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能留住神仙的人
賈琏魂不守舍出去,賈母幽幽嘆了一口氣。
她情願瘋了,真瘋總比裝瘋賣傻好。
她想這一出,賈琏那窩囊廢是不敢真告的,肯定猶猶豫豫幾天,就要去給賈珍通風報信。
她就是要借賈琏的口警告賈家這位好族長賈珍:你別總想着管着管那的,我手裏捏着你的把柄,真逼急了,我能拉你下水。
孝期飲酒作樂算什麽?私藏武器算什麽?這兩條都得捉賊捉贓,提前知道了藏一藏燒一燒,錦衣衛找不到東西,他能怎麽樣?
私通邊軍才是重罪呢。
寧國府落敗可比榮國府快多了,賈赦沒降爵之前是一等爵,榮國府好歹還有兩個王家的人,可寧國府呢?賈珍不過三等爵。
他們府上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娶的媳婦也一個賽一個的小家子氣。他們哪裏來的進項,不過靠着祖産過日子。
寧榮二公是親兄弟,兩家的田也都在一處,寧國府的田地每年不過五六千兩銀子進項,原先賈敬還活着的時候,每年煉丹都不止這個數了。
賈珍還日夜歌舞不休,還尋了一幫纨绔子弟尋歡作樂,銀子從哪兒來?
寧國府鋪子也沒榮國府多。
榮國府好歹還有個賈琏兩口子管事兒,寧國府有誰?一個都沒有。
那他們銀子從哪兒來?
寧國府勾結平安州守備,私運鐵器給北蠻!
這才是重罪。
賈母深吸一口氣,掃了眼悄無聲息進來就站在一邊的琥珀,“打熱水來,再叫兩個小丫鬟來給我揉揉腿。”
這會兒天都黑了,賈琏也不想大張旗鼓的叫人知道,他也沒敢叫騾車,一路全憑自己走到了賈赦的院子。
好在賈家這會兒挺亂的,內院上夜的婆子不知道哪裏去了,外院守門的小厮也都聚在屋裏“大大大!”“小小小!”的喊,別說往外頭看一眼了,就連賈琏重重咳嗽一聲,也沒人在意。
賈琏腦袋裏飛快閃過“他們太不像話”的念頭,只是賈母叫他辦這事兒過于驚世駭俗,這念頭不過閃過一瞬,就被他以“等回頭再說這事兒”為由,抛到了腦後。
賈赦這會兒已經睡了,他現在這身體,喝不了酒也只能拿小老婆當擺設了。
聽見兒子過來,他忙穿了衣服出來,“又怎麽了?”
賈琏把賈母那主意一說,焦急道:“老太太瘋了不成!咱們家已經這樣了,榮國府的牌子都叫給摘了,如今正要族長庇護,他也不過是個三等爵,就比咱們高了一等,老太太又要咬他,賈家沒人庇護,就跟薛家一樣了。”
賈琏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頭一低,沮喪又氣憤。
賈赦無意識的整理衣裳,借着這個動作整理思緒。
“這肯定不能告的。就算你告實了,他這族長做不下去,由我當了族長——你開這個頭,後頭必定是連綿不絕來告咱們的族人。”
賈琏點了點頭,賈赦身體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只是商量這等隐秘,大家都是下意識的放低聲音,加上賈赦語速又慢,賈琏越發覺得他爹進退有據,十分靠得住。
“那我去告訴珍大哥?”賈琏又問。
賈赦用一個問句來回答他,“你是怎麽想的?”
“都是老太太逼的,咱們也無法。”賈琏一邊想一邊道:“老太太都快耗幹了,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分家,咱們有族長支持,也能多分些家産。”
賈赦笑了一聲,“的确是這個道理,那你想怎麽拉攏寧府,單說這個可不行。”
賈琏猛地站起身來,“尤氏——我沉溺尤二姐美貌不可自拔,我要求她當二房,尤二姐跟珍大哥也不清不楚的,将來更好說話。”
“尤二姐這人……”賈琏想了想,笑道:“挺好騙的,原先雖然許了張家,不過張家窮,她們一家都扒上寧國府了,還怎麽願意回去過苦日子?不過三五十兩就能退親——我出一百兩,她必定感動。”
賈赦笑了兩聲,他這個兒子,的确是會哄女人。
“鳳姐兒都快病死了。”賈琏道:“我說先進來當二房,等鳳姐兒死了,她又生下兒子來,再給她扶正。她父親有官身,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是寧國府的小姨子,她是能扶正的。”
賈琏還在興奮的說着,賈赦抓着他胳膊,“你不能扶正她,還有個鴛鴦,你也不能徹底依附寧國府過活。”
賈琏眉頭一皺,“那……”
賈赦嘆氣,“你是沒經過老太太當家那會兒,你祖父幾個妾——老太太對付家裏那手段才叫高超呢。我想想……”
“你把‘等鳳姐兒死了就扶正她’透漏給你那妒婦知道,叫她們兩個鬥起來。若是妒婦要了她的命,你正好拿這個當借口休了妒婦,若是妒婦先死了,就能借王家的勢力把她休了。到時候你屋裏幹幹淨淨的,豈不妙哉?”
“可是王家……陛下已經招王子騰回京了,興許夏天沒過完他就回來了。而且王家八成也不行了。”
“王子騰從一品的官兒,就是罷官也得一陣子,你動作得快。你那妒婦還有個女兒呢,尤三姐進門之後,你叫她跟那妒婦的女兒見兩次面,再叫妒婦知道。我猜她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勢必一擊必中。還有鴛鴦,你打算怎麽辦?”
說到女子,賈琏可就有自信多了,“我剪一縷頭發送她。就說老太太瘋了,我為了自保也為了賈家,只能出此下策,叫她保重千萬別被老太太發現。對了,您再給我兩個丫鬟,我就說為了藏好她,我身邊得多幾個女人。”
賈赦笑了兩聲,“你倒是能行……就這麽辦吧。不過咱們也給二房通個氣兒,這事兒得是咱們一起商量着來的。”
如今的賈家爵位一降再降,連鋪子都盤出去不少,而且原本就沒多少親朋好友來往,如今連以往的門生都要躲着他們走。
賈琏手上的差事也沒剩多少,他整天琢磨的就是就剩下內鬥跟算計家産,最多再加上一條怎麽維護好鴛鴦。
所以賈赦一說,他就明白什麽意思了。
等下人請了賈政來,賈琏就把賈母告訴他的事情說了。
賈政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怎好……怎麽能先自己亂起來?”
賈赦嘆道:“母親都多大年紀了,人糊塗了也在所難免。所以我們才想了這個法子,只求能再撐一撐。”
賈琏站在他身後,低着頭一臉的憋屈。
賈政嘆了口氣:“以後得叫人看着老太太了,別叫她生出什麽危禍自家的念頭來。”
“以後怎麽辦?你可想好了?”賈赦問道,迎着賈政不明就裏的眼神,他感慨道:“咱們家這爵位,怕是留不到京城了,我如今身體又不好,與其死在京城,不如趁着還能動回金陵,也算是落葉歸根了。當然現在走不了,要等老太太……到時候扶靈回祖籍。”
賈政低着頭嘆氣,他原本沉溺在書裏,至少精神世界還算充實,今兒晚上一下子聽了這麽多事兒,他本就不是積極進取的人,如今是越發的想逃避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賈赦便勸道:“老太太那邊得有人看着,她素日喜歡寶玉,不如叫寶玉陪着她,老太太也開心。橫豎寶玉考不了科舉,平日裏老太太又疼他,原該他出些力的。”
賈政點了點頭。
這才是第一步,賈政收拾了書房,又找了四書五經來看,他想幹什麽,賈赦難道不知道?
“依我看,你既然想考科舉,不如留在京城。”
賈政慌忙擡起頭來,還有點不好意思承認,畢竟這麽大年紀了,“不是,我沒有——”
“從小的兄弟,我知道的。”賈赦語重心長的勸,“京裏雖然也是科舉大縣,可比金陵強多了。京裏是人多,可金陵除了人多,讀書風氣也比京裏好,若是不分南北卷這麽考,三百個進士裏,至少兩百五十都是金陵這一圈的。所以我勸你留在京城。”
一來留他們在京城吸引隔壁賈珍的主意,二來隔得遠,将來就算他帶走大半財産,賈政都五十多的人了,來回路上兩三個月,他還能過來搶不成?
哪怕就算賈珍想怎麽他們,也得考慮路途遙遠。
“我經營老家,你在京城科舉,将來……未必沒有回來的一天。”
這話就又叫賈政生出不少信心來,還有家族命運全壓在他肩膀上的使命感,賈政重重點了點頭,“我留在京城科舉。”
賈母這會兒已經睡了,因為覺得賈家子孫不争氣,所以不打算跟他們通氣兒講明白是為了什麽,再靠着話說話一半,以及暗示引導就是不明說的說話方式,賈赦賈政兄弟兩個也商量好了要架空賈母,從此不聽她主意。
而且這架空一旦開始就沒法走回頭路了,畢竟兄弟兩個連夜商量出了名單,挑了不少老太太的人出來,打算借着削減下人的機會,一家家發賣。同時為了不叫賈母看出來,還叫賈寶玉去纏着她,叫她沒空理會別的。
賈政答應的這樣痛快,都叫賈赦有點不好意思了,這麽一來,等老太太事後反應過來,二房就跟他們大房一樣讨人厭了。
正在賈家在自殺自滅的路上一路狂奔而去的時候,顧慶之也被皇帝派了個新差事。
協助清理大運河。
禦書房裏,皇帝指着大運河全圖,詳細給顧慶之解釋。
“大運河是個南北朝向的人工河道,南邊的水多,還有幾個大湖,水源很是充沛。但是北邊,尤其是會通這一段,以及再往北一點的臨清這一段,都是小河不說,連泉水都得用上,有的時候還得靠下雨。”
水不多流速就慢,流速慢了泥沙就容易沉積。這個道理顧慶之還是明白的。
“原先是一年清一次淤,太上皇是安排在二月的,可二月沒什麽雨,天氣也太冷,下河清淤的人,一大半都得生病,這樣下來清淤的效果就不太好。這些年大運河的水位是一年比一年高。”
顧慶之點頭道:“大運河就這麽深,淤泥再多,就沒水可流了。”
“正是。”皇帝應道:“自打太上皇不找事兒之後,他的壽宴也不用大辦了,運河也寬松許多,朕就把清淤的時間定在了九月前後。”
“一是因為這個時間剛過夏天,夏天總是雨水充沛的,有雨水沖刷一遍,也省點事兒。二來也得考慮到不能太冷,畢竟是要人下河清淤的。總不能征一次徭役就死一半百姓吧?所以一般北邊這一段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清淤,南邊可以一直到九月底。”
“只是前頭欠得太多。”皇帝嘆了口氣,“今年還沒到九月就不行了。”
這事兒顧慶之也能想明白,但凡學過地理的,都能對水庫大壩運河等等說點什麽,至少原理都是知道的。
顧慶之看着堪輿圖上閘口的位置,道:“那就是先會通再臨清?先不叫下雨,排空河道,叫人下去清淤,然後下雨再開閘放水,洗刷掉最後一點泥沙?”
這也就是皇帝為什麽叫他來了,這會兒正是夏汛,雖然今年會通臨清這兩段上游下雨不多,但如果正清淤泥下了暴雨,那也是大災害了。
顧慶之便又道:“不如趁這次把上游幾個水庫也清一清?”
皇帝驚喜之餘又有點感慨,“愛卿還真是什麽都知道,他們的确是這麽商量的。”說罷皇帝又笑了一聲,“這次回來,朕封你做國師,聖旨都寫好了。”
顧慶之上前行禮,皇帝又給他一塊外出辦差的牌子,“你依舊是欽差,明兒朕就叫禮部的人先去搭祭臺。”
皇帝嘆氣,“北直隸下屬八府兩個直隸州,已經征召了兩萬徭役……”
“陛下放心,這差事一定辦得好好的。”
從宮裏出來,顧慶之也在想這差事,這是個顯示自己是神仙的好機會,甚至……要是能叫上林黛玉一起去,說不定能尋着機會叫她成為神仙唯一記挂的人。
等晚上吃飯的時候,顧慶之就說了,“我明兒就不來了,要齋戒沐浴,三天之後就啓程,先去通州。”
通州距離京城也就半天路程,林家父女兩個都沒當回事兒。
林黛玉還笑道:“那你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這次要去至少半個月呢。”顧慶之把差事一說,又道:“先去上游兩個水庫,然後是下游兩段河道,陛下說這次征召了兩萬人的徭役,河道一定要清理幹淨了。好在這兩個河段都是北往南流的,能一起疏通了。”
顧慶之一邊說還一邊給林如海使了個眼色,林如海頓時明白他什麽意思。
要趁這次機會,顯出神異來,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神仙。
林如海不免屏住了呼吸,故作鎮定道:“書本帶上,別忘了功課。”
顧慶之說了聲好,又笑道:“師尊還沒見過我祈雨吧?師姐想去看看嗎?”
林黛玉自然是想去看的,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如海。
“到時候再說吧。”林如海沒答應很快,說完又覺得自己裝鎮定裝過頭了,便又添了一句,“就是上香,也沒什麽好看的,不然我叫擺了香案出來,叫他給你上兩柱香看看?”
“這哪兒能一樣呢?”林黛玉笑道:“爹爹也沒看過吧?爹爹不想看嗎?”
“不想。”林如海板正臉搖了搖頭。
這次輪到顧慶之笑了。
林如海岔開話題道:“說起來我還真沒看過這個。與我一同修書的翰林院柳大人,他是治周易的,整日都追問我這個卦象安國公會怎麽解。”
顧慶之笑道:“解卦我可不行,我們欽天監的張大人還說我解卦過于死板呢。”
“這會兒你倒是不來一句‘誰說我卦解得不好,我找陛下評評理’。”
“都是自己人。”顧慶之故作正經笑道:“自然是要實話實說的。”
林黛玉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我去吩咐他們沏了濃濃的茶來,這麽多話,怕不是要秉燭夜談了。”
第二天開始,顧慶之就是齋戒沐浴,一天去太廟上三炷香。
這也算是他的特色了,跟別家給神仙上香不一樣,他從最開始就是說的“求先皇們保佑”,把魏家的列祖列宗擡到了神仙的地位,這也算是鞏固皇權統治,不然皇帝為什麽對他越來越好呢?
三天的齋戒沐浴過後,顧慶之啓程去了通州。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彭大人來迎接他,又道:“王大人正在下游,這兩日不像有雨的意思,王大人說抓緊時間先清理起來,叫下官在這兒等着大人,若是大人有什麽吩咐,只管說便是。”
正經幹事兒的時候,顧慶之是很敬業的。
他道:“是怎麽安排的?要再晴幾日?哪天下雨比較好,雨是大點好還是小點好?”
多數人對上顧慶之都是有點忐忑的,尤其是跟他共事的,彭安也不例外。
他恭敬道:“水庫跟河道都已經清過一次了,前兩日關了閘,如今水庫正在蓄水,一會兒等他們坐了竹筏進去,再拿長篙攪起來,反複沖刷便是。這兩日就最好先別有雨。”
顧慶之點頭說了聲好,又擡頭看看天,吩咐跟着他的禮部衆人,“未來幾日不大可能下雨,早晚上香。”
一開始的安排也就這樣了,他們幾點開閘,又蓄多少水,這就跟顧慶之關系不大。
顧慶之先去住處洗漱稍做休息,等吃了午飯,待到臨近黃昏沒那麽熱的時候,彭安又帶他上了小舟,看了看水庫以及這一段的河道。
“從通州到京城這一段的河道,一共二十四道閘門。”
顧慶之還記得他當初坐船進京的情況,笑道:“得一段段關閘蓄水才能升上來。”
衛公公道:“太上皇那船進不來,也是因為水太淺的緣故,這邊河道雖然寬,但是水深不過小半丈,那麽大的船是進不來的。”
有個太監在這兒,彭安倒是沒那麽緊張了,他又道:“臨清這一段,當初修的時候,河底距離河堤也有快兩丈,只是這邊水不多,正如公公所說,水深也就小半丈的樣子,淤泥倒是快有一丈了,前幾日剛關閘斷水的時候,河工陷下去一個,直接就沒頂了。若不是腰上綁着繩子拽他上來,怕是要去閘口尋他的屍身了。”
彭安說完,還沖顧慶之挑了挑眉毛。
顧慶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麽意思,“這挺難的。運河主要還是靠河水,若是用雨水把河道填滿,那得下多大的雨?別說稻草混着泥蓋的房子,就是磚石的房子也遭不住天天下雨。”
也的确是這個道理,彭安嘆了口氣,道:“大人說得是。”
靠着敬業的态度,和從不指導內行的作風,幾天下來,顧慶之跟其他人相處的也挺好。
清淤工作進展順利,顧慶之也就抽空去了海津鎮逛了逛。
海津鎮是入海口,又是三河交叉地,還是進京前最後一個城鎮,隔壁就是長蘆鹽場所屬的長蘆鎮,繁華程度自然不必多說。
甚至不少商戶擔心進了京城沒後臺,又或者交不起崇文門的稅,把貨就出在了海津鎮。
顧慶之逛了幾日,倒也買了不少好東西。
比方給林黛玉的一個用奇形怪狀的小珍珠串起來做的荷包,小珍珠差不多就比紅豆大一些,這種品級是能放開給百姓用的,除了這個還有幾塊樣式新奇的手帕。
他還給林如海也買兩樣東西,一個是大蚌殼做的硯臺,希望墨汁磨出來沒有海鮮味道。
還有個從海底打撈上來的花瓶,上頭有水草和各種海鮮留下來的痕跡,放在書房裏倒也挺別致。
這天下午,林黛玉收到了顧慶之來的信:還有兩輪就完事兒了,師姐跟師尊真的不來看看嗎?
林黛玉把信收好,叫了人來,道:“把這信送去安國府,看紀公公或者葉公公哪一位在,請他們把信送去宮裏,送到我父親手上,請他快些告假。若是他們都不在,就找門口的錦衣衛,托他們送進宮裏。”
這邊人剛打發走,林黛玉不甘心又叫人去收拾出行的東西了,她是真想去看祈雨。
只是衣裳才收拾了兩身出來,外頭又有人來回報,“賈家來人了,就是上回來的那個鴛鴦,姑娘可要見一見?”
林黛玉想了想,若是見她,興許還能跟顧慶之說兩句“她們欺負我”。
這麽一想,林黛玉嘴角就翹了起來,“叫進來吧。”
鴛鴦跟着丫鬟到了偏廳,她坐下去也是忐忑不安的。
這偏廳雖然有個偏字,但其實是在二門外的,也就是說林姑娘能在二門外見人。
這可 比他們家裏那個心心念念要當家做主的大姑娘強多了。
不多時,林黛玉進來,瞧見鴛鴦手邊的水杯,道:“天氣熱,上些綠豆飲或者酸梅湯來,你想喝哪個?”
鴛鴦猶豫了一下,“綠豆飲。”
丫鬟下去準備了,林黛玉又問:“你來找我,可有什麽事兒?”
鴛鴦恍惚了一下,如今這個林姑娘,是徹徹底底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是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說話也小小聲溫溫柔柔的,說什麽都行,怎麽樣都無所謂,如今卻中氣十足,聲音輕脆,能自己當家做主了。
鴛鴦道:“三日後琏二爺納隔壁珍大爺的妻妹尤氏做二房,想請您幾位回去吃酒。”
她一邊說,一邊奉上了請柬。
林黛玉沒接,道:“三日後沒空,就不去了。”
“姑娘不問問老爺或者……太太嗎?”鴛鴦小聲道。
林黛玉禮節性的笑了笑,“可還有別的事兒?”
鴛鴦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倒向了賈琏這一邊。
“老太太整日的罵人,罵大老爺跟二老爺清理她的心腹,還罵兩位老爺軟禁她。前兩日連寶二爺也被罵了一頓。”
鴛鴦紅着眼睛啜泣兩聲,“老太太還說要接姑娘回去,還說要住到林府來,還說岳母來女婿家裏借住幾日,原該好生招待的。還說……還說姑娘既随母親回了京城,怎麽不來看她?是不是忘了她這個娘。”
林黛玉眉頭一皺,鴛鴦站起身來,“老太太性子執拗,如今又有些糊塗,姑娘——興許下次就不是我來了。我這就告辭了,姑娘保重。”
“慢着。”林黛玉叫住了她,“你既然來了……去給她拿兩個銀锞子,再拿個紅封當随禮,也算個見證,證明你來過了林家。”
鴛鴦徹底不說話了,只有“是”跟“好”,低着頭,一路小聲啜泣出了林家。
林黛玉嘆了口氣,“何必當初呢。”
不過她的情緒很快就好了,因為送信的人回來,道:“老爺吩咐收拾東西,明日啓程去找安國公。”
林黛玉一下子就笑了,“可算是能看見祈雨了。”
第二日一早,父女兩個坐着馬車,帶着下人,一隊車馬出了京城,一路往東南方向走來。
到了下午,兩人到了臨清縣,跟顧慶之彙合了。
“怎得瘦了?”三人一見面,林黛玉就驚訝道。
顧慶之道:“天氣熱,每日又要去祭臺,胃口沒以前好了。”他又壓低聲音,“衣服專門穿了大一號的,這樣空蕩蕩的涼快。”
林黛玉稍稍放下心來,林如海卻沒那麽容易放心,他是知道顧慶之想幹點什麽的,而且他也的确知道顧慶之是有神異之處的,這就更叫人擔心了。
晚上等太陽下山,顧慶之把買的小玩意兒給兩人送去,又道:“雖不精貴,不過勝在新鮮好玩。”
林黛玉拿着荷包很是鑽研了一番,又道:“怪沉的,都能壓住裙邊了。”
尤其夏天衣裙都很輕薄,風一吹就能起來,林黛玉前後帶了四塊玉佩壓着。
顧慶之笑道:“那回頭叫她們用大珍珠給你串一個?”
“怪沉的,才不要呢。”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跟幾位官員打了招呼,又去角落裏跟林如海和林黛玉說了兩句,這才往祭臺上來。
祭臺朝西北方向,沖着皇陵,從官員到百姓,從本地的鄉紳到來服徭役的民夫,烏泱泱一片都集中在祭臺南邊,總體上是肅穆的,不過總有兩個人閑聊。
“昨兒夜裏就起雲了。”
“二十天,說三天下一次雨就沒超過四天去,原先就聽說安國公能祈雨,卻沒想這樣靈驗。”
“我撿了根他用過的筷子,回頭供奉起來。”
“這不比京裏那些號稱老神仙的人靈驗多了?”
“可惜他不受香火。不然我非得點上三五個大海燈。”
“京裏點個大海燈,一年少說也一千兩了,還什麽都沒有,人家安國公不過兩柱香,連雨都能求來。”
“我兒子明年成親,我打算請他給擇個日子。”
聽見這話,前頭一人扭過頭來,“得多備些銀子,聽說今年臘月那個,都已經漲到十萬兩,這還是臘月。”
顧慶之又上了一炷香,風起來了,空氣中似乎也有了些潮氣,原本有點越聊越歡的人群,如今也都安靜下來。
祈雨啊,這事兒不管看多少遍,都依舊那麽震撼。
“往裏頭點。”林如海小聲提醒道,林黛玉嗯了一聲,又往棚子下頭走了兩步,只是沒過多久,她就又不自覺往外走了。
風漸漸大了,天空中隐約有小雨點下來,站在最前頭的工部侍郎王元九一臉笑意,這差事辦得好,回京少不了獎勵。
“安國公……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只是漸漸的,有人覺得不對了。
“安國公怎得連衣角都不動一下的?”
“怎麽沒動,他衣角是向上飄的。”
小型龍卷風嘛,四周風速大,中間風眼異常平靜,而且因為氣壓的關系,中心是有個向上的風的。
風又大了些,吹得祭臺上的黃紙也向上飄了起來。
“安國公要飛升了!”人群裏忽然傳出這麽一聲來,後頭的百姓跟民夫吓得都跪了下來。
這等場景,叫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也不敢說話。
站在最前頭的王元九從方才的皇帝要獎賞我,我馬上要升官了,直接變成了弄丢安國公,皇帝怕不是要砍我頭。
“安、安國公。”他小聲叫着。
随着風越來越大,顧慶之又往前邁了一步,他已經到了祭臺邊上,似乎下一步踏空,就能直接飛起來。
在場幾萬人,也只有林如海知道他要幹什麽了。
他輕輕推了自家女兒一下,林黛玉被推出了棚子,下意識叫了一聲,“慶之!”
這一聲嗓音很是清亮,不少人都下意識偏頭過去看了看這是誰。
于此同時,她手裏的帕子也因為沒抓緊,被風吹了起來。
顧慶之控制着風,帶着帕子往祭臺上吹。所有人的視線都從林黛玉身上轉到了帕子上,随着那帕子舞動,揪心撓肺。
帕子這東西小小一塊,又是絲綢的很是輕薄,就不太好控制。
在其他人眼裏,就是這風漸漸地小了。
帕子飄飄搖搖上了祭臺,從顧慶之面前落下,他伸手接住帕子,風停了。
顧慶之轉身,清清楚楚叫了一聲,“師姐。”
林如海後退一步,長舒了一口氣,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