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立誓
轟——
驚雷劈下,雨勢不減。
像………傳回她死訊的那一天。
她感覺眼皮有千斤重,什麽也看不清,眼前是一片模糊。
有人扛起她,語氣低沉:“死透了沒”
另一個人回答:“殿下,來不及了。”
于是她被扛着走了約一柱香的時間,失重感襲來,她被丢在一堆………怪異的觸感裏。
“丢這兒吧。沈珂,把旁邊的人往她身上移,這麽大的雨,不死也活不成了。”她聽到自家長兄冰冷的聲音,一顆心要墜到寒窖裏。
“走吧。”沈煜丢下一句,腳步聲遠去。
沈、煜……
她在屍堆裏昏了去,又醒過來。忍着顫栗生生躺了數個時辰,才回了些力氣,費力地往外爬。
血肉至親,沈煜倒真是………下得去手。
她似嘲又似自嘲地提了唇角,語調沉穩得像回到了做公主的時期,“準備準備吧,在回去前,恐怕宮裏頭要生事。到時候,就沒時間收了。”
到時,也不知道會不會卷入動亂。
注意到她忽然興致不高,扶風也不問什麽,拍了拍她的肩,轉身走了。
……随即,她聽到扶風在裏屋哼起《清平調》。
沈鴛那邊局勢嚴峻,皇軍極有可能随時反叛,宋安景将宋安應告到殿前,沈鴛也只是表示了解,并未有什麽反應。像是…….意料之中。
……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
沈煙在大霧中奔跑,手中緊緊攥着一紙信書。
視野局限在白霧中,什麽也看不清。
“不行……”
不行,要再快一些,太晚了……太遲了……
“你想幫他嗎殿下”一道男聲桀桀怪笑:“這天下已經與你無關了,這是沈家皇族的天下,而你只不過是一個………前朝公主。”
“放你爹的屁!”沈煙第一次罵了髒,“我就是憐安公主,子民也是我大沈的子民,我有義務護他們 !”
“你有義務你的義務他們可不領情,有些事沈鴛做,就是明君,是遠見之舉,而他用的都是你的東西啊。你提出這些時,他們是怎麽說的?我的殿下,還記得嗎?荒唐!別有用心! 心腸歹毒不安好心! ”男聲從四面八方來,吵得沈煙腦子生疼。
“你甘心嗎那本該屬于你的位置,而你如今卻要隐姓埋名,甚至真容都不敢在皇城露出,你為了什麽啊,殿下,你得到了什麽啊,你又失去了什麽 你的得失,也相差甚多了,哈哈哈哈……”
沈煙停下步子,手有些發抖。
“你是誰!”她尾調破了音,眼神卻銳利地如同鷹一般,“出來!”
“我是你的心魔。”四周笑聲此起彼伏,“認命吧沈煙,你早就不是公主了,也不是沈氏皇族的人了。你便是這可憐蒼生中的一員,想救他們?先救你自己吧 ! 哈哈哈哈哈哈………”
先救你自己吧!!先救你自己吧!先救你自己——!!
沈煙費力地打出一道劍氣,“我先滅了你!”
“哼,哈哈哈哈哈,已經提不起劍了嗎公主殿下?真可憐啊,憐安公主。”男聲飄蕩着,“給自己一個答案吧,看看,這蒼生多愛燕韻啊,但當你是沈煙時,他們還愛你嗎 你的師父,師姐又多喜歡林謹啊,但他們喜歡沈煙嗎哈哈哈哈……給自己一個答案吧,沈煙,給自己一個答案吧。”
給自己一個答案吧。
沈煙用力地閉上眼,試圖封閉自己的聽覺。
“不想聽嗎?沒用的,在夢裏,一切都是屬于我的,你做不了任何決定。”
心魔戲谑道:“你必須聽着,也只能聽着,你別想出去。”
夢裏嗎?那麽,醒來就好了。
醒來……只要能醒……
“你出不去,我不放你出去,你便永遠出不去。”
沈煙急促地喘着氣,咬着牙道:“讓我出去。”
“不,除非……你證明自己。”心魔散漫地回答她。
“我證不證明自己跟你有什麽關系!我願不願意給自己一個答案又與你何幹!”她幾乎咆哮着,劇烈地咳了幾聲後,啞着嗓子問,“你憑什麽認為,可以控制我。”
心魔仍溫和地回答:“因為我迫切地想要奪到這副身體的主控權。”
“呵,你真是做夢。”沈煙冷冷開口。
“啧,那就當我在做夢好了。”心魔無所謂般,“但你要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承受這麽多,你甘不甘心。”
沈煙頹然坐到地上,眼中已不再清明,心魔也安靜了一會兒,待她緩緩擡起頭來時才又開口。
“行了,出去吧。”這次出現的卻是女聲,但說話時那股散漫勁兒沒變:“我期待你的答複。”
靈魂歸位似的,沈煙腦中一陣刺痛,半晌才恢複知覺。
她睜開眼睛,耳邊萦繞着心魔的話。
甘心嗎?
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大沈的子民好,她就能放下心來,只要沈鴛還好,她就別無所求。
但心魔說的對,他們根本不領沈煙的情,她做到什麽地步都沒有用,明明.…明明那都是屬于她的東西。
憑什麽,憑什麽——
電光石火間,沈煙對着自己的左臂劃了一道細長的血口——她被影響了!
尖銳的刺痛感使她清醒着。
沈煙側頭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終是沒有再入眠。
不過心魔有一點說得對,她要給自己一個答案。
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她即是死,也不要以“林謹”或“燕韻”的身份死去。
她沈煙就是沈煙。
只是..…….該如何坦白?該如何向師父、師姐坦白,該如何向沈鴛坦白。
她抱着心事跟師姐一起在客棧待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扶風問她。
………“怎麽了師妹,你有話想說”
沈煙點頭卻又立馬搖頭,“不,師姐,沒什麽事。”
她不确定了,她還是猶豫了。
扶風并不逼她,“好,那等你想說了再說。”
沈煙看着扶風神情古怪地走開。
“唉……”她嘆了口氣,還是追了上去。
“師姐!”
“嗯?”扶風回頭。
“如果你發現,林謹不是林謹了,也不是燕韻,怎麽辦?”
扶風仿佛被這個問題笑到了,“林謹不是林謹,也不是燕韻?這是個什麽問題 ”
“沒什麽,但如果………”
“那你還是你嗎 ”扶風問。
沈煙愣了一下,點頭。
“這就夠了。”扶風說,“管你是誰呢,你只要永遠是你,就永遠是我臨清門的小師妹,這個問題你如果去問大師姐,她指不定會怎麽批你。行了,下次別問這種問題。”
沈煙看着她清明澄澈的雙眸,微微勾了唇角。
“好。”
她做公主的時候,鮮少有如此鮮活的情緒,也不會有如此狀态,她仍記得自己從沈煜書房中發現龍袍的那天,那天是她成為“沈煙”的開始。
“父皇,兒臣請求……入朝堂。”
老皇帝似是驚于她的轉變,”煙兒,朝中之事,豈能兒戲”
“煙兒與父皇保證,兒臣必讓大沈愈走愈盛,長盛不哀。”
“哦若你失敗了呢”
“只要兒臣精神永在,便不會失敗。如若失敗.….…當以自戕謝罪。”
沈煙重音咬在最後四字上,老皇帝吓了一跳,忙道,“總有皇兄替你善後,你若執意要做,就做吧。”
不,沈煙想,“他不會為我善後的。”
“我不用任何人善後。”她掩下眼底鋒芒,“陛下,若沈煙有天讓大沈子民憎之入骨,做的決策也讓民生所厭棄,而大沈也開始落魄,沈煙便以生命,敬山河。”
“沈煙,記住你今日所言。朕雖是你的父皇,卻也是一國君主,不能看着自己的國家一步步走向滅亡,你,還有你的皇兄,你們任何一個人使得大沈朝着滅亡的方向去,朕都不會姑息。”
沈煙稱是,立誓道“當以吾命祭山河”。
.……自此,她眉間有霜,眼藏寒芒。唇角再沒真心勾起過一個笑。
而臨清門的三年,是她從“沈煙”成為“林謹”的開始。
她也有想要保護的人,也有珍重的人,在這冷清而又鮮活的山門裏,她也變得鮮活了。
“召燕韻。”
二進宮的沈煙換了身素淨的衣裳,由于不相信自己的易容技術而選擇吞下一顆易容丹,這才出現在殿前。
誰知沈鴛的第一個問題竟是問她是否易容了。
“陛下”沈煙錯愕的擡起頭,又迅速将那抹錯愕掩去,好在并未被發現什麽,在沈鴛眼中,她的那句疑問不過是一絲疑感不解。
“陛下此次召我進宮,可有要事”
沈鴛不語,臉色卻異常生冷。
忽而沈煙偏頭一躲,只見一只茶盞擦身而過,落到身後砸出碎裂的脆響。
沈鴛居高臨下地睨着她,語氣如同寒冰霜雪,“為何不說自己見過謝珩生這是欺君之罪!”
沈煙蹙了眉,遲疑道:“陛下,我并未見過謝珩生,若說謝家人,倒見過前朝重将謝征。”
便聽得一聲冷笑,随即是沈鴛說,“你既認得謝征,又因何認不出謝珩生”
“陛下,我入臨清門以前,也是皇城的人啊,如今才數年之隔.……謝珩生…不至于老成這樣吧。”
她緩了聲音,“那老人持了謝老将軍的身牌.…”
“放肆!你也知道數年之隔謝珩生不會變成那樣,那謝征怎就能數年間長十歲有餘!如此大事,因何不與聯禀報!你臨清門之人都如此心智低劣嗎!”
沈煙險些咬了舌頭,她還是第一次聽人罵自己“心智低劣”。
她便擡起頭來,“回陛下,此事确是我的疏漏。但我與陛下并非君臣,我臨清也從不幹朝事,此次參入,只因我與皇城羁絆未斷罷了,不過還請陛下放心,此事解決之前,我燕韻不會離開皇城半步。”
這才聽沈鴛哼笑一聲,“你離不離開又有何區別呢”
雖然語氣危險,但沈煙明白,這是沒事了。
“若我大沈因此事沒落,朕拿你是問。”沈鴛語氣不善。
“随您處置。”沈煙回道。
不必提醒,她自會如數年前向先帝立誓那樣——當以吾命祭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