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涼亭裏的衆人扭過頭後, 蘇不疑便清晰看見了他們的臉。
不同于書生打扮的董雍,他們的穿着一個比一個富裕,一個比一個豔麗, 如同開屏的孔雀想要把最漂亮的羽毛炫耀給他人。
乍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考中的舉人,蘇不疑還以為自己闖入了京城纨绔公子哥的聚會中, 很是格格不入。
但在這群人中, 還有一人在涼亭外圍落座,只是沉默喝着茶水,連視線都沒有望過來。
他是與董雍唯二書生裝束的人,一張臉很是英俊, 卻冷若冰霜沒有一絲波動,但脊背筆直坐在那裏,不知為何渾身散發着通天的氣度,完全讓人無法忽視。
看見他的第一眼,蘇不疑的心情便又好轉起來,看來傅玄真就在這裏,他的運氣真的很好。
而此時, 京城的貴族子弟也将蘇不疑的面容收攬眼底, 表情一瞬間浮現幾分古怪,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少年,怎麽會出現在詩會之中,難道竟還有這麽年輕的舉人?
“你是何人?”
面對他們疑惑的詢問,蘇不疑微微笑道:“蘇不疑, 首次來參加詩會, 諸位好。”
他的笑容太過耀眼, 只有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将目光從他的臉上移走, 而注意到他身上極為普通的書生長衫時,衆人又是一愣,面面相觑:“沒見過,看這打扮,也不太像是我們的人。”
作為詩會的主人,唐承主動上前一步,再次問道:“我乃太仆之子,你是哪家的少爺,報上官職!”
“我尋思這應該是讀書人的聚會吧。”蘇不疑一挑眉,“那諸位關心我的家室跟書會有半毛錢關系嗎?”
衆人一時語塞,剛想彰顯身份,卻又聽他笑道:“不過既然主人發問,我也不好拒絕。我無父無母,祖上并無官爵,只是一介平民而已。”
此話一出,頓時令其餘纨绔冷笑一聲:“我就說這人如此無禮,登不上什麽大雅之堂,果然就是個平民而已。”
“今天是怎麽了,平民紮堆出現,一起友好地抱團,呵,真是可笑。”
“這種高雅的聚會竟然出現了兩個平民,感覺唐兄的府邸都要被玷污了。”
衆人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蘇不疑卻輕笑道:“大家都是讀書人,哪裏有高低貴賤之分,倒是諸位讓我切身得體會到了什麽叫品德高低,一群人仗着父母的官職就高高在上羞辱嘲笑他人,沒有半點禮義廉恥,諸位不覺得可笑嗎?”
“你!”一句話頓時令纨绔們勃然大怒,眼神不善。
而方才為止始終死死咬緊牙關不出聲的董雍,也驚訝地擡起頭,望着他。
灰暗的眼眸中仿佛被一道陽光射入,變得明亮起來。
“你別血口噴人,我等何時羞辱過他!”纨绔狠狠呵斥道。
蘇不疑笑了,“這明明是一場詩會,卻偏偏要讓他作畫,就連會試也不會考作畫,你們卻這樣做了,這難道還不是在羞辱他嗎?”
纨绔強詞奪理道:“當然不是!我們君子自然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次聚會也是君子的聚會,區區一幅畫都不會做,還有臉留在這裏嗎?”
董雍卻覺得非常委屈,他出身貧苦,光是飽讀詩書就已經占據了全部時間,作畫那都是富人子弟玩樂學習的,他也沒有那些銀子去學,自然不會作。
可是這些纨绔公子哥們卻仿佛知道他的弱點一樣,就是揪着他不放。
董雍很感激蘇不疑的出手幫助,心中也很是感動。可是同樣,他也明白平民學子有多麽的心酸,像蘇不疑這樣直面與纨绔互怼,最後落得的也只會是凄慘的下場,若是他們大怒利用權力給他使絆子,這可如何是好啊。
因此,他快步走到蘇不疑面前,就想要阻止這場風波,以他告辭作為收尾結束。
可誰知還沒開口,蘇不疑就朝着最後說話的那位纨绔,笑着道:“這麽說,諸位也很擅長琴棋書畫喽?”
貴族子弟得意道:“那是自然。”
“那好。”蘇不疑忽然道,“正好我也很擅長作畫,既然你這麽有自信,敢不敢跟我比一比,看看到底是你們貴族的畫技好,還是我們平民的畫技好,如何?”
衆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想要跟蕭兄比畫技?”
他們指着那位青衣公子,得意洋洋地介紹道:“蕭兄可是我們這裏畫技最好的人,跟他比畫技,你絕對輸定了!”
“那感情好。”蘇不疑也笑,“若是我要贏過他,你們也不會不服氣對吧。”
這話更是令其餘人笑個不停,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不量力非要比試,那可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好啊。”衆人朝青衣纨绔笑着一行禮,“蕭兄就看你的了,給他點顏色看看!”
蕭石自信回禮:“好!那我們就來比畫動物,如何?”
聞言,衆人皆是竊笑起來,蕭兄最擅長的就是畫生物,能将每一根毛發畫得活靈活現,果然不留情面。
蘇不疑好似沒有看見其他人的目光,颔首同意了。
在唐承派人準備一套新的紙筆的時候,董雍這才走到蘇不疑的身邊,一開口就是一句決然的勸告:“蘇兄!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見蘇不疑扭頭看向他,他才慌忙記起行禮,随後低聲道:“多謝你為我解圍,此恩情我必定會記在心中。但是你面前的這些人可都不好惹,若是真的惹怒了他們,別說全部,就連其中一個你也承受不起。”
“我沒什麽的,你快快跟我一起離開這裏,那蕭石的畫我也聽說過,十分絕妙,你不可能贏的。”
說着,他就要拽蘇不疑離開,然而蘇不疑卻拍了拍他的臂膀,臉色一片淡定:“你若想走可以自行離開,不過我在這裏還有些事。”
“蘇兄!!”董雍被他的頑固急得臉色發白。
“放心吧。”蘇不疑安撫道,“論畫技我還沒輸過,不就是個畫畫嗎,看我給你贏一個漲漲臉面。”
“……”董雍被他的自信堵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蘇兄這是真的不知道這蕭石的來歷啊,蕭石雖然在其他方面資質平平,但卻對畫道十分有天賦,至今還在跟京城著名的畫師學習,賣出去的畫也受到衆人的追捧,這樣一個人,蘇兄一個無名無份的平民,怎麽可能贏呢!
絕對會輸啊!!
但蘇不疑只當他的話是耳邊風,他的目光落在傅玄的身上,發現即使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也依舊像是不感興趣那般坐在原地,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動過,讓人有些疑惑他是為何而來此。
這時,一套紙筆墨硯已經送到,蕭石和蘇不疑同時來到自己面前的桌上站好,相互凝視微微一笑。
蕭石:“現在放棄至少不會輸的那麽慘。”
蘇不疑颔首:“說的沒錯,希望比完後你不要心靈脆弱到哭鼻子,我是不會對你負責的。”
蕭石:“……”
憤憤瞪了他一眼,蕭石拿起毛筆朝白紙落去,毫不私藏地發揮了全部實力。
他畫的是一只白色小貓,小貓圓滿豐潤,虎頭虎耳,每一根細毛都仿佛真的一樣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再加上一雙又大又明亮的貓瞳進行點綴,那種靈巧可愛的感覺就迸發而出。
小貓舉着細嫩的爪子,仰頭看着天空上飛舞的粉蝶,粉色的肉墊十分可愛,讓人看着就能想象出貓咪撲蝶的有趣場景。
待他落筆之後,身後圍觀的纨绔們立刻驚嘆起來,一股腦地吹噓道:“不愧是蕭兄,這小貓簡直絕了,躍然紙上,似乎都能跑出畫來!”
“是啊,要不是這畫是平的,我真的以為這貓是真的!”
蕭石被他們捧得很是得意,唇角一個勁地揚起笑容,卻還是擺了擺手顯出矜持道:“不敢當不敢當,這畢竟是畫,不是實物。”
被捧得滿足了,他便仰着下颔瞥向身邊的蘇不疑:“不知道這位蘇兄可是畫完了?”
蘇不疑沒有回答他,還在認真作畫,蕭石冷哼一聲,心想都這時候了還裝什麽裝,勝負早就定了。
他漫不經心地低下頭,朝對方畫上看去,卻倏地一怔。
因為蘇不疑畫的是一頭白虎!
一頭比他的貓大了無數倍的白虎!
蕭石臉色當即就不好看起來,衆所周知,白虎和貓很是相似,但一個霸氣威武,一個嬌小可愛。
而蘇不疑的白虎便是一只兇狠的虎,盡管沒有表情,但那雙尖銳的獠牙微微露出,身體膨脹皮毛根根豎起,那種生而為王的氣質就撲面襲來。
蘇不疑的白虎沒有什麽特別的動作,只是看起來在林中漫無目的地散步,可僅僅這樣,卻一步一步都仿佛踩入衆人的心尖一樣,無形中産生了窒息緊張的感覺。
身側原本不在意他的纨绔竟也看入了迷,連蕭石幹咳了幾聲,都沒喚回他們的注意力。
蕭石心中有氣,忍不住冷聲道:“只是勝在白虎的威武而已,不過如此!”
衆人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颔首:“不錯,白虎和貓當然白虎天生帶着氣場,這又怎麽能算贏了呢?”
“要我說還是蕭兄的畫技更好,看着這小貓我就能想象出當時的畫面,反觀這白虎就是兇了一點而已。”
“是啊是啊,也就一般吧,還是蕭兄好。”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着,竟還真說服了自己,越看蕭石的畫越好。
蕭石這才滿意勾起唇,朝蘇不疑露出諷刺的笑容。
而這時,竟有一人從座中站起,冷笑道:“真是一群蠢貨。”
衆人立刻表情不善,扭頭看向那人,他清冷的氣質很快引得衆人了然:“喲,這不是傅司馬大人家的那個遠近聞名的私生子嗎,你又有什麽高見呢?”
身為傅家的污點,傅玄此人的名聲在沒有高中之前都不太好。
他是私生子,從小随母親過着窮苦生活,等到六歲那年才被傅家接了回來,但地位很低,受到家中其他人的嘲諷。
但傅玄此人完全不在乎他們的看法,只是定定看着蘇不疑的畫,問道:“你的白虎為何不點上眼睛。”
衆人這才低頭再次查看,果然發現蘇不疑已經停筆,可是白虎的雙眼卻仿佛被遺忘了一樣,一片空白。
蘇不疑笑道:“不是不點,而是不能點。”
衆人疑惑皺眉,不知道他這是何意,傅玄也眨也不眨眼地看着他。
蘇不疑道:“若是點了,便是點睛之筆,這白虎會立刻活了起來。要是大家被這白虎氣勢驚到,可怎麽辦?”
傅玄道:“我不會。”
蘇不疑看着四周的貴族子弟,眼中含笑:“你确實不會,可不代表某些人不會。”
纨绔子弟頓時臉色難看,傅玄卻冷漠道:“其他人會不會關我何事,點上。”
蘇不疑第一次直觀他的冷漠和霸道,見到現場的人都因為他的不客氣而怒目而視,心中卻升起幾分有趣。
這個傅玄,倒是很合他的胃口。
“那好。”他當即拿起筆,在白虎的眼睛上點上兩筆。
剎那間,白虎便更加鮮活靈動,躍然紙上。
蕭石心中冷笑,反正四周的人都會站在自己這邊,只不過點上一雙眼睛又能改變戰局嗎,真是可笑。
他不屑地低頭看向那張白虎圖,想要在其中找到不足之處,并針對此處大加宣傳,擊敗蘇不疑。
可他越看,越覺得心驚,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這張白虎圖竟從頭到尾沒有一絲缺陷,每一處筆墨都恰到好處,每一分力度都錦上添花。
而在這副圖中,看着看着,他仿佛便感到有一股逼人的氣勢朝他用來。
定睛一看,忽然間血液冰冷頭皮發麻,只見本應該存在于畫上的白虎,竟忽然騰空而起飄蕩在半空中,整個身體都具現成龐然大物立體的模樣,無比兇狠地盯視着他,陡然張開了血盆大口。
“吼——!!”一聲恐怖的虎嘯從它喉嚨裏發出,剎那間驚天撼地,神魂動蕩。
蕭石只覺得這白虎宛如正在狩獵的狀态,每一處四肢都在緊繃着,虎牙鋒利閃爍着寒光。
随着一聲怒吼,它猛然騰空躍起,強壯有力的前爪倏地向自己的胸口襲來,那虎嘴更是張大幾乎能一口吞掉他的身體。
“啊啊啊——!!”蕭石頓時被吓得驚恐地慘叫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往後滾去。
這一滾出奇的狼狽沒有方向,将四周的座椅都全部掀翻。
可是捂上頭閉上眼睛瑟瑟發抖了半晌,也沒等到那虎來吃人,反倒是四周鴉雀無聲。
擡頭一看,他仍舊身處與那涼亭之中,只不過是癱倒蜷縮在地面上,而四周的貴族子弟正驚愕地張大嘴看着他,一副傻眼的模樣。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怎麽看着看着畫,蕭兄就突然尖叫着趴在了地上??
這也沒有什麽危險的情況啊。
感受到衆人呆滞的目光,蕭石這才逐漸回過了神。
确認身側什麽都沒有,仿佛只是自己的臆想,他立刻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臉色尴尬到一片通紅。
可是他的內心尤為動搖,他剛才到底看見了什麽?是幻覺?
蘇不疑笑盈盈地瞥了他一眼,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但他接下來朝傅玄看去,卻看見令他欣賞的一幕,只見傅玄雖然也面色凝重渾身緊繃,但卻也沒有更大的反應,只是終于回神擡眸看向蘇不疑時,眼底的光特別明亮。
“不愧是傅兄。”蘇不疑拱手笑道,“果然無礙,倒是剛才大言不慚說能夠贏我的人嘛……”
蘇不疑逐漸拉長了語調,餘光掃向蕭石,成功看見後者那漲如豬肝的臉色:“剛看我的畫一會兒就吓得屁滾尿流,看來這場勝負是我勝了吧。”
“這、你!”
蕭石想要辯解,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口,因為他确實是因為蘇不疑的畫而被驚懼,甚至還不雅地趴在了地上,丢盡了臉。
他的百口莫辯讓其餘纨绔臉色皆變,都有點不太好看。
蕭兄,就這麽簡單的輸了?
蕭兄,怎麽可能輸呢!
但是在場的人都看見了他被吓尿的場景,狡辯都沒辦法狡辯,只能嘆息一口氣,恨鐵不成鋼。
有些人甚至小聲嘀咕道:“呵,就這還是中郎将之子呢,看副畫都能吓成這樣,我們怎麽都沒事。”
“可不是,我還覺得他很厲害呢,沒想到啊,竟然就是個孬種!”
“早知道他這麽慫還不如我上呢,起碼我不會這麽丢人!”
“就是!把我們這群人的臉都丢盡了。”
聽着他們的議論,蕭石臉色鐵青,恨恨咬牙氣得手臂都在顫抖。
蠢貨一群蠢貨,都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就在那裏嚼舌根!也不想想,真就一幅畫他怎麽可能吓成這樣!!蠢貨!!
但他心中也十分疑惑,為何只有他看見了方才那栩栩如生的白虎,剛才那到底是什麽,實在是太恐怖了!
他這邊疑慮着,傅玄那邊在經過思考後,得出了一個結論:“我聽說有些大師作畫會讓人産生以假亂真的錯覺,但只有對畫了解頗深的人才能偶爾受到感悟,而門外漢什麽都不會感受到,這白虎便有此等效果!”
“對!對!肯定是這樣!”蕭石頓時眼睛放光地附和着,他深知一個道理,只有高擡贏了他的敵人,才不會顯得自己過于平庸,“我當時看見的正是一頭真正的猛虎,朝我吼叫,所以我才吓得想要逃跑!但過後仔細一看,那竟然只是畫!”
他們的話引得所有纨绔震驚無比,什麽?以假亂真?光看畫就能恍惚看到實物??
簡直前所未聞啊。
“就是這樣!”見他們不相信,蕭石拼了命的解釋,“沒錯,肯定是他的畫技已經鬼斧神工,到了我們無法仰望的地步了!”
衆纨绔面面相觑,可是仔細想想,也只有這樣的解釋才能夠說得通蕭石的奇怪表現。
所以說……他們統一看向蘇不疑,眼神睜大,不可置信。
這蘇不疑的畫竟然已經到達了大師級別了??
他才多大了,年紀還未及冠,畫技就已經如此絕妙了??
不至于吧!
董雍也傻眼地望着蘇不疑,他本以為蘇不疑這回輸定了還在焦頭爛額,沒想到對方卻給了他這麽大的驚喜。
頓時他覺得後背挺直了,心中舒心了,甚至也揚眉吐氣一番。
誰說平民不如貴族,蘇不疑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
蕭石還在一邊努力地吹捧蘇不疑:“能夠達到這種境界,就不是凡人能夠肖想的了,你們這些根本無法領悟到畫意的人就別提了,說出去都笑掉大牙,也就我這種資質,才能領悟其中一二。”
眼下之意,在場的人除了他之外論畫技都不配給蘇不疑提鞋!
這一句話反倒惹怒了其他纨绔。
等等,你這濃眉大眼怎麽突然就叛變成蘇不疑的人了!
竟然還幫着蘇不疑指責他們!反了簡直!
越看蕭石越生氣,更是看蘇不疑不服氣。
其中一人冷笑道:“光從畫上分勝負,又怎麽能夠定奪呢,君子四藝,需要樣樣精通才行!你敢不敢跟我比琴!”
“哦?”蘇不疑看向他,“那你應該就是在場之中琴技最好的人了?”
“不才楊浩,正是擅長這絲竹管弦之樂曲。”楊浩自信道,“論樂曲我就沒輸過別人,你敢跟我比嗎?”
蘇不疑看向其他人:“你們可有不服?”
“楊兄的琴技高超,我們自愧不如!”衆纨绔立刻搖頭,心中感到異常舒坦,就算畫他們不會欣賞,那這樂曲他們總能聽明白吧,更何況誰家不都養着一群舞女歌女,常年聽日日聽,肯定能夠分辨好賴。
而且楊浩的琴技确實屈指一數,這蘇不疑畫技絕好他們也就認栽了,總不能連琴技也絕好吧!
——事實證明,還真就能。
楊浩特意提了要彈奏統一首曲子,然後讓圍觀的人再分出誰優誰劣,蘇不疑答應了,卻主動要求題目必須是《十面埋伏》。
這《十面埋伏》雖然難彈奏,卻也不是不行,以楊浩的水平完全可以駕馭。
兩人一拍即合,各要了把琵琶在地面席地而坐,手指搭在弦上。
其餘人都期待地站在不遠處,就連一向對外事淡淡的傅玄,也都感興趣地注視着蘇不疑。
楊浩閉上眼睛,安定心态,思考着如何演繹曲譜,這《十面埋伏》的含義非同一般,曲中講述的是戰争,有劍聲、有鼓聲、有馬蹄聲、有怒吼聲……還要渲染出戰争緊繃恐怖的氣勢。
心中有了打算,他懸空手臂終于彈下了第一弦,宛如鐘鼓敲響,拉開了戰争的序幕。
随着手腕撩動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這戰争也開始激烈地碰撞,牢牢抓住人們的心弦,衆人只覺得心中坐立不安,呼吸急促,頭皮發緊,仿佛真的能夠感受到那緊張的氣勢。
楊浩彈得确實不錯,幾乎衆人都忘記了蘇不疑還在對面,皆凝重地聽着楊浩的琴聲。
唯有傅玄始終盯着蘇不疑,見他淡然坐在原地不曾彈奏,眉宇不解地皺起。
而蘇不疑則屏息凝神,閉目鳴響,醞釀半晌後,終于垂下眼眸,手指悄然撥動琴弦。
噹——
只一下,這琵琶中躍然浮現的氣勢便猛地化作一道冷風襲向四周的人群。
剎那間,衆人身體一抖,竟是猛地瞪圓雙眼,皮膚泛起細小的冷顫,驚愕看向蘇不疑。
若是那副畫沒有真正驚豔到他們,那現場彈奏的這一幕就已經完完全全讓他們折服。
每當蘇不疑指尖彈起琴弦,千軍萬馬便帶着絕對的肅殺之氣沖向四面八方!
這琴聲中蘊含着恐懼的寒意、蘊藏着驚心的殺氣,衆人只覺得有一只手無形拿着劍橫在他們的脖子上,只要他們稍稍一動,便會聞到血腥之氣,感受到令人膽戰心驚的殺意。
而蘇不疑的加速彈奏,更是讓他們覺得走在鋼絲之上,懸在半空,稍有不慎就會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一波一波的琴聲如同一波一波拍打在巨石上的海浪,一點點将他們的身體吞噬,一點點冰凍着他們的思緒。
這一瞬間,衆人想的不是如何欣賞樂曲,不是誰能夠獲勝,而是在祈禱!祈禱着這首曲子快點結束,祈禱着這份恐懼能夠遠離他們而去。
他們覺得他們四周仿佛被千軍萬馬包圍,他們就是那瑟瑟發抖待宰的羔羊!
只有向敵人祈求活命,才能從這嗜血的危險中存活下來。
而解救了他們的卻不是蘇不疑的慈悲,而是對面楊浩音樂聲的戛然而止!
楊浩此時面色慘白,毫無血色,雙手扶着琵琶大口地喘息着,眼底更是如同溺水之人的絕望,看向蘇不疑有說不出的恐懼。
這恐懼的原因很簡單,他聽到蘇不疑的曲聲後本想用自己的琴音壓制對方,可是在這場曲音交戰中,他感受到的不是誰優誰劣,而是生與死的對決,他感到蘇不疑的琴音化成冰冷的箭矢,瞄準他的心髒,如雷霆般猛烈又迅速的攻了過來。
縱使楊浩拼命的彈奏,也脆弱的如同一層玻璃,被對方輕松射穿。
接下來的感受過于恐怖,他都無法再回憶第二次,似有百千種武器插入他的身體,又如深深溺于冰冷的寒潭之下無法呼吸。
他只能放棄他的奏樂,向蘇不疑跪地求饒,這才能撿回一條小命!
見楊浩停下,蘇不疑也就逐漸停了手,望着一圈如同怪物一般驚慌望着他的纨绔們,微微露出笑容:“這一局,也是我勝了吧。”
“……”
沒有人敢反駁,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這一回他們都體會到了方才蕭石的感覺,沒有吓到尖叫已經算是很努力了。
等到好不容易回過神後,衆人這才臉色難看地面面相觑起來。
……剛才發生了什麽?
為何這樂曲竟有這樣的功效?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樣!
有人忍不住茫然開口:“我感覺方才好像被人用劍指着脖子,一動都不敢動,你們也這樣嗎?”
“我也是……每當琴聲響起,那人的劍就好像更加往前一步,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我感覺好像是被人捏住了心髒,呼吸都要停止了,要不是樂曲及時停下,我可能都已經死了!”
“原來大家都這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難不成蕭兄剛才就是這種感受?”
蕭石頓時感動的無以複加,哽咽道:“你們終于明白了!是啊,剛才那只白虎就跟現在的琴聲一樣,都具現出來想要殺死我們!你們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了吧!”
“但是……”衆人一臉迷茫,“這、這怎麽可能呢?”
光是彈琴,怎麽能有這樣的效果呢??
衆人下意識看向傅玄,連他們都不知道為何突然這時就想起了傅玄,但是還不等尴尬地收回視線,傅玄便開口道:“都說有些大師彈奏樂曲時會産生以假亂真的效果,且樂曲範圍之內具有鑒賞能力之人最能直觀觀受到。因此所有的幻想都是因這曲子而起。”
衆人:……這句話怎麽這麽熟悉?
有人忍不住問:“你确定這不是你瞎編的,我怎麽從沒聽過這種言論?”
“當然是真的!”回答他的卻不是傅玄,也不是蘇不疑,竟是楊浩!
平複好心情後,楊浩雖然面色慘白,但卻梗着脖子道:“那些能夠以假亂真的大師屈指可數,因此你們才沒有聽說過。以我的水平還差一點就能到達大師的境界,自然了解。”
“……可惜這次沒有準備,對曲子也不熟,所以大意了!沒辦法,這次願賭服輸,但這絕不代表我的琴技不好,你們明白了吧。”
衆人:“……切。”
翻了個白眼,大家基本明白了他瘋狂吹噓蘇不疑的目的。
無疑就是想要輸的體面一點!
而蕭石更是兩眼淚汪汪地看向楊浩,恨不得上前握個手抱頭痛哭,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不過一碼歸一碼,雖然對這二人的行為表示鄙夷,但衆人也都清晰的意識到,蘇不疑這人,不好惹!
比畫也輸,比琴也輸,而且是完全的慘敗,沒有一絲挽回的餘地,難道他們就真的比不過這個人嗎!
而且蘇不疑好特麽氣人,贏了就贏了,還非要炫耀一番:“看來這場比試又是我贏了,雖然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學識的一部分,但是沒有辦法,縱使我放了些水,你們也贏不了啊,這檔次太低了。”
“…………”尼瑪這還能忍?!!
一個個纨绔都氣得頭頂冒煙,瘋狂想要拉着蘇不疑繼續比試,一定要死死把他踩在腳下。
但是他們一個看一個,都沉默地往後退去,誰也不肯出頭當這個冤大頭。
廢話,要是輸了不就落到蕭石和楊浩那樣尴尬的田地了,反正他們肯定不去。
就這樣每個人都不想上前,又看蘇不疑不順眼,想來想去,将目光竟是落在傅玄身上。
傅玄的面子落不落,可沒人關心了。
“傅解元,你既是解元,敢不敢跟他比一場?”有人當場質問道。
若是以前,這等挑釁傅玄連理都不會理,然而話中提到蘇不疑,傅玄還真就有些興趣。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蘇不疑都是個很好的對手!
但若是論擅長的八股文,傅玄不相信自己會輸,于是他道:“我只比八股。”
衆人一聽,比八股?頓時牙疼起來,他們這些人日夜學習八股,都是為了應付會試,沒想到在放松娛樂的地方也能聽到這兩個字,瞬間就沒興趣了。
可聽聞要跟傅玄比,蘇不疑卻十分感興趣,“好啊,比八股,不錯。”
傅玄眼睛一亮:“你要跟我比?”
“比的人不是我。”蘇不疑笑了笑,忽然一把将沒有存在感的董雍拽了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他。”
“……?”
傅玄和其他的纨绔都茫然了。
他們看了看平平無奇的董雍,是怎麽看都沒看出來這人擅長八股。
連被突然點名的董雍也沒回過神來。
……啥???他擅長八股?他怎麽不知道??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蘇不疑卻朗聲道:“就比會試,他是否能夠摘下會試第一之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