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內剎那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呆滞在原地, 面露驚愕,看着自信滿滿開口打賭着的蘇不疑,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就連董雍也瞪圓了眼睛, 張大嘴巴一臉傻樣,整個人都幾乎快石化了。
這種詭異寧靜的氣氛持續了半晌,滿院子的讀書人這才終于回過神來,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忽然間哄堂大笑。
“噗哈哈哈哈哈,唐兄你聽到他說什麽了嗎?我好像幻聽了。”
“我可是親耳聽到的,他說要讓這傻子去跟傅玄比八股, 噗嗤,快要笑死我了。”
“這平民上次鄉試是第幾名來着,哦一百八十多名,傅玄的名次呢,是解元,這天差地別,還想八股考過傅玄, 臉也太大了吧!”
“這是我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不行,一定要大肆宣揚出去,給衆人都樂呵一下!”
雖然他們不了解董雍的實力,但畢竟同屬一個書院,對于每次八股文都會被夫子單獨提出來誇贊的傅玄可真是太熟悉了。
所以即使心中再怎麽讨厭傅玄這個人, 對他的實力, 衆人也是沒話可說的。
他們毫不遮掩的諷刺令董雍臉上陣陣的發熱, 連忙焦急地拉着蘇不疑的手臂, 語氣止不住的慌張:“蘇兄,你可莫開玩笑了,我自己的成績我知道,是萬萬不可能跟傅玄比的,你怎麽突然糊塗了呢!”
別說是跟傅玄比了,恐怕在場的人有一小半都能完全碾壓他,董雍非常有自知之明,因此才會越發想要阻止蘇不疑的犯傻。
通過剛才的比試看,他知道蘇不疑是真的有本事,琴棋書畫恐怕都樣樣精通,八股肯定也不在話下。
這樣一個比試絕對能贏的人,卻非要讓自己這個菜雞去比試,這不是傻又是什麽!
可是蘇不疑卻笑着望着他,淡淡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我要是去了,只會是碾壓他們的份,太過無趣,你上去就正好。放心,經過我的幾日教導,你就可以脫胎換骨成功俯視這群纨绔,沒什麽好擔心的。”
……董雍和其餘人都啞然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哪裏來的自信。
但這句話任誰聽了都很不爽,衆貴族子弟都對蘇不疑投去憤怒的目光。
蘇不疑不聞不問,只看向傅玄:“如何,你敢跟他比嗎?”
傅玄的眉宇深深蹙起,瞥了眼膽小如鼠瑟瑟發抖的董雍,瞳孔裏都沒有映出他的身影,就又扭頭看向蘇不疑:“我的目标只有你,你來跟我比。”
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裏。
蘇不疑卻一聲輕笑:“你若是連他都比不過,還想要跟我比?還是重頭學學再來吧。”
傅玄剛要說話,又聽他繼續道:“況且,這不是單純的比試。”
他伸手一指大氣都不敢喘的董雍道:“若是他會試輸了,那我就随你們處置,不管是名聲掃地還是永遠離開京城,都可以。”
“可要是傅玄輸了。”蘇不疑視線朝在場的所有人掃過,唇角勾起愉悅的弧度,“我要你們都聽從我的一個命令。”
“你們有異議嗎?”
這一句話可讓賭局大了起來,畢竟在場的纨绔哪一個不是家世顯赫,若是蘇不疑打賭真的贏了,這一個一個的命令……可就相當于賺了個滿盆了。
有的人理智尚在,有些猶豫起來。
然而絕大部分人都完全沒有思考,當即一拍桌子:“好!我們跟你賭!”
他們低聲朝猶豫的人冷笑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一個排名一百八十多的人能夠會試第一?就算把我腦袋摘下來壓在這兒,也絕對不可能!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真的能夠做到,那全天下的讀書人幹脆別讀書了,就拜蘇不疑為師好了,一個個就全是狀元了!”
“就是,也不是他本人自己考,那董雍的本事我們都知道,算得了什麽,別慫別慫,你們想看到這人贏了我們就耀武揚威地出去宣傳嗎,我們不要面子的嗎!”
“沒錯,我們前兩場都輸了,這次可堅決不能再輸了!否則我們的名聲也要完啊!”
衆人七嘴八舌地一議論,如同吃了定心丸讓所有人都堅定了起來,紛紛開始表示要同意打賭。
只有傅玄不悅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可現在這個情形,已經沒有人去在意他的想法了,總不能你會試故意放水吧?認真考就沒問題,管你同不同意,一切看結果說話。
不管心中如何想,這些纨绔也對傅玄的學識十分自信,這要是比八股那必定是傅玄第一!
“好!”蘇不疑露出笑容,“諸位痛快,那麽就會試後再見!”
衆人冷笑:“希望到時候你不要臨陣逃脫。”
蘇不疑也笑:“諸位也是。”
一陣假惺惺地對視後,二者同時別開頭,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只是蘇不疑帶着董雍大步流星出去後,忽然又回頭,有些羞澀地問:“說起來,會試是什麽時候考啊?”
衆人:“……”
???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考你就敢大放厥詞??
真牛啊!
“原來是三天。”蘇不疑得到答案後,還有些恍惚,“這麽快就要會試了嗎,怪不得他們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身側董雍快要給他下跪了:“蘇兄,原來你不知道僅剩下三日的時間了嗎!這麽短的時間內想要将八股提升到第一名是不可能的,現在返回道歉還來得及啊!”
“沒事。”蘇不疑淡定道,“比想象的快了一些,但問題不大,只要你肯努力就行了。”
“這可不是努力能進步的事啊……”董雍都要絕望了,“為了我這樣的人賭上自己的人生不值當啊。”
他似乎天生就因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蘇不疑回眸瞥了他一眼,問道:“難道你不想将那些只靠着父母就仗勢欺人嘲諷你的纨绔給狠狠踩在腳下嗎?難道你不想在會試一鳴驚人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嗎?”
“這……”董雍哽咽了下,默默低下了頭,“還是想的……但是我做不到啊。”
“雖然我很努力的學習了,也為了這次會試做了很多努力,不過第一還是不敢想象的。”
“沒事,有了我你就能夠做到了。”蘇不疑微笑安撫道。
“……”董雍真想跟他學學這強大的自信到底是哪來的,忍不住低聲嘀咕道,“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蘇不疑卻不贊同地蹙了下眉:“你不要把八股當成什麽神聖的東西,本質上它就是個問題而已,如果你能夠提前知道問題,并且充分地為了這個問題進行了準備,你心中還會懼怕嗎?”
“那當然不會……”說到一半,董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眼皮一跳,“蘇兄,難不成……你知道這次會試的題目?”
他的心中驚濤駭浪,會試的題目可都是由位高權重的官員掌握,保證不能透出一點風聲,否則就是赤.裸.裸.的洩露考題,那可是會株連九族的大罪,若是蘇不疑真的知道,這、比起能不能贏,他需要先考慮下自己這條小命了!
還好蘇不疑道:“當然不知道。”
發現是自己想多了,董雍猛地松出一口氣。
蘇不疑:“不過無需多久,我就能蔔卦出來是何考題了。”
董雍:“……蔔卦?”
他沉默一瞬間,這才試探問道:“不知道蘇兄的職業是……?”
蘇不疑得意道:“半仙。”
董雍:“……”
蘇不疑:“放心吧,我蔔卦多年就沒有算的準的……咳,不準的時候!待我明日出門占星,自然就能夠得到會試的考題,保你一帆風順。”
董雍眼前一黑,差點沒就此暈厥過去。
他本以為方才的蘇不疑就已經足夠不靠譜的了,結果……原來對方還有更不靠譜的時候啊!
占星蔔卦……這是什麽玄幻之術!
虛無缥缈就算了,也沒聽說過還能占蔔到考題的啊!!
完了完了,這下真是完了……
董雍再也不抱任何希望,腳步虛浮,踉踉跄跄,魂都要飛走了。
看見他這副模樣,蘇不疑眼底隐約閃過一絲笑意,打賭他當然是認真的,那群纨绔就是活生生得幹活資源,對方都上杆子送上來了,蘇不疑自然會全部笑納。
不過占星蔔卦純粹是他在騙人,誰家能占蔔出題目,這不是開玩笑呢嗎!
但看見他人從不相信他會占蔔到相信他是個神仙這種轉變,便是蘇不疑人生的樂趣之一。
所以面對董雍有氣無力恍惚老了十歲的表情,蘇不疑只覺得十分有趣。
“這次的會試是誰出題?”他朝董雍打聽到。
一般來說董雍不可能知道這個答案,但是他剛才卻從公子哥們的聊天時尋到了情報,“據說是曲安寧曲翰林。”
蘇不疑不知道這位曲翰林是誰,但不妨礙他很快就打聽到了曲翰林府邸的位置。
心中迅速閃過一絲算計,他拉着董雍大咧咧地回到了郊外施英發的府邸。
知道他回來了,在書房內坐立不安的施英發立刻叫了跟随他出門的小厮詢問情況。
等到小厮李四巨細無遺将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全部講述後,施英發的眉宇微微蹙起,有些看不明白了:“你說他只是參加了一個詩會,跟裏面的官員之子鬧了些矛盾,又帶了個平民書生回來?”
“是。”為了讨大人歡心,李四特意留了個心眼特意詢問了唐府的奴婢裏面發生了什麽,在銀兩的作用下,他得到了全部的情報,包括蘇不疑與一群公子們賭注的事情。”
“……真是奇了怪了。”施英發心中疑惑不已,“他不去找王爺打小報告,去打這種沒有好處的賭目的是什麽?”
“就那個平民,別說三日時間,就連三個月,他都不可能會試第一,這不是主動找死嗎?”
李四也不能理解,眼底浮現一層冷光,低聲問:“他将那人帶了回來,我們要不要從中阻攔,擾亂他們學習?”
“不用。”施英發一點也不擔心,“這麽明顯只會給他一個把柄,諒他也翻不出什麽水花!呵呵三天,等到會試結束後他名聲掃地,不又給了我一個在王爺面前參他一本的機會?不用管他!”
眼中的陰鸷一閃而過,他補充道:“但只要他出門你們就給我跟緊,絕對不能讓他去往王爺府!”
李四:“是!”
不過話雖這麽說,他還是讓人盯緊蘇不疑的房間,看看他是怎麽教授董雍的。
可誰知整整半日,蘇不疑也什麽都沒有教,就是讓董雍讀讀書練練字,連董雍自己都自暴自棄随便了,蘇不疑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堅決不質疑一個字。
施英發看在眼裏,更加不屑,料定他這次肯定完了,連監督都懶得監督。
而在翌日清晨,當府邸的衆人剛剛起床進行自己的職責之時,推門正要洗漱的管家卻眼尖的看見一人影往門外走去,頓時吓得一個激靈,連忙追了過去:“等等,蘇先生,蘇先生!!你要去何處啊!”
那人影正是蘇不疑,他挑選出門的時間很絕妙,若是晚了一步可能府上的人都神不知鬼不覺讓他給跑了。
管家喘着大氣連忙追了上去,心中警惕這人莫不是看昨天沒機會,所以想要趁沒人的時候偷偷溜出去?
還好他機靈了,不然大人的計劃可就全泡湯了!
他三下五除二立刻擋在了蘇不疑的面前,氣息還有些不平穩,但臉上已然露出了奉承的笑容:“蘇先生這是要去哪裏啊?”
蘇不疑止住腳步,見他出現也不慌張,只說:“去京城。”
“這路途遙遠,蘇先生一個人出門我們怎麽能夠放心呢。”管家心道果然如此,連忙一鼓作氣開口,“請先生等一等,小厮們馬上就來!”
“這不太好吧。”蘇不疑臉上卻露出了猶豫地神色,“我要去做一件事,不好牽扯到他們。”
“請先生千萬別客氣!”管家馬上道,“您可是府裏的貴客,想做什麽都可以吩咐下人前去,這怎麽能叫牽扯呢?”
他越發覺得蘇不疑是想要支開他們的人,心中冷笑,面上卻更熱情了。
蘇不疑有些心動了:“他們能夠聽我指揮?”
“當然了。”管家立刻道。
并在心底默默補充一句,只要不跟王爺有關。
“那好吧。”蘇不疑便含笑負手道,“那他們可要快些,我這事有些急,即刻就要出發。”
“沒問題!”管家心中舒了一口氣,連忙叫人去把昨日那些小厮叫過來。
不多時,門口便匆匆忙忙又站了一排小厮,每個人都衣衫有些不整,顯然是在匆忙中被叫出來的。
管家趾高氣昂地掃視了他們一圈,特體叮囑道:“你們一定要聽蘇先生的話,寸步不離跟在他身邊保護他,明白了嗎?”
“是!”這一行小厮都知道自己的任務,各個應得都很痛快。
于是蘇不疑滿意将他們帶走了。
這一次出門蘇不疑沒有帶上武羽,便讓一些小厮心中升起了些疑惑,而當蘇不疑前往的地方竟然是一些達官貴人的府邸,他們的面色便更茫然了。
昭王爺府邸的路線他們都已經背下來了,肯定不是這條街道,那蘇先生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沒等他們思索出所以然來,蘇不疑遠遠看着一座調查來的氣派府邸,臉上露出深笑。
他擡頭看向天空,此刻天剛剛亮不久,街道上還沒有多少人的身影,但遠處的皇宮卻相當熱鬧。
沒錯,現在就是百官們下朝的時間。
就算是為了避免沖撞到這些坐着轎子的官員,尋常百姓也不會走這條道路,但偏偏蘇不疑的目的就是他們,他在合适的地方停下腳步,忽然扭頭看向身後十多位小厮。
他的目光在諸小厮身上一一掠過,這視線莫名含帶了些深意,竟是讓小厮們同時後頸一涼。
爾後,蘇不疑的目光在其中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小厮上停了下來:“就你吧,你叫什麽?”
這小厮一驚,輕聲道:“回先生,奴才叫李四。”
“不錯。”蘇不疑贊許地一颔首,“是個很容易讓人記住的名字,一會兒你聽我吩咐,讓你幹什麽你就去幹什麽。”
李四心中更加不安,顫顫巍巍用餘光瞄着他的臉,卻見他摸着下颔沉思道:“還差一些。”
說着,竟是主動走到泥土地裏,抓了兩把土,在李四的臉上胡亂摸了兩下,又将發絲弄亂,衣衫弄皺。
剎那間,李四就頓時從一個得體的小厮變成了路邊随處可見的乞丐。
而蘇不疑也沒忘記給自己裝扮一下,又給自己抹了抹灰塵,但破壞的不是容貌,而是營造出一種楚楚可憐消瘦的感覺。
很快,他就搖身一變變成了憔悴瘦弱的書生,跟府邸裏那副大爺鹹魚癱的模樣截然不同。
同樣都是抹了泥土,李四怨念地看着蘇不疑那張可憐無辜反倒添加幾分魅力的小臉,只覺得自己這乞丐實在是無法入眼。
怎麽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麽大呢?
“你們,去準備一個木板。”蘇不疑随即又吩咐其他人道,“你們去準備一些小塊的白布,快點!”
其他小厮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卻只能迷茫地聽從他的指令,連忙去尋了木板和白布。
這下準備的就差不多了,蘇不疑讓人将木板放在地上,然後看着李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好了,你暫時委屈一下,躺在木板上面,其餘人會負責把你擡起來走,不用擔心。”
那笑容分明單純又無辜,可是不知為何李四卻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踉踉跄跄躺在木板後,終于忍不住問:“先生,奴才到底需要做些什麽啊?”
“很簡單。”蘇不疑微笑,“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那就是閉着眼睛裝死。”
李四:“……”
唇瓣倏地一顫,他的面色隐約透出幾分蒼白,“這、這到底是想……?”
蘇不疑唇角弧度上揚,義正言辭吐出幾個字:
“我要賣身葬父!”
“…………”
這下不只是李四發抖了,其餘的小厮都面色大變,眼含驚悚。
蘇不疑溫和道:“以上那都是官方的說法,其實真正的目的不是這樣的。”
小厮們這才松了口氣。
“沒錯!我們的終極目的是——碰瓷!”
“你們只需要扛着木板走,李四負責裝死,聽我口令朝一座轎子直接撞過去,碰瓷成功就結束了!”
“到時候一窩蜂散開就好,不用擔心演技差。”
聞言,衆小厮都不是臉色鐵青了,那是慘白都沒有血色了。
他們在意的是演技嗎??
碰瓷?撞轎子??
轎子裏面坐的哪一個不是達官貴人,這不是主動找死呢嗎!
蘇先生到底是幹什麽啊,這是都瘋了嗎!
仿佛完全沒有看見他們變了的臉色,蘇不疑微笑感慨道:“原本我還在想應該怎麽見到曲大人一面,沒想到你們竟然這麽熱心主動要求幫助我。幫我謝謝管家,要不是他,你們怎麽能夠幫我這麽大一個忙呢?”
“……”
小厮們差點腿腳一軟,吓得六神無主。
但無論他們心中有多麽驚恐抗拒,卻因為主人的命令不得不聽從蘇不疑。
很快,曲翰林的轎子緩緩前行,幾乎能夠看到影子,蘇不疑立刻下令讓衆人擡着木板往前走,在所有小厮面如土灰身體發抖的情況下,一場賣身葬父的戲碼赫然上演。
蘇不疑也整理了下心緒,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下,等到再次睜眼時,他的臉上已經露出悲戚的痛苦,扒着木板就開始失聲痛哭:“爹啊,爹……您怎麽就離孩兒去了呢嗚嗚嗚嗚……爹啊,孩兒不孝,都沒錢給您買個棺材,孩兒可怎麽辦啊。”
躺着裝死的李四倏地聽見他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差點吓得渾身一個激靈,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但他還是強忍着一動不動,雙手交叉在胸口,給自己拼命暗示着我是個死人我是個死人我是個死人……
閉着眼睛外界是何情況他一點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點,一旦他動一下被發現了,他就真的是個死人了。
欺騙朝廷命官,那可是很嚴重的罪名!
一行人哭哭啼啼恰巧就跟曲翰林的轎子撞到了正着,準确的來說,是他們擋住了曲翰林回家的去路,當即坐在車前的下屬臉色就難看起來,連連揮手驅趕:“走開走開,晦氣!你們可知這轎子裏是何人,別擋路,快滾開!”
蘇不疑此時充分發揮了厚臉皮的特點,就是充耳不聞,甚至哭的更加傷心了。
甚至還特意朝着轎子腳步一歪,剎那間就恰巧與轎子撞了個滿懷。
木板砰然墜落,李四摔得險些龇牙咧嘴,他拼了命沒有喊出聲,就感到一道氣息倏地趴在他身上,放聲大哭:“爹,您怎麽了爹!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沒想到您就算是去了也受盡折磨,孩兒不孝啊!!”
那曲大人的轎子也同樣撞得晃晃悠悠,眼見這人竟然還敢惡人先告狀,下屬的火氣蹭的一下竄了上來,就想要下去親自動手驅趕。
但這動靜也驚動了轎內的人,原本閉目養神的曲翰林感受到震動,眉宇稍稍一蹙,竟是主動掀起簾仗往外看去:“怎麽回事?”
下屬立刻緊張道:“大人,有人不長眼撞上了我們,請稍等片刻,卑職這就驅趕他們。”
曲翰林的目光朝他後方掃過,一眼就看到了正趴在木板前痛哭的少年。
少年身穿一襲普通的白衣,前方躺着一位一動不動衣着亂糟糟的男子,男子臉上沾滿了泥土,看不清長相,聽他的嚎叫似乎是父子。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注視,少年緩緩擡起頭,哭得通紅的雙眼朝那處看去,便露出一張憔悴脆弱的小臉。
少年身材單薄,年齡較小,宛若弱不禁風,仿佛風再大一些,就能夠将他給吹走。
他含淚悲傷的模樣瞬間擊中了曲翰林的同情心,曲翰林只覺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被攪碎似的,十分難忍。
見下屬要粗魯地趕人走,連忙阻止:“等等!”
話音出口後,頓了頓,他才撸了把胡子,嘆息道:“也算是可憐人,把他叫過來,老夫要親自問問他。”
“是。”下屬有些驚訝,沒想到大人竟還會對個平民感興趣,他當即按照命令将少年帶到了大人面前,還低聲威脅道,“老實回答大人的話,聽到沒有!”
少年有些害怕似的瑟縮了下脖子,一雙幹淨的眼底寫滿了脆弱和畏懼,曲翰林眉宇更加蹙緊,不滿地瞪了下屬一眼。
他拿出平日裏不曾見過的溫和的語氣,對少年笑呵呵道:“不要怕,看你的打扮是讀書人吧。跟老夫說說,木板上那是什麽人,你又為何要擋在這裏?”
似乎因為他鼓舞的目光而心中升起一絲勇氣,少年緊張的神色漸緩,但還是哽咽地開口道:“回大人……我好慘啊!”
剛說一句話,他就以袖子遮掩眼角,嚎啕大哭:“木板上的人是我家人,因為嘴欠不小心被雷劈了就這麽亡了,讓我黑發人送白發人啊……我身無分文只好在這裏徘徊,希望能有好心的大人來幫助我,我一定感激不盡。”
曲翰林還沒等說話,一旁的下屬眼皮卻是一跳,好家夥這人想得挺美啊,知道跟着大人吃香的喝辣比當窮書生好太多了,這是打着賣身葬父的招牌上杆子湊啊!大人可千萬不能被蒙蔽了!
他當即想要戳穿蘇不疑的謊言,冷笑道:“哦?不如你來說說你哪裏慘?”
“難道大人眼睛有疾,連這都看不出來嗎!”蘇不疑淚汪汪地啜泣着,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看看我,小臉憔悴,臉色灰暗,多麽頹廢,這不慘嗎?”
“……”下屬看了看他的臉,只覺得這張臉圓潤有肉,唇瓣紅潤,一看就沒少吃香的喝辣的。
“再看看我的手指。”蘇不疑伸出五指,委委屈屈道,“這幾日整日幹活,手指粗糙,未能修剪,掌心裏還藏着泥土!這還不夠慘嗎?”
“……”下屬低頭看向他的手指,嗯,白白嫩嫩,纖細美觀,一看就是十指不沾春陽水。
“再看看我這身衣服。”蘇不疑垂淚道,“家裏只有這一件衣服,還沒時間洗衣,已經髒亂成什麽樣了,這還不叫慘嗎!”
“……”下屬看着他這身一塵不染的白袍,整個人都陷入了深思。
……到底他是傻子,還是對方是傻子。
這麽明顯的謊言為什麽覺得能夠糊弄過去,這尼瑪能叫慘嗎?!
那要這麽說的話他也很慘啊,天天任勞任怨地在府邸幹活工錢還那麽少,他不是更慘?!
下屬一口怒氣藏在心中,是上不去下不來,狠狠瞪了蘇不疑一眼,便別過頭等待曲大人的定奪。
只要曲大人一聲令下,無論是趕人還是殺人,他都能第一時間給辦了!
這人實在是太可恨了!
然而等到他扭頭後,看見的竟然是曲翰林那張被感動到眼眶微紅的臉。
一向嚴肅的曲翰林正用手帕擦着淚水,哽咽道:“這孩子,确實太慘了。”
下屬:“……?”
?????
大人??您怎麽了大人!
大人您快醒醒啊!
您怎麽能被這種騙子的伎倆蒙蔽雙眼呢!
“瞧這打扮你是讀書人吧,真是好孩子,孝心可嘉。”
“來人!”曲翰林卻發自內心地感慨着,倏地喊了一聲。
下屬一臉懷疑人生的走過去,便只聽大人道:“你去給他拿一百兩銀子。”
下屬:“……啊?”
好家夥,一出手就是一百兩,大人您是被豬油心給蒙住了吧!!
這誰家葬父需要一百兩銀子啊!
在他傻眼的期間,曲翰林又對蘇不疑補充道:“拿着這銀子去好好葬父,其餘的就用于讀書,你年紀輕輕還有前途,莫不要自暴自棄毀于一旦!”
蘇不疑感動不已,眼中泛起漂亮的水光:“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他朝曲翰林感激行禮,小臉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就宛如黎明升起紅日,看着就讓人心中歡喜。
曲翰林滿意地摸着胡子,瞪了眼還愣着的下屬:“怎麽?是聽不懂老夫的話嗎?”
“這這……是……”
下屬一時語塞,只得颔首稱是,心中還是無比震驚。
怎麽有的人沖撞大人不僅沒事還白白獲得了百兩銀子呢,怎麽他只不過是猶豫了一會兒就要被大人嫌棄呢……
為何人與人之間這麽不公平啊!
因為思考的深沉,他完全沒注意到給銀子的時候一腳踩上了下方的屍體。
直到一聲悶哼不知從哪裏傳來,他才猛地一驚,移開腳後狐疑尋找:“剛才那是什麽聲?”
蘇不疑用腳尖輕輕踢了下下方裝死的李四,臉上露出些許羞澀的表情道:“可能是因為銀兩用光,從昨日就未進食,肚子有些抗議,大人莫怪。”
此話一出,更是令遠遠看着這一幕的曲翰林心中發酸,世界上這樣有情有義的書生真的是不多了,寧可自己餓着也要埋葬親人,不錯,此子若是能夠高中,必定前途光明啊。
越看蘇不疑越喜歡,曲翰林甚至還主動提議道:“老夫派兩個人送你父親下葬。”
“……啊?”
預料外的劇本令蘇不疑有些傻眼,“這就不必了吧,太勞煩您了。”
“不必客氣。”曲翰林大方擺擺手,“若是靠你自己,不知何時才會結束,放心,老夫會幫你找兩個身強體壯之人幫助你,也讓你趁早回去讀書。”
“呃……”剎那間,蘇不疑的心中便咯噔一跳。
完了,演過頭了。
他也沒能想到原來這曲翰林這麽富有同情心,稍稍哭一下,就要好人做到底了。
這可怎麽辦?
而扮演屍體不小心因太過痛苦叫出聲的李四更是吓得魂飛魄散,好不容易逃過一劫,怎麽又面臨如此困境!
派人幫忙=陌生人一路跟随=不得不下葬=他要被埋進土裏!
光是這樣就已經夠可怕的了,萬一到時候他沒忍住動了下,被人發現的話……
這一刻,李四的臉都綠了,強忍着沒有吓得渾身顫抖,但也手腳冰涼後背冒出細密的汗。
但面對這種情況,李四和蘇不疑一樣都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他只能眼睜睜地聽着蘇不疑沉默了一瞬,随後行禮道謝:“那就多謝大人了。”
“想必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十分開心吧。”
李四:“……”
他在內心哇的一聲忍不住哭了起來。
開心,真特麽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