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我

2025年5月8日

九月舅舅去世了。

當我坐飛機趕赴到舅舅身邊時,他己經神志不清處于昏迷狀态,任我怎麽呼喊都沒有反應。晚上我換父親陪床,我不敢睡覺,生怕舅舅到時突然醒來而自己又覺察不到。躺在病床上的舅舅鼻孔插着輸氧管,身上穿着藍白條紋病號服。我甚至想探頭爬在他的胸口聽心髒是否在跳動,有沒有氣息,是在跳動,因為心電圖在正常運行。随後,我拿出背包裏的《鲵魚之後》坐在另一張床上讀。

第二天早上,舅舅真的醒來了。

隐約裏聽見有人好像是在問我小說好讀嗎,我轉過身說好讀,科幻小說呢,舅舅用微弱的鼻音對我說卡爾.恰彼克最擅長寫這些。

對于舅舅的神奇蘇醒,我是有預感的,我從來都不相信他會得什麽嚴重的病,那個儒雅又風趣的舅舅,是不會受疾病侵襲的。他酷愛戶外旅游,攀岩登山冒雨林穿越沙漠,曲靜幽通的山寨、險象環生的沼澤草地、古跡浩瀚的歷史名城、高樓林立的現代都市……這些地方都留下了舅舅的足跡。

但舅舅還是離我而去了。

醫生對于他的病情己經做了最壞打算,面對現代醫學無法解決的疾病難題,人類是多麽地蒼白無力。

葬禮舉行的平靜而凄涼。原以為會有很多朋友為舅舅送行,但是沒有,墓地上只有我和父母。我們站在滿目青翠勁松的貝筍陵園,不言一語——身邊母親悲涼的哭聲,穩重不拘言笑的父親的眼淚。我強忍沉痛,上前為舅舅點了一根“哈瓦那”雪茄,放在墓地的漢白玉石階上,我對躺在地底下的舅舅說:”抽一口吧,再抽一口,外甥給你點着了啊!“

墓碑上鑲嵌有舅舅的照片,照片中舅舅面帶笑容,灰色羊絨西服上領,寶藍色襯衫筆挺的領口,還是那麽帥,舅舅一直很注重自己的衣着。這張像片是去年暑假陪他去影樓照的,起先他不同意,從來都是他給別人照像,我說就一張,我的你來撐鏡。取照片回家的路上,我走進一家禮品店,買了兩副桃木像框,他看見後用贊許的表情對我說,你的擺置在書房,我的放在電視櫃,各自占山為王。

返校前一晚,父親和我在舅舅的卧室談了很久。我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聽父親講話。大概淩晨兩點鐘的時候,母親推門進來,交給了我一個棕色牛皮材質的小箱子,父親起身擁抱了一下我,之後便和母親步履緩慢地退出房間。我從沙發上站起,走到半導收音機前打開來聽,調頻撥鈕從左至右在暖黃色的頻率槽裏來回滑行,忽然,空靈女音從有源喇叭跳了出來,曲調平衡讓人安靜。躺下卧在沙發點燃萬寶路,讓**的歌聲将我包圍……漸遠去,飄向屋子四周的樂曲,讓我有種意識被整塊抽離的奇妙感覺。起身關掉呈漫反射的日光燈,片刻間,仿佛眼前無條理的一切從瞳孔中消失,只有半導收音機還在歌唱,還在估最初最後的繼往。不知不覺指間的萬寶路早己燃燒殆盡,産生的煙草灰彎曲成了電話手柄。聽廣播居然忘記吸煙?萬寶路卧室怎麽會有?這些問題都讓我如墜泥潭心生煩惱。輕聲關門,我走出卧室,離開這幢生活過六年之久的公寓樓。

此時的這座城,依然綠意盎然,這座城市親切包容,同時又冷漠缺少人情味。

我要去哪裏,而我又能去哪裏?思緒混亂只管邁開雙腿,任由其帶領我随意這般的四處游蕩。紅嶺中路有個公園,高中時期時常一個人去裏面釣魚,很少有魚上鈎。我也不在意,全當是課後的另一種放松方式。想到這裏,我走進公園,坐在石凳上吸煙,頭一次吸煙不得要領,每次都被嗆的鼻涕直流。我碾滅了香煙,将煙蒂扔進了垃圾桶。随後,我用幾乎百米沖刺的速度,使盡全力跑步跳入湖水中。夜晚的湖水不覺冰冷,反倒有一點溫熱,我在湖中待了半個小時。淺處水域我擡起腿忘掉阻力的影響,瘋狂的在水中折線往返跑。每次擡起腿,湖面水花便随之躍起,水花濺起的地方碧波蕩漾,遠處深水域的湖面在夜色下反襯出灰白的光亮,光亮湖面如同一張美麗俊俏姑娘的臉。走近,那片湖面泛起溫柔的水波紋,仿佛是中沖我招手,到這邊來,看我有多迷人。風乍起,冷飕飕的寒峭感忽然襲滿全身。

享受完湖水的浸泡,我轉身上岸離開公園,趁着朦胧夜色向西面大街走去。穿過一群熱帶灌木林,一間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進入視線。雖說是便利店,但規模和出售商品卻俨然沒有一般**利店的秀氣樣,店面大商品多且外部裝修豪華無比。

一個小青年彎腰爬在櫃臺,聚精會神地讀着一份都市報。走進,小青年旋即将報紙推到櫃臺一邊,臉上堆起友好的笑容。便利店裏面很安靜,想必是深夜,但讓我奇怪,仿佛置身一間偌大的太平間。我在裏面溜達大半天,從一個貨架蹿到另一個貨架,之後,我在面包區拿了五塊面包去櫃臺埋單。即将走出便利店的時候,我對穿桔色**的小青年說“能不能将空調溫度調低?“

“溫度調低?”小青年十二分不解。

“是的。”

“為什麽哦?”

“沒有理由只管照做便可。”我轉身将面包放在櫃臺。

“可是,總該要有一個這樣做的理由啊。”

“沒有理由,請求你将溫度調低,不勝感激。”

小青年不無認真的打量了我一番,他眼中的我頭發雜亂衣着不整,一副總像喝醉酒的頹廢表情,腳下的皮鞋一直在向地板流淌着水。這些都讓他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似的奇怪不己,在他心裏估計也不是什麽正二八經的人。

“請求你這樣做!”我再次說。

“呃————。”

“請求你這樣做!”我重複自己的話。

“嗯,肯定是要這麽做?好吧,調低到多少度?”小青年同意了。

“最低。”

我說不清楚,也沒有一個可以說清楚的理由,但我顯得很高興,的确是一個讓我愉悅的舉動,心裏不由生出幾份慰藉。

午夜,小青年轉身調節空調溫度,我将買的面包攤開話在櫃臺,我默默地吃面包,小青年認真地看他的報紙。吃完面包道過謝,小青年向我關切的點下頭,我推門走出便利店。

八年間,我搬過兩次家,第一次遺失了幾張R.E.M的CD,第二次安頓好之後,我又去附近音像店重新買回了和丢失的一模一樣CD。第二次搬家相當滿意,周遭生活配套設施相當完善,徒步去附近一家叫”小紅傘“的書店幾分鐘就可以到達。

周芷茗來過我生活的城市兩次,每次來都是坐火車,帶一大包衣服。她說她停不下來,喜歡上了旅游。我說自己可以陪她,當個稱職的游伴,周芷茗說很高興我能這麽說,她希望我将傷痛忘掉,只需記憶美好。

我照平日習慣了的方式生活,上班、下班、回家、吃飯,周日去書店讀自認為可讀的小說。我還幫書店重新設計了一套文獻檢索系統,為此,書店廣播裏一名女士特意用無比鮮活的聲音向我道謝。

電話裏和牛子美約定好在龍耕劇院見面,随後,我沖泡了一杯咖啡,伸手拿起昨天的舊報紙讀了起來,不無感慨起小時候那段記憶。不能說興趣使然,或者想拉近與外部事物的距離,在等待的過程,實不想浪費掉這段時間。報紙篇幅之多,顯然是超乎了我對這種平面媒體過去的認知。去掉廣告和空談,能定義閱讀的部分卻少之又少。中縫轉讓店鋪、出售二手轎車、征婚以及招生之類的廣告此起彼伏。本地新聞是對近日水災事件的深度報道,這次水災危害之大,影響了公共交通,摧毀報銷掉了城市基礎設施,有四名流漢為此喪命。結尾處,資深記者對市長進行了采訪,對于今後的政府工作如何應對諸如此類突發災害雙方進行了探讨。一名叫Jacky的讀者留言報社,對事件失職人員要加以曝光,報社回複,深度報道還将繼續請讀者留意。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報紙也讀完,我動身下樓,徒步去地鐵站。牛子美換了一副金絲框眼鏡。在這座城市生活六年之後,我在吉他店和牛子美奇跡相遇,牛子美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忍俊不止的笑。己有甜蜜女友的牛子美,每天的生活都如過年般愉悅,女友名字叫劉彥峰(我倒希望這一對戀人将名字互換)。

長途汽車在京珠高速公路向目的地奔馳,車外陽光燦爛,目光遠眺,可見沿途農人為收獲而彎腰在田間勞作的模糊身影。車廂裏,大多數乘客都在随意透過車窗看風景。同伴之間,相隔三四個座位惬意聊天,神情陶醉其樂融融。

車廂最前端,三個女孩在唱着《畢業生》主題曲——寂靜之聲,這是保羅·西蒙和加芬克爾最得意的一首作品,吉他部分的和弦輕快悅耳。受歌聲吸引,我兩眼惺忪地朝車廂前端望去,其中一個女孩子似乎覺得她們的歌聲有吵到我,向我投來歉意的眼神。(實際上歌聲很好聽)

自從上車,我一直處在昏迷狀态,大腦一片空白,期間并無食物補充。我盼望汽車不要在服務區停止下來添加燃油,這樣,自己便不會下車去買食物。總之,汽車是會在我的想象中繼續行駛。就在這時,我感覺自己頭昏腦脹,胃裏一陣巨痛,身體抽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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