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徐徐不願意和他一起回病房,借口買東西在醫院樓下徘徊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要買的,但又不願意上去看見他和孫靖渝,就想不如回徐家一趟,把筆記本拿來醫院。
可等她回到徐家,卻發現她不想見的人竟然已經在家裏了——孫靖渝拎着她回來時那個箱子,正從樓上走下來。
司徒徐徐也不問她去哪裏,垂着眼睛對她點了點頭算打過招呼,與她擦身而過上樓去。
可能是這一上一下的擦身而過的姿态勾起了什麽,孫靖渝沒有像往常那樣雲淡風輕的飄然而過,反而放下箱子站住了腳步,叫住已經走過樓梯拐彎的司徒徐徐,主動開口說:“明天我要和研究所的老師一起去出差,我們接了一個大項目,以後一段時間會很忙,所以我索性搬去研究所的宿舍住了,姨媽回來如果問起,你替我和她交代一下。”
司徒徐徐聽了,簡單的說了句知道了,依舊連眼尾都沒有掃她一下。
雖然強項是作,但真的要比雲淡風輕的話,司徒徐徐也不會輕易輸給誰的。
“這次我回來如果對你們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孫靖渝又淡淡的說。
司徒徐徐心裏狠狠的一刺。
從她站着的高處看下去,孫靖渝的臉被樓梯的陰影遮住了一半,看不清她完整的表情,但那緊抿唇瓣的神氣,實在太像徐承骁,令司徒徐徐覺得刺眼無比,一陣氣血翻湧的頭暈。
其實孫靖渝也正擡頭看着她,那雙初見時便覺十分驚豔的漂亮眼睛,此時冷冷的似含着寒冰一般。即便如此,依舊是冰山美人,動人心魄。
宜喜宜嗔、動靜皆宜,也難怪徐承骁這麽喜歡。
孫靖渝心裏無波無瀾的想。
司徒徐徐本來不想和她多說話撕破臉,可是兩個人這樣直接的四目相對裏,一明一暗,無聲無形裏似刀劍來回了一場,她心裏那些從嫁進徐家起就收斂得老老實實的叛逆、刻薄、随心所欲被劍氣激得破印而出。
勾了勾嘴角冷笑着,她開口說:“沒關系。你這就要搬出去了不是嗎?其實也談不上多麽困擾,只不過我不喜歡你,不想看見你總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臨走還想冠冕堂皇一次,想顯得我多麽無理取鬧,襯托自己走得潇灑漂亮?
那好,我無理取鬧給你看——你再高貴矜持,在我的無理取鬧之下,還不是得提着箱子走人嗎?你把我比得再不堪,即使只是你的替身,現在名正言順的那個是我!我不高興了,你就得收拾東西走人!
司徒徐徐站在那裏冷冷俯視着這個颠覆了她生活的女人,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實在虛張聲勢,悲哀的可笑,但心裏忍不住的強烈快意滔滔翻滾着。
而孫靖渝反倒笑了起來。其實對司徒徐徐她真的沒有敵意,早在當年她向徐承骁提出分手,就知道以後會有一個這樣的角色。她只是好奇,這個在她看來除了美貌并無出奇的女孩子,是什麽地方使得徐承骁改變了這麽多?
那個當年在人前與她挽手都覺得黏糊不爽的徐承骁,在她發高燒躺在醫院裏、給他電話時、說“你沒事了?那我對抗賽結束之後再回來看你”的徐承骁,怎麽就會被一杯溫熱的水果茶唬得臉色都變了、連按一下呼叫鈴都忘記或者說等不及了呢?
“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孫靖渝微笑着問,“或者說你究竟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徐承骁的前女友呢?”
“我不喜歡的東西比如陰雨天、路邊的坑、咖喱味的炒飯,不想看見不想遇到,需要什麽原因?你或許會時時刻刻分析自己的每一個情緒,但我只考慮值得思考的人和事。”司徒徐徐冷冷的,絲毫不客氣的說。
“那麽徐承骁呢?你對他是怎麽樣的一種情緒?為什麽會因為不值得你考慮的我、而和他鬧別扭呢?”孫靖渝在學校時一直是辯論隊的一辯手。
司徒徐徐被她反将一軍,心裏刺怒的感覺更甚,狠話脫口而出:“他和我興之所至買的一件衣服沒有什麽不同,我喜歡的時候天天穿在身上,和別人撞衫了就丢在衣櫥裏,會不會再穿、什麽時候穿,看我心情,和撞衫的那個人關系不大,她特別醜或者特別讨厭,或許會讓我懷疑自己買這件衣服時候的眼光,也或許會讓我驕傲自己穿得比她好看。”
孫靖渝聽得笑了,笑着搖搖頭,說:“那麽拜托你好好穿、穿得漂亮,我實在不想擔上你們夫妻不和的罪責,明明是你們兩個之間相處有問題,卻要嫁禍到我的頭上。”
司徒徐徐最看不得她這樣笑,簡直刺眼又刺心,正要再出言諷刺,卻見她的身後的樓梯口人影一閃,一張怒意蓬勃的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正眼睛裏噴着火一樣盯着她。
其實徐承骁進門時就聽到她說不喜歡孫靖渝在她面前晃來晃去,他頭皮一麻心想完了,已經對上了,怕此時出現惹靖渝尴尬,他放輕了腳步,誰知就聽到後面他家老婆不屑鄙夷的把他比作撞衫的那件衫。
骁爺此時完全想不起來當初自己也把司徒比作過衣服,還是在徐飒的面前。他此時只覺得憤怒,怒得想拆房子!
這憤怒卻并不全是因為她的話,而是她話裏那種輕視的語氣,令他又感覺到了天臺上她怔怔看着自己時候那種害怕。
徐承骁害怕了,而就因為他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人和事害怕過,所以他出奇的憤怒了。
孫靖渝順着司徒徐徐的目光回頭看去,她也沒想到徐承骁會忽然出現,他們夫妻一上一下目光膠着沉默對戰着,令她覺得自己不必站在中間,便拎起箱子下樓徑直走了。
徐承骁沒有管她,卻聽司徒徐徐卻冷冷的對他說:“送一送吧,她一個人拿個箱子走,倒真像被我趕出去的了。”
徐承骁嘴角抽了抽,幾大步上了樓,扯了她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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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徐徐幾乎是拖着被弄回了房間,門一關徐承骁抓着她雙臂把她提起來按在門上,惱怒不已的瞪着她。
可她也只是扭過臉不看他。
“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徐承骁咬牙切齒的命令。
司徒徐徐雖然不和他動手,但也不可能怕他:“太長了,你想聽哪一段可以點播。”
徐承骁氣得松了手,一拳砸在門上,桃心木的門,哪怕骁爺能輕松徒手劈磚,也只是發出一聲悶響,倒疼得他手骨跟裂開了似地。
“我真想把你綁起來、關個三天三夜!”
他牙關緊咬的樣子也很英俊,但是現在司徒徐徐多看一眼都懶得,“你不想聽了?那我走了。”
徐承骁當然不可能讓她走,重新扯回來按在門上,“把話說清楚再走!”
“說什麽呢?你那麽不喜歡跟我說話,我也已經沒有什麽想要對你說的。”司徒徐徐說着,一只手抵在他胸口,阻止他離得太近。
嘴裏話說得多麽決斷,但他的氣息和溫度到底還是讓她心裏扯着一般的疼,離遠一點能好一點。
她心裏那麽難受,再倔強再忍着眼淚,眼睛也已經紅了。徐承骁看在眼裏,心裏也是不好受,硬壓着怒火,開口硬邦邦的說:“靖渝的事情你想知道什麽,問我,我都告訴你。”
他以為已經是退讓,可司徒徐徐聽了這話只覺得不可思議——他的解釋,難道是對她的施舍嗎?難道是要她不顧臉面鬧成這樣,才能鬧來一個提問的機會嗎?
誰想知道什麽靖渝的什麽事情?她只想知道自己在他心裏的位置啊!
司徒徐徐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已經碎了。
“徐承骁……我以前的生活裏沒有你,沒有附帶兩個浴室的大卧室,沒有這麽多房産和随意支配的錢,但是我大部分時間離都很開心。自從嫁給了你——從認識你開始,我的心情就随着你的行程劃分,你不在的那麽多日子裏,我每天大部分的心情都用來想念你,別的事情都不再重要。等你回來,短短的幾天,就能用掉我幾個禮拜甚至幾個月的開心,然後你走了,我繼續等你……”她忍不住掉下眼淚,一邊哽咽一邊繼續說:“……我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好多時候我真讨厭這樣的自己,多愁善感,敏感多疑,一點點的事情都要難過半天,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徐承骁不明白自己的問題為什麽會讓她掉眼淚,還說了這麽一堆讓他心髒不舒服的話,可是看她哭他就渾身難受,不知道怎麽哄她,正在吵架也拉不下臉抱她親她,硬着聲音問她:“……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你怪我?後悔嫁給我了?!”
司徒徐徐竟然點頭,淚如雨下。
徐承骁只是不知道怎麽安慰,沒話找話,她竟然點頭承認,他的心裏,那種強烈的不适應的感覺,一下子變得清晰明了起來。
那種心被一只手揪着狠狠攥着的奇異感覺,是心痛啊!
徐承骁活了三十年,“害怕”還能偶爾揣摩,“心痛”這種情緒,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新鮮的他幾次才品出來:望着司徒徐徐失望傷心的神色,他心痛了。
徐承骁也很讨厭現在這樣的自己,自從有了她,他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別哭!不用這麽傷心!我們才結婚了多久,你後悔了,大可以重新考慮,我保證不會耽誤你。”他手撐在門上,一手心的冷汗,緩聲冷冷的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