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周芷茗

2025年2月26日

接到王宜電話是在給舅舅寫信的時候,信中給舅舅講了自己在敬大的一些情況,也寫了黃sir的其人其事。信未寫完,電話鈴就開始鳴叫。隔壁屋學生以為沒有人,便踩着拖鞋推開半掩的門噗嗒噗嗒地跑進來,讓他想不到,我居然坐在寫字臺紋絲不動,對方用眼睛白了下我,又噗嗒噗嗒地跑出去。電話鈴再次響到不情願時,我放下鋼筆提起話柄。

“喂,那位?”

“喂!怎麽不接電話?”王宜不無生氣的說。

“在寫信。”

“哦——其他室友呢?”

“學校禮堂有明星演唱會”我說,“還有幾位大牌,這你知道很吸引人,并且門票由學校負擔大部分。”

“不打算去你?”

“信未寫完。”

“呃,下午可能來天後宮?”王宜說,“今天可是周六喲。”

“能來。”

“到時先在東門內大街找個能喝東西的地方,”王宜不緊不慢地的說,“盡情消費,我付賬,五點碰面,然後呢——去北寧公園,再見。”

“再見。”

挂斷電話,我在心裏想,王宜為何将約會地點安排得如此缜密?或許與她長期生活在這座城市有關,用王宜自己的話講,無論我身處何方,她閉着眼睛都可以找到。

前提是我必須生活在這座城市。

時間已到深秋。夏天離去,秋田到來,地上的小草換了茬,歲月這張大輪盤,也在沉沉穩穩永不止息的向前方轉動。不經意間我送走了自己的19歲,迎來了嶄新的20歲。

我們乘少育線刷卡公車,王宜先前是從佟東線轉乘的車。

“嗳,發型好看不?”王宜雙手歪着頭問我,左手腕還戴了副粉藍相間的彈性絲絨手環,甚是精致。

“好看,”我向王宜身邊挪了一下,換了一次手柄,站穩後說,“鄰家女孩,說不出的親近感。”

“鄰家女孩可沒穿我這麽短的,”王宜眯起眼睛笑,用手指理一理耳鬓旁的碎發。

每次都會被王宜這一習慣性動作吸引,有時竟然好半天回不過神。

“這樣穿腿部的迷人之處才能彰顯,”我說,“能約我出來我有說不出的高興。”

“經——常——會——有”王宜故意将語速拖長,“心裏可不要說,這女的怎麽老是黏着我,太讨厭了,我以後再也不要同她見面。”說完王宜默然不語地看着我。

“哪裏會”我急忙說,“我也喜歡這樣和你在一起。”

“這麽說是不讨厭啦?”

“不讨厭。”

王宜今天剪了短發,右邊高左邊低似斜線的劉海,微微伴有一些長短不一的碎發。右邊頭頂,王宜戴了一枚校徽般大小的粉色蝴蝶發卡。短發将王宜的臉包裹成橢圓形狀,走開幾步回頭看,猶如海平線升起的一片白色的帆。王宜似乎有些困,順勢将頭靠在我的左肩膀上,不時用手朝下拽一拽短裙。車廂裏乘客比較多,顯得有些擁擠。乘車的人,也都有各自的目的,誰也不會為無關痛癢的擁擠而放棄出行。司機調低了車載空調,車廂裏不一會兒便涼爽了許多。之後,我和王宜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我們一如上次那樣在公園裏走,随便坐在小河岸邊的竹藤椅上喝咖啡,然後再向公園其它方向走。每次都是并肩邁着小步,我雙手插在牛仔褲斜式兜裏低着頭,不知不覺間竟然将王宜落在了身後,随後又恍然大悟似地回頭沖她一笑,王宜小跑幾步再次和我并肩走。興致上來彼此說一下各自的大學生活,但又都只言片語,左邊拽一根蔥,右邊拔一頭蒜似的,全無完整性。

這個城市很大,似乎從來都沒有走過相同的路。有時是王宜約我,有時是我約她,倆人中的其中一個,如果一旦發現某個未曾去過的地方,定會在第一時間告訴對方,然後又一起走。

王宜在另一所大學讀心理學,我在芥子園劇院認識了她。

舞臺上,那位京劇名伶在演出。頗具程派寓剛于柔、幽吟委婉的唱腔,兼有雅麗清新、圓潤細膩之韻的演繹,博得臺下陣陣掌聲。劇目均為折子戲,先是《梁山伯與祝英臺》、《胡笳》、《碧玉簪》、最後是《鎖麟囊》。

觀衆退完場,只有兩個人依然坐在觀衆席,一個是我,另一個便是王宜。正當演出進入整場最精彩部分時,旁邊的王宜忽然身體顫抖着哭了起來,哭聲很凄楚,是那種壓抑克制的失聲啼哭。

當劇院只剩下我們倆的時候,我沉下頭,一陣沉默。這時,053座位的女孩子用小手指揉揉眼角,淺淺的露出笑容看着我,她咬起嘴唇對我說:“演出很精彩,本身又聽不懂才哭。”

後來王宜很認真地說很幸運她能碰見我,我說也很慶幸自己能遇見她。對于王宜我一直覺得她是不慎掉入凡間的精靈,我從時光岔口抓住了她。

每年元旦,學生會都會組織新年文藝晚會,校刊和自辦電視臺也會不遺餘力發出通告,用帶有慫恿式的口吻鼓勵全體師生踴躍參與,歡迎不同形式的節目,似乎大家每人不編排一兩個節目都對不起祖國。一位計算機系的男生,在校刊的犄角旮旯留言:該是我們男人展示個人風采的時候了,如果你的大學四年不想女朋友是充氣的,那麽就和一起攢個節目,雄起。這男的肯定是東北遷居四川的。

由于中學時期參加過話劇社團,加之對文藝也挺喜歡的緣故,我将學習之餘閉門造車搗鼓的獨幕話劇劇本,投送給負責此次策劃演出的文藝部。三天後,一個女生來教室找我,氣喘籲籲自稱是文藝部幹事,讓我周日早晨去文藝部找她。正當我要轉身進教室時,那名女生卻風馳電掣般跑過來說:“不好意思,八點半,文藝部,門口有銘牌”,随後才翩翩離去。

晚上去學校附近的章武路電影院看電影,直至午夜場結束才意猶未盡走出影院。回到學生公寓樓,又去淩晨3點15分才停電的公共學習室,讀剩下的《絞刑下的報告》,誰知未讀完,日光燈也被我報銷掉,蒼然熄滅。無奈之下,溜回寝室洗把臉上床睡覺。

第二天醒來,時間已是早晨九點三十分左右。黃sir蹲在地上手裏拿包魚食,用勺子喂“赫本”吃早餐,唧唧咕咕的說,“張大口吃,這東西可不便宜哩。”“赫本”好象聽懂了似的,用力甩着尾巴。經過上一次光碟事件的浩劫,黃sir将“赫本”搬進了房間,平時供奉在衣櫃上面,周日兩天才抱出去透透氣。

同班兩個室友正在聚精會神下着圍棋,表情嚴肅一絲不茍,看樣子雙方均未找到打敗對方的招數,處于膠着狀态。圍棋二人組很少同我們說話,有,也只限于禮節性的客套。此二人每天幾乎是形影不離,一起去上課、吃飯或結伴出游,彼此單獨相處的願望似乎也不怎麽強烈,真的是過着離群索居,拒人千裏之外的生活。五樓男生謠傳圍棋二人組在搞“同志戀”,有人發誓,曾經在深夜公共水房看見他們相互直視對方的**看,并且還抱在了一起。這點,我無從考證,是不是“同志戀”關系,我更是無從得知。至少在寝室,我從未發覺他們有什麽令人不解的舉動。

刷完牙系鞋帶的時候,電話鈴響起,黃sir問對方找誰,對方說是找我,接過話筒才知道是先前找過我的那位文藝部幹事。

“忘記了吧,快點來學生會呀!”

“不好意思”我說,“馬上來,馬上來。“

放下話筒,黃sir沖我擠眉弄眼地問,什麽時候搞上手的,有沒有”那個“過。我對這些問題是無從答起的。

途中在校園遇到一個騎腳踏車的男生,請求對方能否載我去學生會方向,他說可以讓我上車。

門口挂有“文藝部”銘牌的房間裏,坐着3男6女9個人,都在不約而同盯着一塊電視屏幕看,畫面是歷屆某個知名綜藝晚會的集錦。

房間裏放置了一臺紅木寫字櫃,其它白色壓縮板櫃臺上面堆放了一些整理有序的文件夾,房間四壁挂滿了各類海報,有電影《安娜.卡列寧娜》的演出劇照,也有易蔔生的個人肖像,曹禺《北京人》、《雷雨》的話劇海報也被挂在牆壁,的确文藝範十足。另外,房間特別清潔如同北冰洋裏的冰山。對于我失禮性的遲到他們也并未有什麽不悅。房間非常溫暖,鼻端可以嗅到一股暖氣片散發的氣味。

“這麽着搭配穿衣服,倒像是塊幹編劇的料。”叫周芷茗的文藝部長對我說,事先進到房間,那位女幹事向我介紹過這位女部長。

“昨夜睡的遲了點,”我再次道歉說,“差點忘記過來。”

周芷茗随即伸手拉了一把靠背椅,示意我在她身邊坐下來看電視。她年齡稍比我大,但要精确到某個具體數字,卻是不可能猜測到。比其她女生成熟,褪去了年少時生澀模樣,取而代之的是典雅豐腴的成熟靓麗,膚色白皙紅嫩,臉龐光鮮可人。由于将鬓角的長發別于耳朵後的緣故,因此,耳朵整體輪廓異常明顯。耳垂上戴了一副圓形乳白色虛心掉墜耳環,每次的扭頭或者說話,虛心耳環都會來回輕快的擺動。略顯單薄卻又紅潤的嘴唇,在每一次的談話中微微開啓,潔白明亮的牙齒也随之展現。清澈如泉眼般的眼眸,仿佛是雨後荷葉面滾動的雨珠,輕輕吹口氣,雨珠也會随之墜落。我不禁贊嘆,世間竟然有如此這般美麗動人的眼睛。

周芷茗化淡妝,塗淺藍色眼影,眼睫毛分外纖長,如果再配一條連衣裙,那簡直就是芭比娃娃。

由于将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周芷茗的相貌上,我甚至未能聽清她在對我說話。

“《公民凱恩》你是什麽時候看過的?”周芷茗問了我一個幾乎未曾想要回答過的問題。想到這裏,我真想感謝一下奧遜.威爾斯。

“唔——具體是那一年記不太清,”我說,“只記的是在讀初中那會兒。”

“小時候某些記憶殘留,”周芷茗眼睛盯着電視屏幕說,”因為小才會如此清晰,你覺得呢?”

奇怪的說話方式,劍走偏鋒的思維意圖。

“說不好,”我說,“事先也并未對什麽記憶殘留而分外注意過。”

我不僅再一次打量起周芷茗。她穿翻領羊絨大衣,大衣裏面套了一件淺巧克力色雞心領毛衣,一條皓白色項鏈戴在纖細的脖頸上,心形挂件若隐若現。周芷茗穿白色純棉休閑褲,這種褲子,越長久的穿過幾次,不但不會褪色,反而越穿越好看。

我和周芷茗就這樣談了很多關于電影方面的話題:談論了1972年的《教父》,都說馬龍.白蘭度就是那種越老越會演的演員,也談論了《瘋狂的公牛》、《ET:外星人》、《畢業生》以及一部捷克電影《秘密的永遠》。周芷茗說她也喜歡《公民凱恩》,黑白片電影時代經典之經典,但她更喜歡《卡薩布蘭卡》,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最能打動她。随後嘴裏哼起了《卡薩布蘭卡》中的主題歌,周芷茗唱歌的時候很動情,身體輕微搖晃。委實沒有想到周芷茗英文歌曲會唱得這麽好。

“這倆人俨然是在做某檔訪談節目,只是搞不清誰是被訪談對象,”蔣敏嘴裏嚼着口香糖說。(蔣敏是那位去班裏找過我的女孩)

“當然是杜漸文,不是你去邀請的嗎!”周芷茗莞爾一笑,随即收起笑容,“我們拜讀完你寫的劇本,覺得很有趣,很有創新意識,并且形式上在以往的文藝彙演中幾乎沒有出現過,推薦給學校文藝委員會也獲批準,所需經費也申請到位。所以呢,文藝部決定給予組織排演,通知你來的目的是想請你做排練的導演,希望你能全程參與進來,不會自己的東西也不喜歡吧?當然,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拒絕,畢竟事情還沒有完全敲定下來。”周芷茗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說。

“姑且不談能不能成功演出,”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導演我從來沒有嘗試過,各種細節繁雜籠統一籮筐,是要有一定的統籌協調能力才可以勝任,方方面面要做到事無巨細不可陋一,自己實在不是這方面的不二人選,一旦硬着頭皮答應,萬一搞砸了也不好交代,總之心裏沒底。”

“未免太杞人憂天了點吧!”蔣敏有些訝然地說,“凡事總會有循序漸進的過程,開始很重要。”

“其他人也可以幫助你的,”周芷茗說,“文藝部又不是外星球組織,你放一百個心,将自己的想法通過演員完全呈現出來就可以啦。”

“呃——那我就試試”我說。

左右推辭也不是自己的處事方式。

“對嘛,有什麽困難盡管找我,“找周芷茗說”全力相助。”

蔣敏說還有她,她叫蔣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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