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番外一 馴養

2025年5月11日

海盜星的雨季總是煩人的。

天上嘩啦嘩啦的大雨像是永遠都沒有盡頭。

黑發的少年倒在木薔薇下, 陷在泥土裏,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的血窟窿, 沒有血色的臉上淺棕色的眼睛, 看着眼前那一簇木薔薇花,和它上方灰蒙蒙的天空。

他勾起唇角。

讨厭的雨天也是有好處。

院子外追殺他的人腳步已經漸漸走遠。

最起碼——

這一刻他是安全了。

只是——

萬萬想不到索倫的最忠誠的狗——艾薩克, 竟然敢在這個時候背叛伏擊索倫。

他被索倫當做棄子墊後, 幾乎死在在艾薩克那個獨眼龍手上。

好在他突圍了出來, 而這場雨來的也是時候,沖刷掉他的痕跡。幫他拜托了追兵,救了他。

但也只能救一時。

艾薩克勢必會全城搜捕他, 而——

代號為1的黑發少年看着胸口不斷冒血的窟窿。

如果沒有救他, 恐怕他連現在都活不下去。少年咬着牙,伸出手,想要去夠眼前的木薔薇——他不能死在這裏。

然而他的手只擡起一半,就像被抽掉所有的力氣一般, 猛地墜落在地, 在他完完全全陷入昏迷最後一刻, 他隐隐看到一只棕色的皮靴停在他的身邊,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朝那邊看去, 恰好對上一雙蔚藍溫柔的眼睛。

黑發少年如野獸般的眼睛渴求的看着那雙眼睛,然後徹底陷入昏迷, 他心底隐隐有一種感覺, 這一次他能活下來。

薔薇街23號的女仆妮娜最近有着新的煩惱。

她的主人夏先生, 海盜星難得的好心人, 不知道從何時從街上撿回一個下等奴隸。

而那個下等奴隸,不僅是個啞巴,還不心懷感恩還三番四次的咬傷夏先生。

夏先生不知道吃了什麽迷魂藥,不僅救了那個奴隸,還允許他在家中養傷。

妮娜憤恨的而看着窗外。

溫暖的冬日陽光照下。

一簇簇嬌豔的木薔薇下,木質桌上煮着一壺花茶,金發的夏先生穿着得體的西裝,蔚藍色的眼睛前架着銀絲眼睛,文質彬彬的男人悠閑的坐在椅子上,翻着手中的書。

他的旁邊黑發的少年如野獸一般的坐在地上,面無表情的想着事情,這裏是一個養傷的好地方,或許他可以留在這裏躲過艾薩克的搜查。

但——

這個夏先生總讓他有一種莫名危險的感覺。

少年獸類一般的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夏先生不簡單。

少年的腳底下,一群貓咪喵喵叫着不停,無論少年如何逗弄,貓貓都好脾氣的蹭着少年的腳。

夏先生忍不住挑眉,海盜星的貓可不是什麽純良無害的寵物,咬起人來可從來都不留情。

黑發少年敏銳的察覺夏先生的視線,警惕的後退一步,手裏一松,黑貓戀戀不舍的從少年手上越下來。

這時門外的街道傳來凄慘的叫聲。

求救聲和孩子的哭聲混在一起。

夏先生皺眉朝門外看了過去,這裏算是海盜星所謂上等人才能居住的地方,很多在其他地方放在明面上的肮髒事在這都會有所遮掩。

這樣的慘叫不多見。

門被撞開。

一個瘦弱的少年護着懷裏的兩三歲孩子滾落在地,少年衣衫褴褛一看就是奴隸,而另一邊瘦骨嶙峋的老人抱着士兵的大腿哭喊道:“大人,您帶我去吧,帶我去市集吧,我的孫子才兩歲啊。”

市集——

黑發少年猛地朝那邊看過去。

在海盜星上所謂的市集,是蟲族的盛宴,那裏人類被當做貨物,食物交易。

少年抱着孩子,翻身起來,瘦弱的少年看着士兵,眼中的火焰幾乎要燃燒。

這樣的眼神只會出現在剛剛被抓來當做奴隸的人身上。

顯然,老人的祈求并沒有什麽用,士兵一腳将老人踢,貪婪的看着少年懷裏的孩子道:“你這樣的老骨頭有誰會要。”

然後士兵将少年懷裏的孩子搶走,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眼神上下掃視,然後示意手下,将少年一起帶走。

這個年紀的少年,還是有很多蟲族會喜歡的。

黑發的少年站了起來,手指微微顫動。

俊美儒雅的夏先生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這個夏先生并不想管什麽閑事——

這也難怪,這種事又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黑發少年眼神略過後牆,心中下定決心,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

手起刀落。

鮮血順着黑發少年的匕首往下低落。

士兵們倒在巷子的。

少年抱着懷裏的孩子,大口喘着氣,而他懷裏不谙世事的孩子,看着如同野獸的黑發少年大聲咯咯咯的笑着。

黑發少年冷漠蹲下,用死人的衣角将匕首擦幹淨,插回褲腿的刀鞘上,朝少年沙啞說:“以後不要來這裏。”少年許久沒有說過話的聲音如同粗糙的砂紙摩擦過一般,他看着少年艱澀道:“去第六區。”

海盜星上被劃分為六大區,由索倫手下六大将軍統轄,其中第六區是他的領地。

那裏說不上多幹淨,但是最起碼絕對不會有市集這種東西存在。

少年擡起頭看着黑發少年半晌才道:“他不是我的弟弟,我只是在飛船上遇到了他。”

黑發少年一愣,重新打量起眼前瘦弱的少年,少年的眼睛黑黑的,但是裏面卻有着光。他心中一動,給少年指了方向,轉身準備離開。

少年忽然抱着孩子沖了過來,從破爛的衣服上翻來覆去,翻了很久掏出一小沓疊的很好印着油墨的紙,交給黑發少年說:“這是我唯一的東西了,謝謝,希望你能手下。”

大有他不收下就不離開的架勢。

黑發少年眼眸低垂,簡單粗暴的将紙塞入懷裏,轉身離開。

“謝謝你,我叫賀明方,你可以叫我小賀,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大聲的喊道。

然而黑發少年只是腳步一頓,沒有回答,轉身離開。

因為他沒有名字。

從院子翻身下來,黑發少年剛走兩步,腳步就停住,皺眉看着一邊空無一人的牆。

夏先生從牆角走了出來。

黑發少年看着夏先生,剛剛夏先生都看到了嗎?

他的身上甚至還有剛剛濺上去的血跡。

而夏先生怎麽回來這裏?這裏這麽偏僻?

他警惕後退一步,随時準備從這裏逃開。

然而夏先生卻只是輕輕說了句:“回來了?妮娜做好了晚飯。”

黑發少年一愣,呆呆的看着夏先生,他發現夏先生後腰別着一把槍,雖然隐蔽,但是卻瞞不過他的眼睛。

一瞬間,黑發少年忽然明白了夏先生想要去做什麽——

他停住腳步,第一次朝夏先生開口說話,黑發少年嘶啞的說道:“謝謝。”

夏先生看着黑發的少你,第一次舒心的笑了笑說:“不用。我什麽都沒做。”

而夏先生看着夏熠離開的身影低頭沉思。

原來倒吊者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最近妮娜越來越煩惱。

夏先生撿來的下等人,竟然登堂入室的進了夏先生的書房。

書房這種地方怎麽會随便讓人進去呢?

夏先生這樣是會吃虧的,妮娜太了解海盜星那些下等奴隸——他們比起人而言,更像是野獸,為了一口吃的,什麽事做不出來。

那種人怎麽會知道感恩呢。

不耐煩的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妮娜打開門,心驚膽戰的這個門外兇惡的衛兵問道:“大人,請問你們有誰什麽事?”新王剛剛登基,而索倫王尚且不知所蹤,哪怕連妮娜也知道最近不太平。

衛兵不耐煩的問道:“例行檢查,最近有沒有看到行跡可疑的人。”

妮娜想了想,眼前一亮,正要開口說話——

忽然溫和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帶着眼鏡,金發搭理的梳在腦後的。穿着得體西裝,俊美溫和,一看就是上等人的夏先生走了過來說:“最近——”

客廳的旁邊走廊的轉角,緊貼在牆邊的少年冷漠的握着自己手中的水果刀。

他就知道,這一天遲早回來的。

夏先生目光稍微朝少年的方向看過去,朝衛兵說道:“最近沒有呢。”

少年一愣,手中的匕首松了幾分。

“對了,你們的隊長,阿薩爾還好嗎?上次他托我買的古董,你替我帶給他吧。”夏先生聲音不疾不徐說道。

衛兵一聽到阿薩爾的名字,臉上的兇狠懶散消失不見,立刻讨好說道:“原來大人是阿薩爾大人的朋友啊,打擾了。”

衛兵走後。

妮娜憤恨的用鑲嵌着寶石的銀盤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書房門口,敲門走進去——

果然夏先生和那個下等奴隸已經回到了書房。

夏先生溫和的朝妮娜道:“謝謝。”

已經聽過這句話許多次的妮娜還是受寵若驚,感激體力道:“這是哪裏的話,夏先生,能夠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夏先生學識淵博,不僅是考古和古董方面的專家,還是先王索倫和現在的王艾薩克陛下的貴客。

妮娜離開後。

夏先生朝書桌上低頭皺眉奮筆疾書的黑發少年,悠閑道:“抄完了嗎?”

黑發少年野獸般的眸子瞪着夏先生,不情不願的沙啞道:“快了。”少年的嗓子非但不清亮,還透着一股艱澀,就像許久沒有說過話一樣。

而少年也确實如此,他繼續低下來頭,奮筆疾書着,少年的字跡是不符合他年齡的稚嫩,少年沒有發現,當他低下頭的一瞬間。

夏先生的目光就不自覺的落在的他的身上,窗外的陽光下的黑發少年憂愁的皺着眉,穿着略大一號的白襯衣,如同一只溫順而高傲的貓咪。

誰能想到索倫手下最神秘而殘忍的倒吊者,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少年。雖然他一開始的計劃就是通過索倫手下六大将軍接近索倫。

但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麽順利,甚至接觸到反複多疑索倫最信任的倒吊者。

夏先生搖搖頭,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他看着少年的眼神裏有着光。

有時候心動只是一瞬間的事。

夏先生心裏有了一種軟弱的想法——一輩子過着這樣安逸的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

但是這樣的念頭只是一瞬間。

夏先生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樣的安逸如同脆弱的泡沫上,外面的世界,人類文明已經進入漫長且寒冷的長夜。而這裏虛假的安逸,也只不過建立在無數的普通人的血肉之上。

夏先生的笑意迅速消失了。

少年終于抄完,他站起來,勾起唇角,難得有一絲少年應有的俏皮,他抱着桌上厚厚的一堆紙,得意洋洋的朝夏先生走去,往下夏先生面前一摔,靠牆伸了懶腰,舒展了富有爆發力的身體,像極了得意炫耀的野獸,看着夏先生道:“好了——”

金發英俊的夏先生不動聲色的收回自己的目光,推了推自己的金邊眼鏡,挑一挑眉,随手從一堆亂七八糟的紙裏拿出一張,仔細看了看。

野獸般少年詳裝不在意的輕哼一聲,看向一邊,但是懶散靠着牆的脊背卻警醒的直了幾分,耳朵豎起,聽着夏先生的動靜。

終于,夏先生輕聲嗯了一聲。

黑發少年緊張的撇過頭去,警惕的立刻說道:“我和你說好的,我就只抄這麽多,再錯了,我是絕對不會再罰抄的!”

夏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黑發少年說:“你之前不是說,随便我罰的嗎?”

眼見黑發少年就要炸毛,夏先生連忙又說道:“這上面怎麽沒有你的名字,怎麽還不會寫你的名字嗎?”

誰知,少年坦然看着他,沉默一會兒說:“我沒有名字——我只有代號,一。”

然而會這麽稱呼他的人也已經走了。

現在大部分人只有稱他為倒吊者,或者那個人。

少年看着夏先生的文質彬彬而幹淨的臉,忽然不想告訴他,自己就是那個吓哭小孩,無數人的夢魇——倒吊者。

夏先生将手中的那張紙放回道桌子上,思忖片刻。

窗外的陽光照在少年臉上,少年白皙的過分的側臉幾乎在發光。

鳥鳴傳來,在春日裏聲音婉轉。

“一,不像一個名字。”夏先生微微出神,然後在紙上寫了一個字,交給少年說:“叫熠吧?熠熠生輝的熠,怎麽樣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黑發少年一愣,拿起那張紙,看着上面的字跡,垂眸道:“好,以後我就叫夏熠。”

夏熠?

夏嗎?

夏先生指尖微微一動,擡頭看着少年,看着少年坦然的目光,夏先生點點頭說:“好。”

從此,倒吊者有了自己的名字。

薔薇街23號裏——

“小熠,這個字要這樣寫,而不是圖省事将兩條線連在一起寫。”

“小熠,吃飯的時候不能嫌麻煩直接用手。”

“小熠,糖果一次只能吃一個,而不是一罐。”

“小熠,不許咬人,他先咬你也不行。”

“小熠,……”

“煩死了,閉嘴!”

于是孤獨的野獸,終于被馴養,卸下了滿身的防備,一點點重新回到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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