩這麽一點,肯定是有人不滿意的。所以……有些廟裏的和尚,難免動點別的心思。”
“佛語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廟裏,土地收益幾乎沒剩多少,難免也要收些剃了頭的能出銀子的江洋大盜。可這些人是沒有度牒的,藏在廟裏還好說,出來難免要被發現,可讓江洋大盜吃齋念佛也是不可能的,加上又要賺銀子,難免就要重操舊業了。”
賈家的王夫人就是個整日吃齋念佛的主兒。
顧慶之點頭,“賭場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們之所以能成江洋大盜,就是因為他們幹的買賣都不合法。”
皇帝等他們說完,道:“朕打算清理寺廟道觀尼姑庵。方才安國公說的很是在理,大廟信衆多,人來人往上香的更多,難免也有些勳貴高官要去,犯不着收留江洋大盜,一旦出問題,那是掉腦袋的事情。”
“山野小觀生活清苦,全靠自己維持生計,若真有江洋大盜去這等地方,朕倒是信他們放下屠刀了。”
“尹恩立。”皇帝叫了一聲,“你去僧錄司跟道錄司,拿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的名錄,先把京城周邊寺廟道觀跟尼姑庵過一遍。若有來路不明之人,一旦查清,只要是作奸犯科之人,收回他們的度牒,立即還俗。”
尹恩立喊了一聲遵旨,皇帝又問顧慶之,“愛卿覺得榮國府該怎麽處置好?”
顧慶之卻沒先回答這個,而是道:“陛下,賭坊歷朝歷代都不合法,不如……”
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今兒抓住的這兩人,一個是宛平縣的捕頭,雖然連吏都不是,可百姓商戶都要叫他們老爺,還能舒舒服服養活一家老小,雖然三代不能科舉,可百姓裏識字的十個裏也沒一個。”
“還有一個,是國公府的管事,雖然是下人,可生活比絕大多數百姓都要過得好,也有人伺候。這兩個,都算是絕大多數百姓一輩子都夠不上的人。可如今,他們沾上賭——”
顧慶之一拍手,“啪”的一聲,“什麽都沒有了。不如叫他們游街吧。讓押解他們的吏員好好說一說,他們原先是幹什麽的,如今卻只能發配邊疆了。也算是個警示。”
游街示衆是衙門常用的手段,再輕一點的還有在衙門口枷號示衆,總之來看熱鬧的人不少。
順天府尹猶豫了一下,提醒道:“宛平縣令……”
雖然消息靈通的肯定知道是誰的屬下,但是官場也有潛規則,如果連上司一起說,那肯定是要擴大打擊面了。
“只說他是捕快就完了,不用提宛平縣令。”顧慶之快速道:“至于榮國府的下人,我是這樣想的。從衙門出來,說他是賈家下人,京裏姓賈的人家很多吧,不是指名道姓吧?”
禦書房幾人都點了點頭。
“轉過兩個彎,說他是某國公府的管事。國公府也很多吧?也不是指名道姓吧?”
皇帝下意識看了一眼全公公,全公公再次顯示了一個大太監應有的素養——百科全書。
“京裏姓賈的國公就只有兩家,寧國府跟榮國府。”
“我說完了。”顧慶之道,“橫豎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
皇帝還記着寧府那超規格的葬禮呢,而且還來了那麽多的賓客,皇帝當時覺得這是跟他示威,雖然這示威挺好笑的。
皇帝笑了兩聲,看着謝書峰,謝大人道:“臣明白了。”
“至于他們誣告我縣試作弊。”顧慶之仔細回憶了一下大魏律裏相關內容,道:“雖說是賈家二房夫人告我,不過卻不好直接判二夫人的罪,她大小也是個诰命,有免罪的資格,不過大魏律裏也有父債子償這一條,叫她兒子擔責吧。”
“她兒子并無官職在身,更無功名……我想想,他告我縣試作弊,如果告成了就是我在這位縣官任期內不得縣試,縣令任期一般三到五年,就按照四年算好了。”
這時候倒是沒人提京城這兩個縣令,能做一年都是長的,大家都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民告官,告不成罪加三等,我又是超品的國公,再加三等,算下來就是……四屆不得科考。”
科舉說屆,那就是按照最後殿試算,也就是三年一屆,四屆就是十二年。
顧慶之嘆了口氣,“希望他好生讀書,卧薪嘗膽十二年,若是能考中進士——我見過那寶玉,樣貌極佳,說不定能中探花呢。若他真能考中,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皇帝笑眯眯看着他的國公,道:“愛卿說得好,若是他真能上殿,朕必定許他一個探花!”
禦書房裏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賈寶玉在京裏絕對不是無名之輩。
他是古往今來頭一個銜玉而生的,這名頭就夠唬人了。
他小時候,賈母怕他不好養活,還叫人用紙寫了他小名到處張貼,不僅如此,還在窮苦人家宣揚寶玉的名字,就為了讓他們多叫幾聲,為的就是叫賈寶玉沒病沒災的好生長大。
皇子都沒這麽搞過。
算上小孩子頭幾年不記事,京裏但凡年紀超過十五歲的,或多或少對榮國府那位小名叫寶玉的、銜玉而生的貴公子有些印象,更別說成人了。
賈寶玉從小就出名,販夫走卒倒也擺了,但凡稍微有能耐的,有時候好奇心起來,也會打聽打聽賈寶玉的消息。
榮國府下人嘴又從來都跟嚴沾不上邊,所以賈寶玉的成長經歷,禦書房幾個人都知道,沒人覺得他能考中。
尹恩立甚至還表情誇張的問道:“你為什麽要獎勵他?”
“因為我心地善良?”顧慶之才說完自己善良,就又提了個不太“善良”的提議。
“不過榮國府……上回才因為管教下人不利鬧出事兒來,如今又來一次,可見上次的教訓沒吃夠,還把陛下的話當耳旁風,不如再降一等?”
皇帝絲毫沒有猶豫,直接就點頭了。
不大不小的事情商量完,顧慶之回到家裏,天已經黑了,內書房伺候的小厮道:“林姑娘說明日要早起去放風筝,今兒就不等您回來了,她早早睡了,還有這藥,林姑娘吩咐我們一定看着您把藥吃了。”
随着他示意,顧慶之看見桌上擺的湯藥,放在 水套裏,還是溫的。
不僅如此,旁邊還擺了漱口用的杯子跟水,還有一個小盤子,裏頭放了三顆蜜餞。
顧慶之上前二話不說,一口氣幹了湯藥,又漱了漱口,這才把蜜餞放在嘴裏。
“八甜二酸,真心好吃!”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不僅有林黛玉,還有全公公,沒錯,今兒趕個大早去榮國府宣旨的還是他,理由也很簡單,上次沒發揮好。
皇帝自然是向着從小陪着自己的全公公的,所以全公公想去,皇帝也沒阻止。
辰時剛過,全公公帶着嶄新的面貌,卷土重來了。
春天的早上,榮國府郁郁蔥蔥,人不說怎麽樣,至少植物還是生機勃勃的。
賈寶玉被狠狠吓了一頓,這兩天還有點驚弓之鳥,但是他白天越發的依賴賈母,晚上越發的依賴襲人,兩人都很滿意。
王夫人屋裏,她正小口的喝着素粥,因為又發了大宏願要吃七七四十九天的素,賈母體諒她,也就不叫她伺候了。
鄭華家的在一邊伺候,還笑道:“我替我們家鄭華謝太太的恩。”
鄭華已經好幾日沒回來了,鄭華家的猜他八成又死在哪個相好的肚皮上了,可還得幫着瞞着,不然叫太太知道他一得了賞賜就出去撒銀子,該要覺得他張狂了。
王夫人放下勺子,道:“蘭哥兒的那兩個奶娘,打發了?”
“打發了。”鄭華家的肯定道,其實王夫人的意思也不難猜,她道:“不是我非要背後說人閑話,珠大奶奶本就是個寡婦,原該清心寡欲的守孝的,那兩個奶娘長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樣,怕是要把人帶壞,蘭哥兒又大了,珠大奶奶又管不住她們,可不就該夫人幫她嗎?”
王夫人嗯了一聲,“她雖然害死我的珠兒,可我待她已經夠寬厚了,若是尋常家裏,寡婦是連門都不叫出的,不少都是直接叫上吊的。”
鄭華家的正要說話,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傳話的人都沒進屋,直接在外頭喊,“請二老爺二太太趕緊換了大妝,上回那個公公又來宣旨了!”
王夫人的院子在賈政內書房北邊,是個左右跨院,西邊是王夫人和三春住着,東邊住着賈政的兩個妾。
從她院子出來,夾道的西北邊,小小的三間屋就是李纨的住處,再往北一個大院子,則是鳳姐兒的住處。
也就是說,傳話的人在王夫人院子這麽一喊,李纨能聽個大概,傳話的人再去喊鳳姐兒跟賈琏的時候,李纨還能聽個大概,這麽一湊,她跟賈蘭都聽了整個。
“活該!”賈蘭紅着眼睛,惡狠狠地道。
李纨忙把他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賈蘭眼淚吧嗒就滴了下來,落在李纨手上,她猛地一縮,把賈蘭放開了。
“我就兩個奶娘。什麽叫年紀大了不用吃奶?鏈二叔的奶娘如今還在他屋裏伺候,她怎麽不把賴嬷嬷也攆走!”賈蘭壓着牙,聲音越發低了,“寶二叔屋裏光丫鬟就十八個!我兩個奶娘礙着誰的眼了!”
李纨嘆了口氣,賈蘭忽然也不說話了,母子兩個對視一眼,“活該!”賈蘭又來了一句。
全公公這次來,還提前請教了宮裏的老太監,總之他已經不是上回那個懵懂無知不知道怎麽要銀子的全公公了。
他捧着聖旨站在那兒,冷眼瞧着賈家下人準備香案。
“再去催催。”全公公冷着臉道:“怎麽?要叫咱家等你們家主子吃過飯再來傳旨不成?”
下人吓得一哆嗦,立即便有三個人跑了出去,叫人倒是在其次,誰擱這兒待着誰難過啊。
這次跟上次不一樣,這次來的最早的,是年齡大了,已經沒多少覺的賈母,扶着她的是一早就起來,要趕在日出時分在觀音前念佛經的王夫人。
全公公掃她們一樣,繼續陰陽怪氣道:“叫咱家一頓好等,上回來傳旨就這樣,是覺得咱家不傳旨就沒法走,所以叫咱家等等也無妨?橫豎回宮晚了,也是咱家受罪,剛好解了你們榮國府的氣?”
賈母上回被錦衣衛那麽一頓演,如今是堅韌了許多,再一想背後是顧慶之這個乞丐,她不免又生出點不服輸的勇氣來,所以她回應的語氣不太軟的。
“公公嚴重了,我們榮國府畢竟是當年陪着老皇帝打天下的,如何——”
“怎麽?你們是不是想說這大魏朝也有你們一份?”全公公斜着眼睛,尖着嗓子喝問道。
如今可不是士大夫跟天子共治天下的年代了,賈母再生氣,再糊塗,也不可能在這等大事兒上犯渾,她忙跪了下來,王夫人一個沒拉住,差點也被帶倒了,不過婆婆都跪了,她也只能跟着跪了。
全公公冷笑一聲,道:“我聽說你們府上管家,家裏有個挺大的院子,山山水水的風景秀麗,咱家也想置辦個院子,你們說置辦在哪兒好呢?”
賈母咬牙,并不敢用力,畢竟她這把年紀,嘴裏牙也不太穩當了。
如今人人都把榮國府當肥肉,誰都想咬下一塊來。可……家裏沒一個争氣的,寶玉年紀還小,她能怎麽辦呢?
她只能盡力支撐,直到寶玉有了出息。
賈母從袖口抽了個紅封出來,“公公既要置辦宅子,這些算是我們榮國府的賀禮了。”
全公公笑了一聲,接過紅封,兩個指頭一搓一撐,信封就開了,他把銀票抽出來一看,裏頭兩張五百兩的銀票。
雖然有點少,不過誰叫賈家人多呢。
“你這老婦人的确懂事,不像咱家上回來,你那二兒子還把紅封扔在地上叫我去撿,他也配?”
“我那二兒子雖有其祖遺風,卻性子木讷,又不會說話,還望公公海涵。”賈母又奉上個紅封。
兩千兩了。
全公公接了,又笑道:“這話不對吧,他祖父不就是第一代榮國公?跟着老皇帝打天下的那一位,怎麽就性子木讷不會說話了?你這麽編排祖宗,祖宗知道嗎?”
賈母不敢多說,心裏已經罵開了,這不過就是個托辭,你笑兩聲過去就算完了,銀子都收了你還想怎樣?
“不過也難怪,你還宣揚你們府上那寶玉像他祖父呢,他祖父就該是你先夫了?啧啧,你先夫可是國公,太上皇專門給的體面,叫他多襲了一代國公的。”
全公公嗤笑兩聲,“你畢竟也是史侯之女,若是先夫真像他這孫子一樣,不讀書不成器還好色是個窩囊廢,史侯肯定不會把你嫁進賈府的。”
賈母年紀大了,雖然有墊子,但是跪了這許久,腿都木了,腰也疼了起來。
王夫人一邊聽全公公埋汰自己唯一的兒子,不由得在心裏咒罵起了全公公,又求起了菩薩,叫這個口舌生瘡的爛太監早點死。
全公公諷刺了賈母兩句,賈政也到了。他上前行過禮,跪在了賈母身邊。
全公公兩步踱到他身邊,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我聽說你們府上管家,家裏院子風水極好,咱家也想置辦個院子,你說置辦在哪兒好呢?”
賈母氣急,這死太監是想再來一遍不成?
不過賈政就不是交際場上的人,平日裏又正經又古板,別說他沒聽懂,就是聽懂了他身上也沒帶銀子啊。
賈政猶豫了一下,道:“聽說有個叫山子野的老先生,素會畫園林圖樣的,公公不妨找他問問。”
“哦?不知道請這山子野畫一張圖,作價幾何啊?”
賈母聽不下去了,她打斷了賈政,又從袖口裏抽出個紅封來,“公公要置辦宅子,這是我們榮國府的賀禮。”
全公公又笑了兩聲,三千兩了。
如果說一開始的笑是諷刺,方才這一聲是真的覺得有點開心,“你這老婦人是真的懂事兒。”
賈母木然道:“多謝公公誇獎。”
這句話說完,賈琏跟王熙鳳兩個也急匆匆過來了。
一見全公公,賈琏就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就放滿了腳步。
王熙鳳察覺有異,忙拉了他一把,兩人一起到了全公公面前。
別的場合王熙鳳敢放肆的笑,可如今……
她規規矩矩的跟賈琏一起,跪在了第三排。
全公公嘻嘻一聲,又兩步踱到這兩人身前,“咱家想置辦個院子,只榮國府小一半大小就行,你們說,咱家置辦到哪裏好呢?”
你有完沒完!
賈母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帶火了,她又從袖口抽出一個紅封來,“請公公笑納,這是我們榮國府的賀禮。”
全公公不說話,接了紅封站在一邊。
很快,每天晚上都是喝酒玩小老婆,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賈赦也來了。
他面上浮腫,腳步虛浮,略顯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全公公笑着迎了上去,笑道:“聽說大老爺尋了個色藝雙全的可人兒,還是揚州來的,咱家身邊也缺個妥帖的人,不知道——”
“公公!”賈母叫了一聲,從袖口抽出最後一個紅封,“公公……”至少這次,她是真的服軟了,“這是我們獻給公公取暖的賀禮。”
全公公接過紅封,嘆了口氣,道:“咱家的确是不配,聽說大老爺那可人兒花了三千兩銀子呢。”
賈母回頭,咬牙切齒道:“誰身上還有銀子,全給我掏出來!”
賈琏身上帶了五百兩,賈赦也有五百兩,王熙鳳又從她荷包裏翻出一張疊的小小的兩百兩的銀票,這茬算是過去了。
全公公好生站在香案側邊,打開聖旨,念了起來。
這聖旨跟上回的聖旨并沒什麽區別。
總結來說,就是賈赦的爵位再降一級,罰俸一年,賈政的官位也再降一級,罰俸一年。
不過賈政從正六品降到正七品,工部就沒合适他的缺兒了。
全公公道:“陛下心善,想着你年紀畢竟大了,又是功臣之後,還是太上皇賞賜的官位,便給你找個清貴的地方,太常寺典簿,如何啊?”
賈政面如死灰,叩謝隆恩。
官位升降倒是其次,問題是太常寺是五寺之一,歸禮部管,專門負責宗廟祭祀。
顧慶之是禮部尚書,祭祀也歸他管。
不如辭官算了!賈政不可避免生出這個念頭,而且越來越強烈。
“還有。”全公公道:“瞧咱家這腦子,竟忘了讓你們把府上寶二爺也叫來。”
被一個四品的太監稱爺,這算是大嘲諷了。
全公公也不等他們問,“府上寶二爺代父受過,他狀告安國公縣試舞弊,民告官還是誣告,你們也明白的,陛下的意思,他四屆不得科考。”
跪在地上的人亂成一團,賈母先撐不住了,直愣愣的就往後倒,口中還喃喃叫着:“寶玉!我的寶玉!”
全公公覺得奇怪,“不是,你們真覺得他能考上?可我聽說他連《大學》都沒讀完呢。”
“我沒有,我——”賈政扭頭看着王夫人,“是你!是你!你好得很!你真的好得很!”
他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王夫人平日裏吃齋念佛的,本就沒什麽體力,再說又是個深宅夫人,一巴掌就扇得她栽倒在地,還扭過去半個身子。
賈赦聽了這等刺激的消息,原本就沒睡好的他,心咚咚跳了起來,跳得他整個人都軟了,他支撐不住,翻着白眼也栽倒了地上。
邢夫人死死掐着他人中,大喊道:“叫太醫去!趕緊叫太醫來!”
賈琏跟王熙鳳倒是神色如常,只是這時候鎮定攬事反倒不妙,事後老太太想起來,必定要說他們兩個沒真情實意,不關心家裏的。
他們兩個隐晦的對視一眼,都裝出慌張的神色來,王熙鳳大哭起來,賈琏趴在賈赦身上大聲叫着父親,一時間倒是把別人的聲音都遮住了。
全公公小聲道:“那咱家走了?”
沒人理他。
全公公嘆了口氣,聲音大了些,語重心長勸道:“你們說這是何必呢?非得跟安國公作對,你們要是真找出錯兒來,那也就罷了,既然是誣告,人家安國公又是寵臣,還是錦衣衛,你們說你們圖什麽?是日子過得太安穩了不舒服?唉……走吧。你們好好想想,你們祖宗傳下來的爵位還能降幾次。”
出了榮國府的大門,全公公臉上的憂郁一掃而空,笑眯眯捏着那都快難不住的紅封。
“乖乖,六千兩百兩銀子,怪不得那賈赦當初被國公爺糊弄,敢說自己家資好幾百萬呢。”
“咱家算算。”全公公伸出手來,“如今已經是三等爵了,再降一等是四等,再降就得去掉世襲了,之後就是奪爵,咱家還能來三次。”
旁邊小太監陪笑道,“公公說得是,真希望榮國府小心安生些,不然犯個大錯一下子就奪爵了,以後該怎麽辦啊。”
全公公笑道:“說得不錯,以後記得提醒我,有空就來賈家看看,好生管着他們,別叫死的太早。”
聖旨下來,賈家是愁雲慘淡的,但也不是沒人開心,比方賈蘭跟賈環兩個就挺開心的。
賈環就跟趙姨娘說,“他不中用了,老爺總該給我請個先生了吧。”
李纨倒是沒這麽樂觀,她跟賈蘭道:“如今你寶二叔十二年不能科舉,你祖母怕是又要不開心了。”
賈蘭笑嘻嘻的,“管她呢,我聽說祖父把她臉都扇腫了,還說要休了她。”
李纨聽得膽戰心驚的,“如何休得掉?她給你曾祖守過孝的。”
不過賈家最慘的倒不是臉腫了沒法見人的王夫人,也不是大出血的賈母,而是躺在床上起不來的賈赦。
“是驚悸之疾,得好生養着,不能動怒,也別再進女色了。”王太醫肯定地說。
這叫賈赦如果做得到,他一想他好好的爵位,如今因為二房接連被降了兩級,他就靜不下來。
不過這些跟顧慶之都沒太大關系,他聽過一耳朵,感慨一下自作孽就算完事兒了。
因為林如海出貢院了。
“怎麽提前了這麽許多?”顧慶之匆匆忙忙叫人備車,親自往貢院去了。
衛公公還說着打探來的消息,“據說是提前就謄抄好了卷子,一考完立即就開始判了。”
“這一群老先生還挺有上進心的。”顧慶之笑道。
車子很快到了貢院,這些官員當初都是錦衣衛接來的,按理也該是錦衣衛送回去的,或者按照以往的規律,也是家人算準時間來接的,不過這一次提前許多日子,誰的家人都沒料到,除了顧慶之這個天天在皇帝身邊待着,消息務必靈通的寵臣。
所以安國府的車子一到了貢院,林如海就得了許多羨慕嫉妒的眼神。
“如海兄收了個好弟子啊。”
顧慶之客氣的上前一一打過招呼,想着一會兒要說什麽,又覺得他給師尊長臉,他師尊心情應該挺好的……吧?
下人跟着錦衣衛進去收拾林如海當初入貢院帶的物品,林如海則是上了馬車,跟顧慶之兩個對面坐着。
“逆徒!”林如海一上來就喝道,“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他從進貢院中途被請出來之後,就開始膽戰心驚,之後天天吃着宮裏禦膳房的手藝,還天天都有一句顧慶之的關心,他就更心慌了。
顧慶之本就有點心虛,畢竟林黛玉如今還住在安國府沒被送回去呢。
“岳父大人!”顧慶之脫口而出就是這些日子練習了好久的稱呼。
“你叫我什麽?”林如海不可置信瞪圓了眼睛。
顧慶之又是一驚,不免換了跟林黛玉一樣,撒嬌時才會叫的稱呼。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