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025年5月9日

“爸爸。”賀清猛地站起來, 白皙的指尖在眼角擦拭,她擡起頭看着賀醫生說, “阿微也是我和伯倫特的孩子,并不是只有你在等他。失去他, 我們一樣難過。”

伯倫特元帥看着夫人, 眼中不易察覺的傷痛轉瞬即逝, 他輕輕安撫的握住賀清的手, 仿佛給與她力量一般, 朝她點點頭,然後賀醫生冷靜說:“爸爸, 當年是我的錯,你生我氣是應該。”他目光看了看克洛維一眼,朝賀醫生說:“但你和小清, 克洛維難得見面,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你們, 今天你們在一起好好團聚。我……回軍部。”

當年的事,爸爸一直沒有原諒他。

而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伯倫特拿起自己的外套,準備離開。

“每次都是這樣。”克洛維透着深深疲憊的聲音到衆人耳朵裏, “多少年了,我們一家人再也沒有好好的聚在一起, 每次都不歡而散。”

冷硬的紅發少年看着周圍的人,目光落在賀醫生上:“外公, 你為什麽都不肯醒一醒。哥哥——”

“他已經死了——”少年冷靜的闡述着這個冷酷的事實, 只是他冷靜的聲線下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覺的顫抖。

“克洛維——”賀清扭頭朝克洛維喝止打斷, 急促道:“阿微只是失蹤。”

“不,他已經死了,那場爆炸沒有人可以活的下來,就算哥哥的救生艙彈了出去,救生艙也只能在外面漂流三天,那個地方離最近的星球也要半個月才能到。”克洛維迎着賀清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

他将這潰爛的傷口深深撕開給在場每個人看。

克洛維看着勢不兩立的外公和爸爸,左右為難的媽媽。

這一幕十二年就如同怪圈一般,不斷重複上演,深深折磨着困在裏面的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都是痛苦的。

他記得發生襲擊的那天,他和哥哥都在飛船上,飛船被蟲族包圍,負責保護他們的人被蟲族的前鋒殺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是哥哥帶着他躲起來,告訴他不要告訴任何人爸爸的名字。

後來有人找到一艘逃生艦,登入逃生艦的時候他和哥哥被人群沖散了。

哥哥原本在前面,而他在後面。但是他不小心摔倒了,哥哥逆着人群,把他扶起來,推着他往前走。

他逃走了。哥哥卻被留在那艘戰艦上。

從此以後,他幸福快樂的一家人就只存在于回憶裏。

他想念哥哥,可有關哥哥的記憶已經模糊,他更想念記憶中溫馨的家。

克洛維看着眼前多年都沒有展露過笑臉的老人,抿了抿唇懇求道:“外公,你放下好不好。”

一瞬間蒼老的老人頹廢的坐在椅子上。

夏熠懷裏的迪迪醒了,艱難的從夏熠的膝蓋跳到老人的膝蓋上,不停的蹭着老人。

老人滿是皺紋的手在迪迪黯淡無光的手上撫摸着,他閉上雙眼——

可過去的一幕幕,湧入他的腦海裏。

時光裏,他放在心上的小小的孩子,笑着向他跑來,抱着他道——

外公,你在哪裏,我找了你好久。

他與迪迪對視一眼。

迪迪似乎明白他所想蹭了蹭他的手心。

“我知道阿微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活下來。但再小終歸還是有的啊。”年邁的老人靠在椅子上,朝幾人沙啞道:“我和迪迪會繼續在這裏等下去,直到我們沒有辦法在等了為止。你們還年輕,繼續往前走吧。”

只是迪迪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到時候剩下他一人,多少會有些寂寞。

“我也知道我們可能等不到阿微回來那一天。”賀爺爺聲音一下子虛弱下來,他緩緩道:“但我想着,如若有一天阿微真的歷經千辛萬苦找到回來的路,哪怕我們已經不在,他也會知道,一直以來不是他一個人在努力,我們一直都在陪着他,等着他。”

“阿微就不會難過了。”

“爸爸,我先離開。”伯倫特突兀的出聲,他飛快的轉身,快步的走着,只是他顫抖的手指尖,卻暴露了他所有。

賀清黯然的垂下頭。

克洛維攥緊手心,将頭撇過去,咬緊嘴唇,眼角隐隐的也有淚光。

夏熠他懂得賀醫生的意思。

就像以前,無論他和海因茨走的路有多難,但只要一想到那條路上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海因茨,還有那群朋友,他就不會覺得艱難,而是充滿希望。

他歪頭看着海因茨,海因茨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神黯淡。

夏熠不由的想到——

三百多年了——

海因茨也是這樣等着他的嗎?

抱着虛無缥缈的希望,孤獨的等着一個回不來的人。

他伸出手,握住海因茨放在桌子下的手,想要給予他力量。

海因茨扭頭看向夏熠,一愣,然後眼神釋然,握緊了夏熠的手。

賀爺爺朝海因茨和夏熠勉強笑笑道:“我們的一些家事,讓你們見笑了。”

海因茨和夏熠對視一眼,海因茨站起來朝賀醫生說:“抱歉,我想起我和小熠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和海因茨一起走出去。

夏熠和海因茨的手也沒有放開。

海因茨和夏熠解釋道:“伯倫特家中原本是一對兄弟,克洛維是弟弟。但十二年前發生一次意外。”

“什麽意外?”夏熠挑眉問道。

“黑珍珠號被蟲族劫持,蟲族不知道從什麽渠道知道元帥的兩個孩子都在他船上。”海因茨說道,這件事在軍部中并不是秘密:“當時元帥還不是元帥,只是遠征軍五月花團的将軍,在與蟲族的前線攻打堡壘,蟲子要求将軍撤兵。但是将軍拒絕了,他第一時間攻陷堡壘,帶兵馳援,但是晚了,黑珍珠號爆炸了。這一次事件之後,将軍才被确定為元帥的繼任者。”

夏熠嘆了口氣,他是軍人,他也知道,無論如何那個時候是不應該退讓的。

只是家庭,和國家總會舍棄一個。

“不過——”海因茨聲音停了停,看了看夏熠的神色,不确定的說:“也有人說蟲族不會那麽傻,把條件放在明處和伯倫特談,有人說當時蟲族通過秘密渠道和伯倫特提了另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夏熠問道。

海因茨搖頭:“沒有人知道,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無論是什麽要求,伯倫特都沒有答應。

兩人肩并肩在林蔭大道走着。

正是初冬,風一吹,樹葉飛舞。

夏熠擡起頭,看着飄落的樹葉,想起當年,他和海因茨也是這樣的路上。

路的盡頭,有一顆參天的樹,樹的旁邊豎着一顆牌子。

夏熠探過頭去,書的年齡已經有五百歲了。

他驚喜的朝海因茨說:“你看,說不一定當年我們也曾經在這棵樹上走過去呢。”夏熠一來到藍星就發現,藍星和三百多年前比雖然有些變化,但是卻保護的很好。

處處都有以前的痕跡。

就比如他和海因茨住過的地方,比如暗巷,甚至暗巷前的那間甜茶鋪子,他常常在街頭随意一眼掃過去,依稀就能看到當年的影子。

這也是他選擇呆在藍星的原因。

海因茨只是滿含笑意的看着他。

夏熠走在前面,拽着後面不急不緩的走着的海因茨。夏熠踢了踢腳底的石頭,他轉過身體,正對着朝海因茨,倒着一步步的走問道:“你是在這個時間點等我嗎?”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的問海因茨這個問題。

海因茨笑着點點頭。

夏熠抓了抓頭發,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呢,嗯,我在這個時間裏的呢。”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個時代,海因茨是怎麽知道的呢。

海因茨停下來。

夏熠也跟着停下來。

海因茨目光一寸寸的描繪着夏熠的五官,他微微笑着,雙眼睛卻裝着太多沉重的東西,可是他卻輕描淡寫的說着:“我也不知道啊。”

他只是在賭——他放上他的所有進行了一場豪賭。

所幸,他賭贏了。

夏熠卻低下頭,片刻後才擡起頭說:“深度睡眠的試驗很危險吧。”

哪怕他什麽都不知道,也知道那項試驗多麽危險。

到現在為止,這項技術都沒有被公開,足以說明技術的不成熟——

更何況是三百多年前。

海因茨嘗試那麽危險的試驗也只是賭一個可能嗎?

海因茨一愣,他彎了彎嘴角,笑意直達心底:“值得。”

夏熠看着海因茨,忍不住投入他的懷裏,抱住了他,像是怕海因茨看到他的表情,他将頭埋到了海因茨的衣服裏,許久後才悶悶問道:“萬一你賭輸了,你等到頭發都白了,都沒有看到我怎麽辦?”

海因茨将夏熠緊緊擁在懷裏,下巴抵在夏熠發頂,他的目光望向遠處,想起當時做下決定的那一刻苦笑:“那只能認栽了啊。”

他只憑借着自己幾條毫無根據的推斷,認定小熠回到了以後,身邊所有的朋友都覺得他瘋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瘋了。

兩人繼續向前走着,一不小心就走到了之前他們居住的房子那裏。

這裏和賀醫生家很近。

夏熠透着鐵欄杆看着裏面的院子,朝海因茨惋惜道:“可惜這裏不屬于我們了。”

海因茨卻笑了笑,沒有說話。

夏熠靈光一動朝海因茨問:“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

海因茨伸出一只手蒙住了夏熠的而眼睛,另一只手牽着夏熠手說:“跟我來。”

眼前陷入黑暗的夏熠不習慣的握緊海因茨的手,黑暗中他的手,就像是唯一的依靠,夏熠卻莫名覺得心安。

他沒有走多久,海因茨帶着他走過幾個階梯,沒過幾分鐘,海因茨附聲音帶着濕熱的氣息在耳邊響起:“看看吧。”

夏熠紅了臉,戰栗的而感覺從脊椎忽的往上一竄,強自鎮定說:“你好好說話,我——”

他話說道一半就停住了,眼睛從剛剛的黑暗中恢複過來之後,他就看到眼前的景象——

熟悉的木薔薇,一樣的桌椅,透過玻璃,他看見房中的布置,封存的記憶一點點的湧出來,而門前回廊上挂着青銅的門牌,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他抿了抿唇,扭頭看向海因茨。

海因茨朝他點點頭。

夏熠顫抖着手将門牌正面這些——薔薇街23號

反面,上面優美的雕刻着花體的海因茨的家,而下面一行,被人用小刀刻上拙劣的“和翼”兩個字。

連起來就是——海因茨和翼的家。

扭開黃銅雕花的門把手,夏熠走了進去,年老的房子已經有了歲月的味道,但是修葺的很好。

每一寸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夏熠看向海因茨。

海因茨笑着将一把鑰匙扔給夏熠說:“這就是我在藍星的家。”

夏熠看着手心的鑰匙,不知說什麽好,很快他又反應過,想起被巡邏隊追得十分狼狽的那個晚上,來朝海因茨說:“你不早說。”這間房子離那間才幾十米遠而已。早知道何必當初那麽狼狽!

海因茨無辜的說:“你也沒問。”

兩人沒有吃晚飯,房子的廚房竟然還準備着一些食物。

夏熠驚喜的而看着這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舍不得走。

海因茨無奈,在房子的廚房準備起晚飯。

夏熠走到後院,後院是一片連着山丘的草地,以前的時候海因茨會在這裏種上各種草藥。

現在海因茨還沒來的急,還是空曠曠的。

他看着後面的山丘,夕陽下,山丘被染塵金黃色,和記憶中一致,就連山丘上那顆糾纏在一起的樹都沒有變。

夏熠翻過院子的欄杆走到了山丘。

然而山丘那裏卻站着一個人。

夏熠走過去才發現,那個人竟然是早就已經離開的伯倫特元帥。

“誰?”夏熠剛想離開,伯倫特元帥就警戒的轉身問道。

夏熠只能走上去,硬着頭皮說:“我,夏熠。”他指了指身邊的房子,說:“我從那邊過來的。”他看着伯倫特的元帥,伯倫特元帥身邊有一棵樹,碗口粗,樹齡約莫十年左右,剛剛伯倫特就扶着這棵樹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伯倫特将眼中情緒盡數收斂,認真的審視着眼前的少年。

他承認少年能力,但是卻不敢茍同少年對待生命的态度,太過狠辣,毫無敬畏之心。

他朝少年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雖然不贊同,但是他并沒有打算多說。

“喂——”他剛想離開,身後的少年卻叫住了他。

伯倫特轉身,這麽多年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喂了。

夏熠看了看伯倫特一眼,他原本是很不喜歡伯倫特的,但是剛剛海因茨那麽說,他又有一點可憐伯倫特。

夏熠猶豫再三還是說:“阿微——我是說阿微已經死了吧。”

伯倫特猛地睜大眼睛看着夏熠。

夏熠解釋道:“你別那樣看我,我只是覺得以遠征軍的能力不至于找不到一個只能漂浮三天的救生艙。”他太了解遠征軍的能力的,救生艙一定能夠找到的。只是時間長短得到問題。

而伯倫特一直沒有說,只有一個可能——

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伯倫特沉默片刻說:“第六個月就找到了救生艙的碎片,救生艙已經碎了。”

救生艙碎了只意味着一個可能——裏面的人已經死去了。

他得到這個消息,整整一個人呆了一天,回家看着以淚洗面的妻子,蒼老的十多歲的父親,最終決定将這件事藏在心底,将僅剩的希望留給他們。

那片碎片就埋着這顆樹下,以前阿微喜歡在這裏玩耍,他想阿微會願意呆在這個地方的。

果然如此。

夏熠并不意外。

“我是說——”他猶豫着看着伯倫特,最終該是決定說:“你還是告訴他們,活着的人總應該繼續向前走的,有一個了斷未必不好。”

抱着虛僞的希望,不如直面慘淡的真相。

可能會痛,但只有這樣才會有愈合的可能。

事實從來不會因為謊言而有絲毫的改變。

伯倫特眼神微微黯淡,他一直以為這樣是對家人最好,只是剛剛他卻不确定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夏熠原本也只是随便勸一勸。

他正準備離開。

遠處一個親兵忽然喘着氣跑過來,連夏熠在身邊都沒有避諱,激動的朝伯倫特說:“元帥,剛剛有一個消息傳來……有人……”

“有人自稱是您失蹤了十二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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