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獨自躺在學校五樓寝室。百無聊賴中,發現室友床頭有一本國外小說,便伸手拿來讀。小說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讀法:有人能讀出空談;有人能發現神奇。讀到少許幾頁,覺得有些口渴,便下床去放置在樓梯口的自動販賣機買啤酒。再次返回寝室時,一陣吵鬧聲從後陽臺傳了進來,聽起來蠻有意思,我貓腰小跑到陽臺一探究竟。原來是火災,兩名全副武裝的消防警,緊握高壓水槍噴頭向十幾米開外的火災點奮力噴射。同時,消防警、高壓水槍、圍觀人群這些突發事件象征性要素均出現在對面的馬路。電子警報器在消防卡車頂不耐煩的鳴叫着,圍觀的人群數目之多像是一簇螞蟻在開選舉大會。
說是火災,倒不如說是有人惡作劇,估計又是樓上那幫家夥幹的好事,将帶有火苗的易燃物,不偏不倚地扔在程控電箱頂部引起了大火。我退回床上耷拉着腳丫,試想樓上那幫家夥此時該做何表情。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先前就曾有**、舊外套、飯盒、卡帶式随身聽等物件從上樓陽臺落下,每次我們寝室的人,都會異口同聲唱:帶你去看流行雨,落在那樓下面。
最有意思的一次發生在黃Sir身上,那天只聽見黃sir的魚缸砰的一聲響,幾乎是在同一刻,黃sir火急火撩地沖寝室直奔陽臺而去。很奇怪,黃sir此刻應該在教室才對,為何此君會突然出現?我甚至認為他是從教室狂奔來五樓寝室的,因為他說和自己養的魚心靈相通。
“死了,死了,絕對死了。”黃sir啧啧地叫喚,猛然将頭紮進魚缸。
“正好讓姚姨拿去做菜。”(姚姨是校外經營餐館的阿姨)我随他過去看。
原來掉在魚缸的是一沓用橡皮筋紮起來的VCD光盤,黃sir用手指很小心地撈起光盤。這時我看見他鼻尖上黃豆大的汗珠忽然出現,一般出現這種景象有兩種可能:黃sir與人賭博、觀看**電視。可現在既無賭博也無**畫面,此君為何會如此,難道又有新的條件反射不成?
“怎麽能這樣!幸好我的‘赫本’天生命硬,”黃sir安心地咧起嘴說,“那幫人就不适合住樓上。”
“應該扔臺電視機,最好裏面演男女做‘那事,’”我開玩笑說,“我有魚吃,你呢也有**電視看。”
“我說,真的想吃我的‘赫本’?”黃sir不無認真的問,“如果想吃拿錢一起去吃。”
“嗯,想吃,但是付了錢你就吃不得,”我說,“吃了你會反胃,你見過父親吃女兒肉的人?”
“也對,”黃sir氣憤地坐在床上說,“下此再這樣我要教訓他們。”
我不答話,繼續看昨晚未讀完的保羅.奧斯特。不大會兒從門口進來一個臉龐俊美的男生,濕露露的頭發梳的井井有序,看樣子應該是剛剛洗過澡,只是胡須留的不倫不類,分明是五線譜上某個雜亂失敗的音符。在我看來,男生的胡須一定要留得恰到好處,這樣才能為形象加分。而眼前這位,上嘴唇一條彎曲黑毛筆線,活脫影視劇裏的日本人,我真希望此君就是日本人。
“這是你Y的光碟?”黃sir拿着物證坐在床上怏怏地問。
“是,是,是,剛才和上面Y搶着要看,Y說不刺激就給扔了下來。”男生用手指指光碟。
“奇了怪了,這麽幹的能有幾個人?”黃sir怪裏怪氣地說:“我剛拿起來就很喜歡,噢,不得了,你看人家那體位,定爽,和女孩子幹。”
“這只是皮毛,我上面那屋還有多個男的搞一個女的啦。”對方一邊向sir顯擺,黑毛筆線也跟着上嘴唇一上一下,“一看你就不是常看這個的主兒,再說光看背面印刷是看不出什麽名堂的。”
“我,沒,沒,沒看過?”黃sir象觸電般從床上彈起,瞪大眼睛很激動地說,“我看過的,杜漸文你說,我和你都看過,而且還是在丁字沽地下室看的喲。”
我放下手裏的保羅.奧斯特,對黃sir的這等性情深深折服,難免對他要另眼相看。
“看過,還不止一次哩,”我躺在床上說:“那次看完還叫了援助交際,那個小一點的女孩做的時候叫聲比胖女孩還大,我們還交換着對方又做了一次。”
男生聽完後冷冷的笑,客氣地接過光碟,道完謝便憤然出門上了樓梯。
“哎,杜漸文,你Y的竟會說叫援助交際,”黃sir點燃藍盒“恒大”順勢躺下說,“改天真的去看,真的幹,可好?我付錢。”
“也許”我說,“有機會一定。”
誠然我也喜歡和女孩子睡覺。
入住寝室之初,出于好奇,每個周末在無其它事情的前提下,我都會在宛若省級博物館般的校園裏散步。天空晴朗的話,擡頭可見淡淡的雲朵,迎面拂來的風,帶有北方城市的親切感。
學校整體建在風景怡人的山腰下,占地面積相當的大,據新生入校須知公布的數據,足足有上百公頃。進得學校大門,迎面矗立着一座體積高大造型前衛的合金雕塑,雜亂舒展的線條,捉摸不透的寓意,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基座下方雕刻有某位大人物力道十足的正楷題詞:敬業興業。我納悶,這四個題詞是否和某銀有關聯?然而四周半米高的花崗岩護攔,又讓這尊雕塑顯示出一副不可接近的派頭。
進得學校大門,一條筆直的水泥甬道兩邊圍繞起針葉樹木群,然後迂回婉轉通向其它各個樓群。出得人造假山公園,步行可抵達學生會大樓,大樓裏有各種可供學生享用的設施器材,大小不等的會議室一應俱全。首先是面積問題,大的會議室都顯得過分得大,甚至開進幾節火車皮建一座小型紫禁城都未嘗不可,小會議室始料不及的寬敞,足以牽進6頭猛犸象養起10只水牛。奇怪的是:二樓樓梯入口處竟然會擺放一面“禁止通行”的易拉寶指示牌。幾次,新生合謀将其藏匿在男生衛生間,但第二天,指示牌又原封不動的出現在先前堅守的崗位。男生啧啧大罵無理至極,聲稱要向校方抗議,争取自主權歸還于學生會。
新生軍訓一周後,被統一組織到大型階梯禮堂,參加思想教育大會。據學長說這是敬大的一項古老傳統,校方通過對傳統的重視,自以為是的向學生展示着學校是一座很有悠久底蘊的學府。但我覺得有點刻意而為之,為傳統而傳統。
幾名正對面新生坐在講臺上的學長代表,每人像模像樣的都死盯着講演稿低頭不語,另外,還有幾名大會組織者,均為學生會成員。抹了頭油穿白西裝的主持人羅嗦了一大堆開場白,無非歡迎新生,無非對敬大的熱愛。随後學長代表挺起胸膛輪番走到講臺左側對着話筒大陳其詞,語調悠揚頓挫有起有伏。臺下,有一部分新生在自帶的筆記本上猛抄狂寫,不亦樂乎。一名梳馬尾辮,臉圓體胖的女生代表,居然在會議快要結束時,以超高音分貝朗誦起高爾基的《海燕》。這一舉動委實令在場人員始料不及防不勝防。
黃sir本名黃岱越,來自西北某以盛産煤炭著稱的城市。黃sir原本不同我住一個寝室,那是半年後讓別人“大張旗鼓”遣送到我住的這間寝室的。據五樓男生講,此人夜晚睡覺呼嚕聲不絕于耳,只要一倒下非打呼嚕不可,并且伴有磨牙吧嗒嘴之聲,同室男生不勝其煩。
黃sir還是一個擅講鬼故事的行家裏手。每晚睡覺前黃sir都要事先拍拍手,讓大家注意,随即不管別人是否願意聽便大講特講奇聞轶事。有一次黃sir臨睡覺前兜售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座小寺廟,只有六七個和尚,和尚們都睡在一張大大的通鋪上,其中一個小和尚有奇怪的夢游症,深夜,當其他和尚進入深度睡眠,小和尚便爬下床,閉着眼睛用手逐個摸一摸敲一敲和尚們的頭,而且嘴裏念念有詞,我喜歡吃西瓜,然後就一口咬下去。
黃sir每講一個鬼故事連自己都覺得深信不已真有此事發生。我奇怪,這些天方夜譚他都是從哪裏搜刮來的,這家夥是否也有夢游症。
黃sir是地質勘測系的學生。
“我可是學挖煤專業滴。”黃sir一向将地質勘測說成挖煤專業。
“挺好。”我對剛搬來的黃sir說。
“你叫杜漸文是吧?”黃sir問我,“你整天都在看小說。”
“對,我叫杜漸文,”我回答他,“也不是,讀小說只是一種生活方式。”
“啧啧啧,生活方式,”黃sir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重複着我的話。
“對你能接納我住近宿舍我很是感激,”黃sir向我道謝,“但——關鍵我從來不打呼嚕,你說是吧?”
“談不上感激,哪裏不是住,”我說“另外,宿舍也不是我個人財産。”
“對吧,我說什麽來着,那幫人定是瞎說,”黃sir用手支一支快要掉下鼻梁的眼睛,“我在家從來不打呼嚕,要是打父母怎麽會不知道,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倒是。”
黃sir戴一副鏡框粗如雪茄的黑框眼鏡,個頭中等,體形偏瘦,留幹練的碎發頭,平時着四排扣的米色西裝,捅一條平整的直筒褲,直筒褲可以穿出如此平整的人,我還是頭一次遇到,腳下的系帶黑色皮鞋,永遠是油漬呈亮一塵不染。
黃sir右眼皮額頭,一塊硬幣般大小的胎記異常明顯,洗臉時黃sir會将黑框眼鏡鄭重其事地摘下,然後用近乎朝拜的步伐将其放入自己的鐵皮衣櫃裏,随後,便呼哧呼哧地跑去公共水房洗漱。全部這些每天早上的課前準備,一如既往的驚人相似,沒有其它多餘舉動。如果有,估計地球也要停止自轉。
伴随着黃sir去公共水房的情形我也慢慢醒來。後窗外陽臺,晨光明媚。旋即,各種吵雜聲此起彼伏地在長長的走廊回響,一天的校園生活迫不及待開始了。當黃sir再次返回寝室時,我會看見他無鏡片遮掩下的那雙眼睛,竟然碩大明亮無比,如此的炯炯有神,只是會有一些腫脹的感覺,長期佩戴眼鏡都會這樣。
“杜漸文,早上好啊!”黃sir對躺在上鋪正醞釀起床勇氣的我不無歡愉地說,“晚上再見啦。”随後便快步跨出寝室,而且帶門時的聲響極其微小,以至于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已經離開。
這時,走廊裏腳步聲越來越明顯,大部分學生都選擇在這一刻下樓,因為時間不早不晚。
簡單洗漱後,照鏡子發現胡須并未怎麽長,簡直如同昨天刮過般幹淨。之後,我将門鎖好去上課。
講授數據庫原理的是一位來自慕尼黑的德國教授,全名叫韋恩赫.馮.布勞恩。此人是個典型的日耳曼男人,舉止中規中矩,談吐理性讓人不知所措。年齡50歲上下,花白頭發,花白短而如針刺般的略腮胡,皮膚白嫩,勻稱的中等個,身上的肌肉一段一段的,填滿了衣服,看上去充滿了爆炸力量,學生私下都叫他德國**。事實上希特勒年代,德國的确有一個叫韋恩赫.馮.布勞恩的人,并且此人還是一名火箭研制專家,只是後來希特勒政權垮臺,這位火箭專家投靠了美國人。馮.布勞恩說他喜歡中國喜歡中國人,他本人先後五次去過甘肅省考察,被那裏的一切所深深吸引。馮.布勞恩經常告戒學生數據庫的基礎性,對學習掌握好信息管理專業至關重要。馮.布勞恩全家目前定居于德國魏瑪,那是一座歷史悠久人文底蘊豐富的小鎮,許多名人長眠于此,比如:歌德以及席勒的頭骨。
兩節課後,是15分鐘的休息時間。女生三三兩兩聚攏在一起,攀談着彼此關心的話題。其中一名女生好象是在講述某部電影的情節,不時還做着各種手勢,嘴巴像嗷嗷待哺的雛鳥紅嫩的小口一張一合。幾個穿着時尚的新生,躲進衛生間吸煙,見我走進,下意識将香煙朝身後移動,旋即又放在嘴裏享受起來,估計是将我誤認為紀檢會那幫人。身處不算太美味的衛生間将香煙吸到如此香甜的人,定有其這麽做的原因。“香煙們”不時看看腕表,以把握抽吸進度,時間快到時,都又加緊猛吸幾口,方才長舒一口大氣,方才匆匆離去。有一兩個香煙們顯然不是這方面的行家,從他們扔下還有一大半的“中南海”可以了然覺察。午間我在學校食堂用餐,吃了一頓豐盛的川味套餐,喝了一份骨膠原湯。片刻後,我又去上下午幾節比較重要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