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俄羅斯位于北半球高緯度。
冬天極其漫長, 又極其寒冷。
到了冬天，目之所及處，皆是白茫茫一片, 漫天遍野更是飄着鵝毛般大的雪。
夏天的時候還好些，溫度會高點。一旦到了冬天，有條件的俄羅斯人幾乎都會待在家裏，像冬眠的熊一樣，在家裏窩着養膘, 哪也不去。
但是這不包括一些違法犯罪、铤而走險的人。
把腦袋懸在腰上、能活一天是一天的亡命之徒從不挑時間。他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視法律為無物，肆意踐踏着法律。比如, 拐賣孩子這種低成本高風險, 同時也高利潤的事。
“啪——”
熟悉的倒地聲響起。
又有一個孩子倒在雪地裏。
黑發的男孩頭也不擡, 麻木地在深度高達五十厘米的雪地上走着，整個人大半個身子都埋進雪地裏了。
他甚至不用思考，便知道下一秒一定會是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 再下一秒就會是一個孩子絕望到哭不出來的沙啞聲音。
如果不好運的話, 那個孩子需要忍過幾鞭子, 然後爬起來再接着走。
如果好運的話，那個孩子就會被大雪徹底淹沒，葬身于白茫茫的天地中。
黑發的男孩沉默地斂下暗紫色的眼睛, 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一陣血的鐵鏽味在舌尖蔓延開。
無動于衷地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死掉, 黑發的男孩臉色絲毫不變, 旁若無物地避開那個孩子的屍體, 繼續往前走。
他沒有擡頭，只是機械地走着。
擡起左腳, 重心傾斜，很好，穩住，下一步，擡起右腳，很好，繼續……
他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天地一色，展目眺望，只看到一個太陽無力地挂在天上，散發着虛僞而冰冷的光芒。
西伯利亞的冬天好冷啊。
黑發的男孩想往自己的手裏哈氣暖一下，但是就連吐出來的氣息都是冷的。
如果是以前，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在孤兒院聽着來做慈善的神父和修女講聖經的故事，然後分得一碗熱乎乎的小麥粥。
小麥粥裏沒有多少小麥，粥很稀，但是能在寒冷的冬天裏抱着一碗冒着熱氣的小麥粥，感覺到幾分舒服，就可以了。
他不貪心，也不喜歡說什麽追求幸福的大話。
因為幸福不是他這種被抛棄的孤兒所能擁有的。
黑發的男孩發出極小的自嘲聲，人是一種既脆弱又堅韌的生物。
無數個時候，黑發的男孩都覺得自己會死掉。可是并沒有。
人若是死在天地間，被純白的大雪覆蓋，變成一具冰凍的屍體，會不會也是一種別致的浪漫？
黑發的男孩無趣地想着，疲憊不堪的大腦還在自動搜集外界的信息進行處理。
不遠處，五六個亡命之徒正在聊天打發時間。
“切，怎麽又凍死一個。加上剛死的這個，一路上，我們已經沒了最少六個孩子，距離實驗室還有三千米的路程。可惡，我們要怎麽完成雇主的任務，要怎麽拿錢玩樂？”臉上有一道自左上劃到右下的傷疤的男人甩了甩鞭子，狠聲咒罵道。
“沒辦法，俄羅斯的冬天就這鬼樣。更何況就我們這麽簡單的條件，凍死幾個孩子太正常了。”他的同夥無奈地攤手，抱怨道：“最煩的還是實驗室，為什麽要建在西伯利亞平原，交通一點也不方便。夏天起碼還可以開越野車運‘貨’，到了冬天，就只能徒步，麻煩死了。”
“而且這種鬼天氣，大雪覆蓋，又是無人區，就算想要開飛機，也根本找不到降落的地點。”一個身材極其魁梧的男人看了一眼慘白的天空，無所事事地把玩手中的槍，眼神犀利地看向雪地裏艱難徒步的孩子們，只要有哪個落後或者發出抱怨哭泣的聲音，就賞他一發子彈，送他上天堂見耶稣。
在這種可怕的威脅下，沒有一個孩子敢交頭接耳，所有被拐的孩子在短暫的幾天內被磨平了棱角。
“嘿，兄弟們，我們換個角度安慰自己，冬天賺的錢多啊。”一個同夥大笑道：“你們看看這些可愛的小老鼠，明明都是小老鼠，只是因為冬天賣出去的，就可以多賺三分之一的錢！”
“确實，誰會跟錢過不去呢……”臉上有傷疤的男人臉色稍緩，皺眉看了看一群最高才勉強到自己腿部的孩子，問道：“說起實驗室，每次都要抓那麽多孩子做實驗，你們知道那是做什麽實驗的？”
“聽說是異能力開發。”他的同夥遲疑道：“就是一群挖掘人是否有特殊能力的實驗吧……”
“異能力？”男人疑惑道。
“聽說只要擁有異能力，就可以成為人上之人。”一個同夥遺憾道：“可惜我沒有，不然我就不用大冬天都出來幹活了。你們想想，被人伺候的日子多好啊。”
“原來如此，難怪裏世界的任務名單裏，實驗室頒發的任務名是‘抓小老鼠’，感情是把這些孩子當成做實驗的小白鼠啊。”
“照你這麽說，我們抓這些孩子送去做實驗，還算是幫助他們獲得成為人上之人的機會喽？”
“喲，你的想法挺不錯的，我喜歡哈哈哈哈……”同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笑得癫狂。
“……”
之後他們再說些亂七八糟、天南地北的話，黑發的男孩也不在意了。
他只記得自己第一次聽到“異能力”，人是否有特殊能力，人的特殊能力是否能被人為地開發出來，他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人們追求的“異能力”導致了他淪落到如此地步。
七歲的孤兒，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讨厭異能力。
他甚至不希望自己有異能力，想早點離開這個瘋狂絕望的世界。
但是，命運與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被賣進實驗室沒多久，他就被發現擁有【罪與罰】的異能力。
＊＊＊
六年後。
又是一個冬天。
溫度依舊低得可怕。
大雪紛紛揚揚地灑落大地，成為隐藏實驗室的天然屏障。
費奧多爾今年十三歲了，在實驗室待了六年。
現在正一個人蜷縮着雙腿，背過身，以一種巧妙又合理的姿勢躲開房間裏監控的攝像頭。
監控室的人只能通過鏡頭看到費奧多爾在做事，卻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事。
新來的人想問前輩，被告知費奧多爾只是在玩游戲。
“別看他這樣，畢竟是在實驗室待了六年的小白鼠，雖然是個啞巴，什麽話也不會說，做實驗痛狠了也只會咬住嘴唇，很乖，所以研究員獎勵了他一臺廢棄的電腦，還教會他玩一些簡單的游戲……”
新來的人聽到這話，便放下了警惕。
實驗室裏每一個有異能力，且能夠穩定使用的“小白鼠”都可以獲得一間不足三平方米的小房子。
“扣扣扣”
三聲敲門聲響了起來。
費奧多爾知道已經輪到自己被做實驗的時間了。
停下敲擊電腦鍵盤的雙手，将電腦藏好，費奧多爾換上一套單薄的白色的束縛衣赤/裸着往實驗室走去。
他低垂着頭，穿過蒼白冰冷的走廊。
幹淨透亮的牆壁上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樣。
費奧多爾有一頭黑順的直發，長至脖頸。
一雙暗紫色的眼睛，看人的時候憂郁又深情，就像雪化之後的黎明，含糊迷蒙。
一張蒼白中又透出七分精致的小臉。
如果忽略掉身上的束縛衣和極度瘦弱的身體，在不知內情的人眼裏，費奧多爾無疑是一個憂郁的貴公子，該受萬千寵愛。
“可惜，這孩子是個啞巴。”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可惜他是啞巴了。
但是，費奧多爾真的是啞巴嗎？
“我是誰？”他看着牆上自己的身影，頓了頓，自答道：“我是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很好，還會說話。
不想和實驗室的人說話。
這群手上沾滿了罪孽的人，不配和他說話。
費奧多爾在七歲進入實驗室，就僞裝成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挺好的，做實驗承受巨大的痛苦時，不需要像其他孩子一樣哭喊求饒。
因為費奧多爾是不會哭的，也不會求饒的。
強大的自尊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不允許費奧多爾向這群有罪的人低頭。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費奧多爾一邊往實驗室走去，一邊估算着自己暗中布下的局。
學習電腦技術，并向歐洲國家傳遞實驗室非法做異能力開發實驗的信息，以此吸引國外的異能力者來，可是花了他所有的自由時間呢。
要知道，在實驗室的“小白鼠”一天的自由時間可是只有半個小時。
想到敲擊鍵盤，在網上自由自在的快樂，費奧多爾彎了彎纖細的眉眼，自言自語道：“很快了，很快了，再等等吧，我要親眼、看到這個實驗室、覆滅才行啊。”
也許是僞裝成啞巴太久了，費奧多爾說話很不利索，斷斷續續的。
＊＊＊
沒多久，費奧多爾待了六年的實驗室被徹底圍剿。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鵝毛般大的雪花，輕飄飄地從天上落下。
被費奧多爾散發的信息吸引來的歐洲異能力者們果然破壞了實驗室，并将所有資料搜刮走，他們只殺了保護實驗室的人，至于實驗室的研究員和有異能力的珍貴的“小白鼠”們，也被他們當成了戰利品帶走。
“哈……這就是人性嗎？”
渾身是傷的費奧多爾躺在雪地裏，他流了很多血，身體已經感受不到寒冷，因為他快要死了。
費盡心思将異能力者吸引過來，本想讓他們狗咬狗一番，最終落得同歸于盡的結局。
沒有想到的是，異能力者的确很珍貴。
即便是歐洲來的異能力者也不舍得殺了研究員和有異能力的人。
因為他們也在“培養”更多的異能力者。
“呵呵呵……什麽異能力，不過是人性的罪孽罷了……“
費奧多爾睜着一雙暗紫色的眼睛，諷刺地看白茫茫的天空，一朵雪花落到他幹裂的唇瓣上，他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
“雪的味道，和血的味道一樣，都是髒的啊……”
“再純白的雪，融化時也是黑的啊……就像我一樣……”
不知為何，費奧多爾想起了在孤兒院時喝到的熱乎乎的小麥粥，慈祥的神父和溫婉的修女，過去了那麽多年，臨死前居然只想起了他們。
“好冷啊……我讨厭寒冷……我想要有一個溫暖的——“
溫暖的什麽呢？
十三歲的費奧多爾輕聲呢喃，慢慢閉上了眼睛。
“嗨，少年，要不要和我定下契約，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哦。”一道低沉的女聲在費奧多爾耳邊響起。
他掙紮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一個身穿黑白色魔女服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