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莽撞

2025年5月14日

第126章 莽撞

◎……◎

小寶寶還沒完全睡醒,流着口水被抱上馬車,交給一位慈眉善目的嬷嬷,擱在懷裏熟練地安撫搖晃着。

楚萸惴惴不安湊到蒙恬身邊,問自己可不可以跟過去。

“王上暫時沒說,若是有需要,我會派人來接您。”蒙恬語調沉穩,微妙地用了“您”這個字,令楚萸受寵若驚了好一會兒。

“哦。”她小聲道,扭頭掃視一圈,見長公子不在附近,便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那個,蒙恬大人,您能幫我個忙嗎?”

蒙恬垂眸看她,沒有應答,而是沉默地等她繼續開口。

楚萸又緊張兮兮地四下環顧,眨了眨睫毛,道:

“我有件衣服不大合身,但感覺挺合王後的身形,衣服料子和裁工都是頂好的,放在我這落灰太可惜了,上次我看王後的衣服有些舊了,想着不如送給她,也算是盡一份孝心了,您……能幫我捎過去嗎?”

蒙恬怔住,眸光微微閃動,半晌,點了點頭。

楚萸大喜,連忙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回房間,從櫃子裏取出早就用綢布包好的衣服。

其實那晚從宮中歸來,她不知怎麽的,一下子就覺得老板娘送她的那套衣服,很有可能是當初做給王後的,在這樣的猜測下,她将衣服仔細包好,打算有機會的時候給她送去。

王後才三十幾歲的年紀,正如一株盛放得最豔麗的牡丹,灼灼其華,姿容傾城,卻終日與枯樹空屋為伴,簡直暴殄天物——

她若是男人,定不忍心将這樣的絕色佳人鎖在犄角旮旯,一定盛裝華服奉上,光是看見她鮮豔明媚,眼波流轉的模樣,就比任何仙丹靈藥都管用,都有助于延年益壽……

什麽殿前失儀,不過是君王一句話的事,若說其中沒摻雜私人情緒,她才不信呢。

蒙恬帶着珩兒離開後,楚萸心事重重地吃着早膳,扶蘇陸續給她夾了一盤子肉,她低頭瞅了眼小腹上的游泳圈,嘟着嘴巴推開了。

最後這些肉,都進了長生肚子裏。

楚萸覺得,長生對她的态度比先前好多了,而且他也蠻喜歡珩兒的,是府裏最能樂此不疲陪他胡鬧的人員,沒有之一。

也許,他們的心理年齡比較接近吧,她不無揶揄地想。

忽然,一個念頭,在意識邊緣猛地聳動了一下,她停下筷子,屏息凝神地盯着虛空,試圖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一閃念。

“你怎麽了?”長公子已飯畢,正悠閑地喝着茶,透過氤氲熱氣掃了她一眼,随口問道。

“長公子,”她收回凝望虛無的視線,放下筷子,認真地盯着他道,“按照歷史記載,在被發配上郡之前,您沒有過任何去軍營的記錄,更別提參與伐楚了,我突然覺得這事有些蹊跷……”

扶蘇放下茶盞,手指輕輕劃過上面的花紋,若有所思片刻後道:

“是蒙恬。我的兩次請願,父王一開始均不應允,都是蒙恬竭力勸說後,才被準許的。”

“那蒙恬大人是以何理由,說動王上的呢?”

“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大致就是男兒應該盡早歷練,日後才能承擔大任,諸如此類的說辭。”

楚萸聽得直打冷顫。

一是因為蒙恬這話着實大膽,換一個君王可能就炸毛了,然秦王不僅沒生氣,反而深覺有道理,真就派兒子去歷練了。

二則是,蒙恬的提議,多少帶點上帝視角,就好像他已知曉未來某些事,雖然無法徹底逆轉,卻也在其中盡力斡旋,試圖避開既定的軌跡。

她牙唇打顫地将這一猜測,說給了長公子聽,長公子也聽得一臉錯愕,半天都沒眨眼睛。

良久,漆黑如鴉羽的長睫總算扇動了一下,他慢慢舉起茶盞,送到唇邊抿了一口,又慢慢放了回去。

“你說的,确實有幾分道理。”他擰着眉頭,思索着道。

她接着又列舉了一些與事實不符的地方,比如韓非沒死,比如他娶了她……

至于王後,她不知道歷史上她有沒有活下來,但以上兩點是确鑿無疑的。

歷史的軌跡,一旦有一環出現偏差,就會橫生出無數條與先前不同的枝杈,繼而衍生出一系列截然不同的結局。

趙高已死,胡亥目前還沒影,但他們不可以掉以輕心,大秦的未來如何,取決于秦王會不會相信他們的“鬼話”。

光靠他們三人,即便拿着手機,也未必能讓王上信服,更別提改變心心念念已久的統治策略(郡縣制、過于重法家)了——

他們還需要更多的,有影響力的人加入。

蒙恬目前是個謎,兩人對視片刻,一致決定,拉他下水。

但前提得先試探一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麽。

這個決定剛剛做出,宮裏就有人過來傳信,說秦王讓她入宮,把小公子接走。

不過不是接回家中,而是在王宮裏照顧。

據說,秦王見到小公子,心情大為好轉,可畢竟公務繁忙,不能一直把他抱在手邊,托嬷嬷照顧又怕小公子不開心,便決定将她這個阿母召入宮中小住幾日,在王上處理政務的時候,接管小公子。

以上,便是從傳令內侍口中提煉出來的主要意思。

楚萸陡然心慌,可憐巴巴的扭頭向長公子求助,扶蘇慵懶地走過來,不以為然般按了按她的肩膀:

“無妨,你且去吧,父王又不吃人,怕什麽?在宮裏轉轉也好,鹹陽宮這些年翻修擴建了不少,有很多不錯的景致,你們可以去逛逛。”

楚萸欲哭無淚,說實話她若是進宮,大約連門都不願意出,更別提四處逛了,誰知道會不會在哪個犄角旮旯,遇到什麽牛鬼蛇神……

“放心吧。”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耳朵,滿意地看見它一點點變成石榴籽的顏色,“若是呆着無趣,可以去阿嫚那裏坐坐,她特別喜歡你。”

想到小公主圓乎乎的臉蛋,她的緊張頓時消了大半,稍作梳妝後,像個被拐賣的小媳婦一樣,被長公子哄上了馬車。

總覺得,他好像存了點壞心思……

來到章臺宮,雖然不至于如第一次那樣,緊張到腿肚子打顫,卻也始終提着一口氣。

被領入偏殿後,她眼睛都沒敢擡,模模糊糊瞅到前方高處伫立着一道高大身影,撲通就跪下了。

比上次更加娴熟地行了跪拜禮,也更快地得到了一聲嗓音磁沉的“平身吧”。

直起身時,她小心翼翼擡起睫毛向上一看,差點昏厥。

只見身形威嚴肅穆的秦王胳膊上,正沉甸甸地墜着一只小肉球,小肉球放肆地蕩着悠悠,笑得口水都糊到了秦王深沉的玄色衣袖上……

楚萸看得眼皮直跳,竭力穩住心神。

這是個好兆頭,至少證明王上喜歡這個孩子——

秦王俯瞰她一眼,不緊不慢把孫兒從手臂上揭下來,以一只胳膊抱在懷裏又逗弄了一會兒,才交給伺候在側的內侍,下了臺階送到她面前。

珩兒歡喜地撲進她懷中,沉重厚實的感覺讓她長長松了口氣。

“聽說,你讓蒙恬幫你轉交一樣東西?”只是這口氣剛剛送出唇縫,秦王的聲音就從上面壓了下來。

語調很平緩,卻帶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

楚萸一驚,馬上猜到是蒙恬将這事上報了,膝蓋一陣陣發軟。

原本她以為不過是件衣服,就算被王上知道也不至于降罪,可如今她站在這裏,身臨其境,忽然就倉皇緊張起來,生怕被下達一道什麽處罰,割鼻子、挖眼睛什麽的……

“我、我……”她動了動唇,心裏翻湧着畏懼,然而一想到王後那張婉麗柔媚的面孔,和在風中孤苦伶仃的身影,她忽然生出一股莽撞的勇氣。

她咬了咬牙,揚起面龐,聲線顫抖道:“我覺得王後看上去很寂寞,便想着送她件漂亮的衣服,至少穿上了心情能好些……”

秦王距離她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出來他不大高興,殿內氣氛驟然凝滞,連內侍都把腳後跟往旁側挪動,生怕被波及似的。

楚萸秒慫,恨不得把剛才的話收回來,嚼爛了吞進肚子裏。

她求助似的抱緊了珩兒,然而小寶寶這會兒開始犯困了,呼嚕呼嚕的鼾聲,從她胸口一小股一小股冒出來,兩團肉腮無辜地向下嘟着,絲毫不知阿母的恐怖處境。

“哼,你倒是挺會巴結,但寡人告訴你,巴結她毫無用處。”良久,秦王冷哼着開口道。

随着他話音落地,殿內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诶?

楚萸微愣,這話怎麽有點莫名其妙,還夾帶着一丢丢無理取鬧的意味?

“……”她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幹瞪着眼杵在原地。

最後是秦王長袖一揮,以一種不耐煩的語氣,命令身邊侍從将她帶下殿去,安置在華泉宮。

楚萸自然不知曉華泉宮是什麽地方,只管托着珩兒的小屁股,埋頭跟在侍從身後,步履匆匆往前走。

也不知是什麽倒黴的概率,剛離開章臺宮不遠,就迎面撞見了一位“牛鬼蛇神”。

侍從向來人恭敬行禮,楚萸也不鹹不淡地勾了勾脖子,目光始終在他下巴颏以下打轉。

本打算直接擦身而過,卻被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大概是他們老嬴家的遺傳,一個兩個都很擅長冷哼……

“好久不見了啊,楚公主。”嬴濯傲慢地掃了她兩眼,目光在珩兒的後腦勺略微停留,最終選擇将惡意釋放在她身上,“既然就要成為兄長的正妻,何必還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呢,莫非是公主內心有愧,無法坦誠?”

楚萸被噎得滿臉通紅,說、說誰鬼鬼祟祟,內心有愧呢?

“我的事和你無關。”她挑起目光,與他對視,“我自是問心無愧。尋常婦人嚼舌根也就罷了,二公子若是也将那些胡話聽在心裏,便是對王上與長公子的大不敬。”

嬴濯一側眉毛高高挑了起來,似乎沒料到她敢頂嘴,甚至搬出了秦王,唇角不以為然地勾了勾:

“公主有了靠山之後,果然越發了不得了,真是失敬失敬。”

說罷,還譏諷般拱了拱手,斜睨了她一眼,十分無禮地擦身離去。

望着他的背影,楚萸氣得磨牙。

不過幸好他沒像以前那樣上手,她始終記得幾次被他抓住手臂時,感受到的那種痛楚,簡直像被鐵鉗箍住一般。

華泉宮離章臺宮很近,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這讓楚萸感到極其不尋常。

古代宮位十分講究,越是離君王近,越是代表宮主人不一般,楚萸越發覺得,這裏并非是臨時安排客人的居所。

随着宮殿映入眼簾,她幾乎不敢往前邁步了。

宮殿外觀精美恢宏,絕非普通殿舍,她頓住腳步,問侍衛道:“這、這裏是——”

侍衛根本也沒想隐瞞:“這裏是已故王後的居所,王上剛才吩咐了,讓您住在這裏。”

啥?

楚萸不覺驚出一身冷汗。

秦王讓她住在王後住過的地方,是……有何深意嗎?

果然還是因為那句話,而記恨上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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