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人參養榮丸

2025年5月14日

第114章 人參養榮丸

兩人原本是二更時分睡覺的,林黛玉睡不着,又翻來覆去很久,再跟顧慶之鬧騰一陣子,真正睡着已經過了三更了。

但睡着了也有些心緒不寧,迷迷糊糊的雖然沒有做夢,但睡得也不是很踏實,第二天早上難免起來晚了些。

林黛玉睡眼惺忪的,推推顧慶之,含含糊糊就先開始抱怨了。

“才回來沒兩天,還一整天的事兒呢,明兒還要教人作詩,今兒得準備東西,鋪子裏的帳三月一查,又到查賬的時候了。還有中秋重陽的禮——這兩個大節為什麽離得這麽近?以後再不能這麽晚睡了。”

顧慶之醒得挺早,只是看林黛玉睡得熟,索性就在一邊躺着。

看來看去,只覺得他又香又軟還很有才華的夫人哪裏都很好看。尤其這句“以後再不能這麽晚睡了”,可見是好了。

“我先去欽天監了。”顧慶之拍拍她,“你也別太着急,仔細想想,沒什麽事兒是非做不可的。”

林黛玉清醒了,聽見這話笑道:“那你別吃鴨子我看看?”

“你這郡主。”顧慶之稍稍用力往被子上一拍,“我安慰你,你這兒擡杠。”

林黛玉把被子拉過頭,聲音悶悶的,“你趕緊走,叫我再躺躺。對了,我忽然想吃八寶粥,你去吩咐一句。”

顧慶之笑着離開了。

林黛玉又安安靜靜一個人躺了一會兒,只是起來依舊是頭暈腦脹的,做了一晚上夢差不多是這樣的。

原先她總這樣,久病雖然沒成良醫,但是經驗很是豐富。

她打了個哈欠,視線不免移向獵場帶回來的行李。

皇後娘娘給的那一匣子人參養榮丸。

娘娘給的東西,至少這木匣子還挺名貴的,收拾東西的丫鬟又不知道這裏頭有什麽故事,貴重的東西肯定是往裏頭放的。

“要麽吃上半顆?”林黛玉拿了木匣子來,又拿了專門減藥的小銀剪子剪了半顆人生養榮丸吃了。

等洗漱過後又去吃了早飯,林黛玉不經意間忽然發現好像精神了些,也沒那渾身上下不得勁兒的感覺了。

或許……她原先在賈家什麽都不能做,整日就是屋裏待着,吃這藥的确是太補了,這才給補到睡不着覺。

現在就挺好。

這天晚上,林黛玉的确沒有失眠,不僅早睡了快半個時辰,甚至還咬了妄圖幹擾她睡覺的顧慶之一口。

轉眼三天過去,到了賈家人離京的日子。

林黛玉還有些猶豫要不要去,顧慶之倒是極力勸她去看看的。

“不用下車,就在馬車上坐着,看他們離開便是。”顧慶之道:“了結一樁心事,以後就不用想了,不然他們離京就今天,你錯過了可就要記挂一輩子了。”

最後這句明顯是打趣兒,林黛玉很是配合笑了出來,道:“那就去看看吧。”

流放這種結局,官府是不瞞着家屬,甚至連朋友也要通知一二。

原因無他,流放是要官差送的,尤其是流放邊關或者三千裏這種大罪,路上挺苦,若是沒家屬朋友孝敬一二,官差無非就是不舒服,犯人就要受老罪了。

當然也是犯人活該。

跟送犯人流放的官差打交道,別說叫顧慶之出面,就是崔頤鳴都有點高,最後去送銀子是錦衣衛的一個力士,拉了官差去一邊說話,分毫沒叫人看出來他是國公府的人。

顧慶之則在馬車上給林黛玉解釋,“一來一回大概三個月,路上是住驿站的,有官府出的驿票。押解大房二房的官差,我一家給了二十兩銀子,還有二兩給他們置辦棉衣的銀子。另有欽天監、錦衣衛和司禮監還有戶部出具的驿票各十張,再有就是太醫院給的一包常用藥丸。”

賈家人口不少,流放也不可能往一個地方去,雖然出京頭兩天的路可能一樣,但他們是要四散在邊關,皇帝的意思就是讓他們好好感受一下邊關的生活,深切體會把鐵器賣給蠻夷會帶來什麽後果。

林黛玉點頭嗯了一聲,“這樣就很可以了。”

大房一家就剩下幾個女人,雖然看起來一個個都失魂落魄的,但人還算安靜,還記得把孩子圍在中間。

二房就挺熱鬧。

賈政望着城門的方向,翹首以盼,明顯是在等什麽人。

王夫人跟趙姨娘吵架,周姨娘倒是安安靜靜垂首立在一邊,口中喃喃自語念個不停,八成是在念佛。

賈環手裏死死抱着個小包裹,裏頭裝的是幹糧。是他姨娘賣了金耳環換來的東西。

對了,現在沒什麽姨娘不姨娘了,他能名正言順的叫娘了。

賈寶玉雖然落魄了,頭發是亂的,又長了些胡子出來,衣裳也髒髒破破的,但那副樣貌依舊是幾人裏頭最好的。

不過他目光略顯呆滞,視線緩慢的移動,手也時不時往自己胸頸處摸一摸。

帶了十幾年金項圈和寶玉不見了,雖然那金項圈挺沉,像是枷鎖一樣,可他現在的表現,才像是帶上了枷鎖。

“都是些沒良心的家夥!”王夫人罵道,“下作胚子生下來的下賤種!”

“你都罵人下賤了,許是不知道呢。”趙姨娘冷笑道,“我若是探春,我也不來,人家好好的前程,幹嘛要來送你呢?吃飽了撐着。說不定連姓名都改了呢。”

“你養出來的好女兒!”

“這可不是我養的,一開始是老太太養的,後來是你養的,我養的兒子挺好的。”趙姨娘努努嘴,“都會護着他娘了。”

兩人視線對上,賈環洩憤一般,得意洋洋大聲喊道:“娘!”

“我一個妾,我家裏人不是死了就是被發賣了。”趙姨娘無所謂道,“倒是太太的好親戚,一個都沒來呢。還有長明郡主呢,人家手指頭縫裏滲出來一點,就夠你們受用的了,怎麽也不見來?哦對了,還有太太捧在手心的長孫呢,還有當女兒一樣疼的兒媳婦呢,許是頭上傷還沒好,所以才沒來。”

“我差點忘了,太太還有個女兒呢,當日不聲不響就給跑了,她總該來送送太太吧。”

林黛玉就在不遠處的馬車上,這地兒又是西去必經之路,別說流放的了,就是商戶也是在這兒集合一起出發的。

人挺多還挺熱鬧的。

林黛玉今兒坐的馬車不顯眼,趙姨娘沒看出來,不過他們說話,林黛玉倒是聽清楚了。

她跟顧慶之道:“的确是不能叫他們知道,也的确是該來看這麽一次。”

流放之後怎麽樣不知道,但這就是“榮國府”的結局了。

王夫人被趙姨娘接連戳了好幾次心窩子,氣得面紅耳赤,趙姨娘還要嘲諷,“太太這臉也跟佛像似的,我聽說有些高大的佛像,若是在腳底下跪拜,就是怒相,走樓梯上去跟佛像平視,就是慈悲相。可見太太平日裏念佛是念進去了。”

說完她還要笑兩聲。

太太兩字雖然是尊稱,不過叫她念出來只有嘲諷,賈政眉頭一皺,道:“你也少數兩句。”

趙姨娘如今可不怕他了,“原先府裏富得流油,太太幾萬幾萬的銀子往屋裏扒拉,我們環兒讀書一月就二兩銀子還要給裁減了,我屋裏丫鬟原先一吊的月錢,還要給減成五百文。原先苛待我們,如今倒是跟我們一樣了。”

她說完王夫人,又刺了賈政兩句,“原先老爺若是對環兒跟蘭兒好些,若是給請了先生好好讀書,不為這你這銜玉而生的小兒子打壓我們,珠大爺十四歲就中了秀才,他們兩個又能差到哪裏去?有了功名,老爺哪裏能淪落到流放邊關的地步呢?”

這話是實打實戳到賈政的傷心處了,尤其是上回他科舉被下藥,只是這人幾十年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過來的,如今……

他朝外走了兩步,你們随便吵,我不管。

官差們在門口等了片刻,見沒人來了,便又各自清點人數,要帶着人上路了。

正在這時,城門那邊又有個騾車過來,王夫人一見就笑中帶淚了,“來了!我妹妹來了!”

來人正是薛姨媽。

林黛玉透過簾子看了看,薛姨媽不像以前那麽富态了,臉上多了褶子,身上衣服也不及以往整潔。

薛姨媽一邊催着車夫,一邊揮着手帕喊王夫人。

“總算是趕到了,如今家裏不大好,現趕着找騾車,好在還是趕到了。”

薛姨媽一下來就抱着王夫人哭,王夫人也抱着她哭訴:“咱們姐妹,怎麽就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薛姨媽哭訴道:“我還得感謝姐姐,若不是你一直吊着我們不叫寶釵進門,今兒我們也要被牽連的。幸虧我們敗家敗得早,也虧得我們家裏沒什麽有出息的人,惹不出這麽大的禍事。”

王夫人一愣,這話不太對。

“你從我們家裏前前後後撈了有五十萬兩的銀子,可都收好了吧?別叫人摸出來。”這句聲音更大了。

“诶呦!瞧我說得什麽鬼話?”薛姨媽懊惱道:“那銀子全叫賊人偷走了吧?我都聽說了,人找到了,聽說他們從賈家偷了不下一百萬兩銀子呢,啧啧,真是——”

她退後一步,上下打量王夫人,又在她身上拍了拍,谄媚地跟官差笑道:“她身上是藏不了銀子的,也沒銀票。我都拍過了。”

王夫人是進過牢獄的,身上這一身衣服自然也不是當日從賈家穿出來那一套,官差聽見薛姨媽這話,笑罵道:“你這婦人,快別胡說八道了,人家原先也是體面人。”

薛姨媽福了福身子,說了聲好。

王夫人也明白過來了,她不是來送她的,她是來看笑話的。

王夫人的唇緊緊的抿在了一起,打定主意一言不發了。

薛姨媽也就剩下最後一句話了,“我說我會好好對待元春,我怕你也不信。不過她現在有孕在身,等她生個大胖小子,我一定會好好對孩子的。”

王夫人的拳頭忽得緊了些。

大胖小子……都是親姐妹,從小一起長大,家裏教得東西也都差不多,大胖小子可不好生,這就是暗示她,她會把元春往死裏喂。

可……元春在宮裏十幾年,也不至于這般不頂事兒。

“這都是她的命。”王夫人說完這一句,也不吭氣了。

薛姨媽又跟官差打了聲招呼,轉身從車上提了一壇酒,又一包鹵雜碎遞給官差,“給您幾位路上吃的。東西不多,大小是個心意。”

這下是真沒人了。

官差順手拿刀柄戳了戳離他最近的賈寶玉,“走吧,難不成叫我給你們雇個馬車來?走快些,別耽誤功夫,錯過了宿頭我們倒是帶的有吃的,你們可就得挨餓了。”

賈政的眼睛裏失去了光芒,嘴裏喃喃自語的是當初跟他交好的門人清客們,似乎還有林如海這個妹夫。

可惜一個人都沒來。

官差也聽見賈政嘴裏幾個名字,道:“你也別想了,你們家裏這等罪,誰會來送你們?萬一叫陛下誤會他們也有這心思怎麽辦?”

只是這一路挺遠,官差便又勸了一句,“你們別找麻煩,我們也不欺負你們,咱們一路順順當當的過去,不然天氣越來越冷,犯人死在路上也不是沒有。”

一同押解他們上路的另一位官差也道,“你們算不錯了。我聽說你們隔壁府上去的那地方更苦些。你們去的雖然也是邊關,但是幾十年下來,也有個不小的城鎮呢,去了好生過活,至少性命無憂。”

兩位官差警告加許諾,力求叫這一家人知道他們還有活路。

一行人漸漸地走遠了。

林黛玉也看一邊顧慶之,“咱們也回去吧?”

顧慶之一敲車廂,前頭車夫接到訊號,馬車很快就走了起來,拉着兩人往國公府去了。

看着賈家人離開,林黛玉晚上不可避免的又失眠了。

這次她到時一點沒猶豫,熟練掀開顧慶之的被子就鑽了進去,“睡不着,你給我繡個荷包。”

顧慶之一笑,手就輕輕拍在了她背上,“今年咱們家裏的月餅做什麽餡兒的?上回你說那個雲腿的好吃,今年再來些?”

林黛玉嗯了一聲,道:“那個又鹹又甜的,不好晚上吃,得早上吃,多喝些水也不怕。我叫廚子試試做個鴨肉的月餅?”

顧慶之想了一下,覺得他沒法把鴨子跟月餅組合在一起,便嘆氣道:“你別說,你這麽一來,我還真就不想吃鴨子了。”

林黛玉笑了幾聲,“重陽節我備了幾盆菊花,打算送人的。”

“我聽說菊花也能吃?”顧慶之道:“咱們尋些大朵的菊花試試?”

“那東西可一點不好吃。沒什麽味道的。”林黛玉道:“原先在賈家的時候吃過,敷了輕薄的面糊然後下鍋裏炸,菊花多半化水,味道全靠料汁。總覺得是附庸風雅呢。”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從菊花又說到蘭花,提起這個文人覺得很有風骨的植物,不免又說到了竹子。

“冬天了,又能吃酸筍老鴨湯了。”一想到這個,顧慶之不免有點餓了。

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你餓不餓?咱們吃點什麽?秋天原本就該貼些秋膘的,你說呢?”

回答他的是林黛玉輕微的鼾聲,人已經睡着了。

顧慶之幽幽嘆了口氣,“我真是自找的。”

第二天兩人再次起晚了,但畢竟不是頭一次,就還挺熟練的。

不過這幾日事多,到了下午林黛玉又覺得有點頭昏腦漲,她便把上回剩的半顆人參養榮丸吃了。

到了晚上還要跟顧慶之道:“原先應該是太閑了,吃這藥沒用,如今吃了就挺好。”

顧慶之倒沒多說什麽,原先高考的時候,整天西洋參枸杞泡水的人也不少,吃點這玩意沒什麽大不了的。

“也別太累了,活兒是幹不完的,叫他們去做便是。”顧慶之道:“我辛辛苦苦娶你當夫人,可不是為了叫你受累的。”

林黛玉笑得很是開心,“你哪裏辛苦了?我怎麽沒見着?”

“你是不知道師尊當初是怎麽說我的。”

兩人編排起還在家裏閉門思過的林如海來,完全沒什麽愧疚之心。

畢竟他這說是閉門思過,其實就是放個大假,出來之後依舊是大學士,尤其這個女婿更加不會變。

只是顧慶之睡到半夜,就聽見旁邊有動靜,等他掙紮着醒了過來,就聽見枕邊人喉嚨裏含含糊糊的嗯嗯聲。

“玉兒?醒醒。”顧慶之拍着她道。

“啊。”一聲悶悶的驚呼過後,林黛玉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了他。

“那藥有問題!我以前吃的人參養榮丸,跟皇後娘娘給不一樣。”她聲音虛弱卻又尖利,雙手死死抓着顧慶之,臉也埋了進去。

“味道有點不一樣……吃那藥會熱,會煩躁,我方才做了個夢,那藥不太對。”林黛玉說得挺混亂,方才在夢裏是理清的,只是一醒來,夢裏的事情就全忘了。

她越發的着急,“賈家的貴重藥材都是王夫人管的,她不喜歡我……她還老說要給我換藥,她覺得我吃人參太貴了。她還總說我體弱多病,她——”

林黛玉忽然頓住了,這些全都是她的猜測,完全沒有證據,連抱着顧慶之的手也松了。

王夫人……她舅母,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存了害她的心。

還有她外祖母,她知不知道,她看沒看出來?

顧慶之伸手過去把她兩只手攥在掌心,只覺得她手心出了不少汗,掌心是熱的,汗卻是涼涼的。

“人參是管制的,什麽品級,能有多少參,都是有定數的,尤其賈家後來落魄,哪裏有地方找參來?”顧慶之一句一句慢慢說着。

說得雖然不是安慰的話,但是事實 反而更叫人放心。

“賈家以前又能存下多少?我也在賈家待過的,他們家裏人人都要用人參,頭幾日連給我送的雞湯裏都有參,這麽吃下去後頭肯定都是買的。賈家下人的做事風格,貪去一半都是少的。二十兩一根細參,他們只肯出十兩,哪裏賣得到真的?”

林黛玉輕輕嗯了一聲。

“你說貴重藥材是王夫人管,她分得出真參假參?下頭人糊弄她,她看得出來?”

林黛玉搖了搖頭。

顧慶之又拉了被子給人裹上,道:“賈家配藥……又是人參這等名貴藥材,應該是王太醫吧?”

懷裏人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做噩夢醒來這一會兒,又在顧慶之懷裏趴着,林黛玉情緒已經沒有那麽激動了。

“也許是我……就是個噩夢。”

“你也睡不着了,還是叫人來問問吧。”顧慶之手從幔帳裏伸出去,摸了床邊放着的搖鈴,叫了守夜的人進來。

“點燈,請衛公公去叫王太醫來——他叫什麽?”他一邊說,一邊從枕頭下頭摸了懷表出來,“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王濟仁,六品的禦醫。”林黛玉小聲道,又握了握顧慶之的手,“要麽等天亮吧。”

“上回咱們見過他的,他裝作完全不認得你的樣子,可京裏人人都知道你在榮國府住過的,這就是問題。”

林黛玉又道:“可你上回還說這樣才正常,他要上來打招呼,便要落個‘給郡主治出體弱多病的名號’,他不上來才是正常。”

“我那是插科打诨逗你開心的。”顧慶之沉聲道,他握着林黛玉的手,輕輕捏了捏,“你既然有這樣的懷疑,不如找人來問清楚,咱們能問清楚,何必憋在心裏?”

林黛玉輕輕嗯了一聲,“我……我有點害怕。萬一……”

顧慶之抱緊了她,“有我在呢,怕什麽?”

透過幔帳透進來的那點光,顧慶之看見她頭上也是一圈的汗,身上還在微微發抖。

顧慶之又叫了熱水來給她稍微擦擦,穿好衣服又拿了個大氅給她裹好,“我背着你,咱們去前頭院子聽聽王太醫是怎麽說的。”

林黛玉卻搖搖頭,“我不想去,你去問他,然後回來告訴我。”

顧慶之的回應很直接,他把人抱起來了,“我說什麽你都信?萬一後頭你覺得我是為了安慰你而騙你呢?”

林黛玉沒說話,只雙手下意識又摟在他脖子上。

“你也知道,賈家那會兒得不了賞賜的人參,自己出去買那些來路不正的,真假保證不了,至少不是故意的。”

林黛玉又嗯了一聲,“那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走。”

“皇後娘娘給你的人參養榮丸呢?帶上。”

兩人到了前頭偏廳,不多時,就見衛公公帶了人來。

顧慶之沒說話,而是一直打量着他。

衛公公倒是神色如常,那王太醫卻有幾分慌張,雖然大晚上被國公派了太監叫來的确值得驚慌,但是他行過禮之後,也不問是誰不舒服,這就又是一個問題。

他是個太醫,他知道叫他來不為看病。

顧慶之道:“叫你來也不為別的。原先長明郡主吃的藥是你配的?”

王太醫哆嗦了一下,猶豫沒過三息,就放棄了裝傻的念頭,“的确是下官配的。”

顧慶之把木匣子往前推了推,“這是宮裏的藥,你看看跟你當日配的有什麽區別?你是多放了什麽,還是少放了什麽。”

王太醫直接就跪了下去,聲音之大,叫人懷疑他其實是腿軟沒控制住自己。

又是三息的猶豫,他再次放棄了說宮裏的藥材肯定是最好的,許是藥性差異的說辭。

王太醫垂下頭,老老實實道:“是我配的。從前郡主吃的人參養榮丸,裏頭人參有假的。”

林黛玉一聲驚呼捂住了嘴,眼圈也紅了。

顧慶之又道:“你說是假的就是假?賈家人都死了不少,下頭辦事兒的人——倒也不是找不到,誰知道是不是你換了人家的好參從中謀利。”

王太醫着急了,道:“國公爺,人參都是宮裏賞下來的,賈家從哪裏得人參呢?人參用銀子可買不來。”

顧慶之嗯了一聲,“你繼續說。”

王太醫道:“賈家的參……一開始十根裏頭有半根是假的,後來變成兩根……再後來大概快一半了。”

開了這個頭,也就沒什麽不好說的了。

“下官家裏跟賈家是世交,賈家送來的人參……下官還以為他們有什麽深意,這等世家,賈家在京裏的名聲人盡皆知……下官哪裏敢多問呢?”

“每次配藥……給的銀子都挺多,下官幾個兒子都不争氣……下官也是無可奈何啊!”

“你這樣的人也配當醫生?”顧慶之反問道。

王太醫似是洩了精氣神,進這門他就覺得不好了,再一想國公爺的關系。

不管是進慎刑司還是诏獄,他都扛不住啊!

王太醫猶猶豫豫道:“人參本就是進補之物,賈家人吃得好穿得好,又不做什麽活計,哪裏用進補呢?況且——”

顧慶之打斷了他,“人參既然是假的,為何旁人不曾發現,就只有郡主這裏的藥不好?”

王太醫這下不敢說話了。

衛公公冷笑道:“王太醫,你做假藥,你這太醫肯定是做不下去了,具體怎麽死,還得看你怎麽說。是錦衣衛去抄你家,還是太監去抄你家,能給你家裏人留多少東西,全在你一念之間。你是打算好好的說呢?還是皮開肉綻的說呢?”

王太醫頭上冷汗直下,哆哆嗦嗦道:“賈家的人參有幾種用法。比方切了片拿來泡參茶的,炖在湯裏的細支,拿來泡酒的整只人參,還有拿來配藥的。”

“你分得清真假,這藥都是你調的?”

王太醫點了點頭,閉着眼睛逃避世界。

“參茶……一般來說都是五到十片,老太太年紀大了用十片,剩下主子們都是五片上下。這裏頭差不多十片裏有三四片假的,橫豎泡水喝也喝不出來。”

顧慶之冷哼了一聲。

“炖湯用的,都是剩下的須支,有真有假,大概一半吧。”

“泡在酒裏的參,因為吸了酒會漲開,若是拼接的一眼就能看出來,酒裏的參都是真的。”

“配藥……”王太醫吞了吞口水,“賈家拿人參配的藥主要三種,二太太吃的安神定志丸、郡主用的人參養榮丸,還有寶二爺常吃的補中益氣湯。”

“補中益氣湯裏,人參能換成黨參,也就無所謂真假了。太太吃的安神定志丸……真正起安神作用的是朱砂和茯神,而且朱砂味道大,多放些也能壓住別的味道。這裏頭人參不是君藥,就……大概有六七成真。”

顧慶之敲了敲桌子,王太醫哆嗦一下,又道:“至于郡主吃的人參養榮丸……臣那會兒想着郡主年輕還長身體呢,賈家吃的也好,平日裏又不做什麽,不至于虧損這麽多,也就是偶爾吃吃,況且那裏頭的補藥不少。就……大概有一半是真的。”

最後哪幾個字說的都快聽不清了。

“你也配當大夫!”這句是林黛玉說的。

“你不配當大夫!”顧慶之厲聲道:“你說什麽偶爾吃吃,她吃了幾年的藥!”

王太醫哆嗦的越發厲害了,“這等人家,就是有什麽龌龊事情,下官也只能當不知道啊。賈家還說能走軍中的關系,只要下官去做幾年軍醫,回來就能謀個世襲的官兒給兒子,下官也是一時間鬼迷了心竅,是賈家指示的啊!”

王太醫磕頭磕得棒棒作響。

“人參養榮丸裏人參是君藥,分量加的不夠,最多便是佐藥裏的肉桂冒頭,可能是睡不好覺,但——下官暗示過的,下官說過要不要給郡主換個藥方子,小孩子本就性熱,天天吃人參要上火,而且補得太過了。可賈家不願意啊,賈家說他們吃得起,就要用這個。國公,郡主,下官真是被逼無奈啊!”

話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天也亮了,顧慶之揮揮手,衛公公叫人把王太醫拖了出去,後續怎麽處理,就是等禀報過皇帝再說了。

不管是從自己的安全,還是從留住國師這個角度來說,皇帝都不可能饒了他。

顧慶之陪着林黛玉坐了一會兒,道:“咱們先去吃飯?”

“你就知道吃飯!”林黛玉拿他撒氣,忽然嘆了一聲,“我想回去躺着。我不想吃飯,你也不許吃。”

顧慶之站起來,又去拉她的手。

這次林黛玉倒是沒拒絕了,兩人手拉手又回了卧室。

林黛玉沒精打采靠在床上,顧慶之又把她往裏頭挪了挪,靠在了她邊上。

“這麽看,賈家還真不是故意的。”顧慶之道:“他們全家上下都在吃假參。”

林黛玉嗯了一聲。

“寶二爺倒是挺慘的,基本吃不上真參。”

林黛玉噗嗤一聲笑了,她往下一躺,期待得看着顧慶之,“我困了,咱們再睡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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