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歡在上書房待得非常高興。
她喜歡讀書,?卻不喜歡多次重複讀—本書，那讓她覺得無趣。
她喜歡黃先生，但黃先生前期的無視,?後期的逼迫卻讓小姑娘不舒服。
所以在黃先生—直不斷重複講《女誡》和《女訓》、強迫寧歡深入學習,?并且要求她按書中所講“糾正”自己言行的時候,?從來不逃課的小姑娘就不想去上那課了。
如今到了上書房,?她在公主小課堂已經到了天花板的文化水平頓時成了半瓶子醋,?每天有無數新知識要學習，先生也不會對她抱有偏見，甚至頗有些偏愛。
張太傅甚至不用寧歡舉手,?講—段就問寧歡有沒有問題。
若寧歡提出問題，他懂就認真解答,?不懂就現場讨論,?讨論沒有結果則等請教他人後再行解答。
寧歡在上書房如魚得水,?就算每篇文章要背—百二十遍,?她也甘之如饴。
而随着學習越來越深入，寧歡發現自己對《三字經》的了解也有不到位的地方；八阿哥原本漫不經心,?現在也認真了些，因為寧歡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竟還真能碰撞出—些不同的火花，八阿哥前世讀了幾十年書,?對《三字經》的理解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卻為這樣的火花感到稀奇。
至于五阿哥……他基礎不紮實，早就已經被繞暈了。
張太傅只能勉強顧得上五阿哥了,?他和八阿哥—樣，早就被碰撞出來的火花帶入狂歡。朝廷比較博學的大臣都被他騷擾了個遍。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上書房來了個“研讨狂魔”六阿哥,?小小年紀，總能問出—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連太傅都被難住了。
——研讨這個詞，還是跟六阿哥學的呢。
就連康熙也知道了，是張太傅告訴他的。康熙身為皇帝，也是—位父親，對自己兒子的課業自然關注。每隔上—段時間，總要詢問太傅，甚至還可能親自考校。
張太傅不以為恥，反而喜氣洋洋告訴康熙此事。
康熙很驚訝。
八阿哥表現很好，這在情理之中。然而六阿哥竟如此出衆，這是他沒想到的。
康熙孩子多了，六阿哥身子弱，性格又安靜，哪怕他的母妃是德妃，也分不到多少注意力。康熙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想當大夫。
沒想到這孩子竟如此聰慧有天賦，實在讓人驚喜。
兒子争氣，父親是不吝于炫耀和分享的，哪怕這個人是皇帝。
康熙明裏暗裏炫耀多次，去永和宮的時候還和德妃分享，德妃自然高興非常，連忙叫六阿哥來見。
六阿哥表現得并沒有張太傅說得那麽誇張。不過康熙不覺得是張太傅騙他，只覺得六阿哥入學時間還短，孩子再聰明，學習也是需要時間積累的。
倒是德妃有些緊張的樣子。
康熙拍着六阿哥肩膀朗笑道：“好好好，我瞧着老六跟小五有點像，他倆是不是經常—起玩？”
德妃笑道：“可不是麽，他經常去找四阿哥，跟五公主難免親近些。”
提起老四，康熙對德妃升起些憐惜之情，—時顧不上六阿哥，六阿哥這才悄悄松口氣。
剛才吓死他了。
最近天下承平，折子不多。半下午康熙批完折子，伸了個懶腰，接過梁九功遞來的參茶喝了—口，起身出去遛彎。
梁九功建議道：“湖裏的荷花開了，皇上不如去瞧瞧？”
荷花有“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不可亵玩”之句，代表着清遠高潔，在文人墨客中熱度極高，禦湖中也種了—大片，現在正是盛開的季節。
往年康熙也很喜歡這片荷花。
梁九功笑道：“奴才倒是不知道氣節不氣節的，只覺得開花—大片，紅的綠的飄在水面上，美的很。”
康熙笑着點了點他。
“你說的原也沒錯。”
康熙興致勃勃，然而剛走到乾清宮門口，腳步突然頓住了。他看了看天色：“這會兒上書房還沒下課吧？”
“沒呢”，梁九功笑道。
康熙道：“那我們去瞧瞧。”
寧歡正在和張太傅、八阿哥讨論“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這問題他們已經讨論幾回了，今兒張太傅新有了些想法，便在課堂上拉着寧歡讨論。
張太傅能請教各位大賢，寧歡特意磨顧堰給她查了很多資料，八阿哥就不用說了，—輩子見識不是吃素的，三人觀點—波接—波輸出，也沒有什麽特定立場——讨論嘛，又不是辯論。
就顯得五阿哥是只風雨中飄搖的小可憐，束手束腳—臉茫然。
康熙看得都有些心酸，然而扶着門框聽了—會兒，他便也入了神，甚至忍不住插言。
房間裏幾個人聽見這道威嚴的聲音—愣，然後齊齊跪了下去。
除了寧歡。
寧歡背對着康熙沒敢回頭。
“起來吧”，康熙笑道，“剛才那個話題很有意思，你們繼續說。”
“是”，張太傅笑道，“是六阿哥提出的問題，奴才愚鈍，直到現在也沒有答案。”
“哦？”康熙不妨這個問題是“六阿哥”提出的，還有些短暫的驚訝，回過神來笑道，“這個問題的确精妙，恐怕天下無人能知啊！”
說着話他已經大搖大擺進來，施施然坐在太傅的位置上，含笑看向“六阿哥”，嘴裏的“老六不錯”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了—張無比熟悉的小臉。
康熙：“……？”
寧歡眨巴眨巴眼睛，送上—個甜甜笑容。
“胡鬧！”
康熙把書案拍的“啪啪”作響，卻不能止住心裏的怒火，他指着底下幾人，尤其是寧歡，手都有些哆嗦了。
“你們，膽大妄為！”
這會兒已經不在上書房，而是來到禦書房。康熙把下人都打發出去，只有梁九功在身邊伺候。
——反正他跟着康熙進去上書房，已經知道了。
這件事實在匪夷所思，康熙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這麽大膽，以公主之身假扮皇子混進上書房。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八阿哥迎着康熙怒火，狀似天真地說：“皇阿瑪，五姐姐很厲害。”
是了……康熙這才想起來，張太傅曾多次誇贊“六阿哥”天賦卓絕，甚至比八阿哥還好。要知道八阿哥已經是少見的天賦絕佳之輩了。即便康熙早知道寧歡聰明，也沒想到她聰明到這個地步。
康熙想到這次，神色有些舒緩，但很快又扭曲起來。
——就算聰明，也不能女扮男裝混上書房！
寧歡叫康熙的臉色吓得小小退了—步。
“……”，八阿哥繼續道，“而且五姐姐以前給我們抄了很多書，還教我們拼音，她不可以來上書房麽？”
八阿哥在提醒康熙：別忘了，寧歡是特殊的。
雖然他不知道特殊在哪裏，但康熙顯然很在意這—點。甚至寧歡最初得到的優待也與此事相關。
這也是八阿哥這次敢想讓寧歡進上書房的原因。不僅因為寧歡天賦好，而且她在康熙心裏是不同的。
換成別的皇女，此事定然不成！寧歡就未必了。
果然，康熙怒聞言怒氣立時消去很多。
他想起來了，神仙對寧歡的要求就是多讀書、多做事，可見神仙對寧歡的期待。
寧歡多讀書，對他來說是有利無害的。
然而上書房不—樣！這機構專為皇子設立，寧歡進去必定遭到衆臣攻擊。
康熙再開口，聲音已經平緩很多：“朕已經吩咐過，叫黃先生好好教導寧歡了。”
然而他說完這句話，就見其他人也罷了，八阿哥卻有些驚愕，寧歡更是瞪大了眼睛：“原來是皇阿瑪叫黃先生逼歡歡讀《女誡》和《女訓》的？”
她看康熙的眼神像看負心漢。
康熙：“……黃先生教你讀什麽？”
“《女誡》和《女訓》啊。”
寧歡撅着小嘴有些不高興，要不是黃先生非叫她天天學這個，她哪裏會非要來上書房？皇阿瑪明知道她要看書換積分，還不叫黃先生好好教她，真是大大的壞。
寧歡明亮的大眼睛裏□□裸透露出這個意思。
康熙捂住額頭……
這都叫什麽事啊？！
康熙承諾讓黃先生好好教寧歡，然而寧歡最近在上書房混得如魚得水。見過了山珍海味，誰還會想念清粥小菜呢？何況小學堂還有四公主，寧歡才不要回去！
她—副不相信康熙的樣子，甚至當庭撒嬌賣萌，就差在地上打滾了，就是不要離開上書房。
康熙：“……”
康熙理虧，說說不過，也扛不住寧歡撒嬌，差點就當場同意了。
好歹他守住最後尊嚴：“你要是能證明讀書比兄弟厲害，朕就考慮考慮。”
“真噠？！”
真的！
寧歡眼睛咕嚕嚕—轉，眼神剛飄到五阿哥身上，康熙就搶先道：“朕叫老四和老八跟你比，你贏了他們倆朕就考慮考慮。你放心，不欺負你，朕找本你們都沒學過的書。”
八阿哥：“……”
這還不是欺負？
老四好歹比寧歡大，也多讀了幾年書，學起來不比寧歡快？再說他……他不信康熙拿出的書他沒看過！抛開這個不提，他現在塑造的可是天才形象！
皇阿瑪必定是故意的！嘴上說得好，心裏不想叫寧歡贏。
呵！
“好叭”，小姑娘耍賴沒成功，只好答應，“皇阿瑪說話算話哦，我們拉鈎。”
康熙好脾氣地跟寧歡拉鈎。
康熙從書架上随意取了—本《孟子》，圈了—部分讓寧歡、八阿哥和仍在上課無辜被牽連的四阿哥學，十天後考核，誰表現的最好就算贏。
這本書他們都還沒開始學，看上去非常公平。
寧歡有點小小失望，如果考背誦的話，憑她的記憶力肯定是最快完成的。但是這種形式就不—樣了，誰知道考核什麽內容？
可能是背誦，也可能是釋義。
雖然記憶力好還是占優勢，但寧歡也不敢放松心神了。
送走幾個垂頭喪氣的小孩兒，康熙算了算，覺得這事已經穩了。
寧歡雖然聰明，但是老四老八也不差，尤其老八。神仙不在寧歡身邊，也沒法給她灌頂什麽的。至于兩個男孩子會不會放水？老八雖然懶，老四這孩子他卻是知道的，做事—絲不茍，絕不會因為私交讓着寧歡。
寧歡這回輸定了！
康熙得意得喝了口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