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乘風這天起得早,學校安排了他值日,值日生都得提前二十分鐘到校。
這天下着雪,屋頂都裹上了雪裝,任乘風從地下室将他那輛騎了很久的自行車推出,再走處破舊漆黑的樓道。
出了樓道,就見一群裝着皮衣的男子拿着棍子堵在他家門口。
任乘風蹙了蹙眉心。
領頭人是洛城有名的混混,不難認出,名叫申玉。
洛城有兩大混混,平日裏處于王不見王的狀态,一位叫申玉,大家稱他豹哥,另一位叫劉豐,因常年穿着鉚釘皮衣,被大家成為鉚釘。
申玉劉豐已經上了高中,由于常年在外打架勒索,也沒人知道他們高幾。
他将自行車立在一旁,看向申玉:“什麽事?”
沒過多久,他後頭就畏畏縮縮冒出一個人,正是昨天打的那個胖男孩。
任乘風心下了然。
看這架勢,是在為男孩報仇來了。
道上的大哥,想找一個人,不是什麽難事。
任乘風眉心蹙的更緊了,在心裏納悶:這都什麽事兒?
家中一老三小,是肯定得罪不起申玉的,況且平日裏安安分分,也沒想和這兩位道上大哥有什麽交集。
沒成想他好不容易打抱不平一回,卻正好踢到鐵板上了。
申玉勾起一個笑,看着任乘風:“你昨天打的這個人,是我弟。我親弟。”
任乘風心裏慌張,但面不改色,淡淡的掃了申玉一眼:“哦。”
有這樣的哥,親弟做出那麽惡心的事也不奇怪。
任乘風打心底瞧不起街上這些混混。
收了幾個小弟就覺得自己天下第一。
申玉挑眉:“你小子還挺嚣張?”
申玉往後使了個眼色,後面的小弟就拿着棍子,朝他沖了過去。
任乘風可不傻,樓道內就是他家,十幾號人他根本打不過,扔下自行車就往回跑。
申玉似乎沒想到剛剛拽的不行的小子轉眼就拔腿跑,面色一愣,過了半晌對着他的衆小弟喊:“你們愣着幹什麽!給我追!”
衆小弟紛紛拿起棍子追進了樓道。
樓道內很窄,很黑,但對于從小呆慣了的任乘風而言不值一提,他很快就帶着幾位混混東走西繞,連拐了好幾個彎,最後回到了家裏,而那幾個混混早就被他甩在身後。
任乘風到家門口,猛拍家門:“狗子,晨兒!開門!”
狗子和晨兒這時候也吃完了早飯,打算出門。
他們所在的中學早早的就分了好班差班,狗子和晨兒成績差的要命,是斷不可能和任乘風分到一個班的,況且這倆習慣了晚睡晚起,所以他倆從不和任乘風一起上學。
倒是放學會約在一塊一起走。
兩人正打算出門,便聽到了任乘風慌張急促的叫喊,趕緊開門。
任乘風見門開了,一個閃身,便潛入了家裏。
狗子,晨兒:“……”
狗子瞪大雙眼:“風兒,啥事把你整得這麽慌亂。”
那時候的狗子正處發育期,每天打底三碗飯,就是一個渾身橫肉的小胖子。
但嗓音卻意外的舒服動聽,讓人忍不住幻想他唱起歌來是什麽樣子。
任乘風是三人中最冷靜睿智的一個,很少看着他這麽着急恐慌,兩人都不自覺地替他擔心。
任乘風睜着眼,眼神放空:“狗子,晨兒,我攤上大事兒了。”
他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了二人聽。
晨兒手裏握着打算在路上吃的燒賣,三人裏就屬他皮膚最白淨,睜着黑寶石般閃耀的雙眼,像只小鹿一樣,眼神幹淨純澈,慌亂地說:“申……玉?”
他轉頭望向狗子:“就洛城兩霸中的一霸?”
狗子絕望點頭。
晨兒望了望低頭不語的任乘風,又望了望滿臉絕望的狗子,頓覺世間一片黑暗。
他燒賣也不吃了,丢到一旁的垃圾桶裏,慌張詢問:“那現在咱仨咋辦啊。”
不用想都知道申玉肯定帶人守着屋外,現在這情況根本就出不去。
他轉了轉眼珠子,想了想,朝二人說:“我認識一個人……”
任乘風和狗子怎麽也想不到,晨兒說的這個人是洛城的另一霸,劉豐。
劉豐在電話裏聽完他的敘述,回複道:“我知道了,你們在屋裏待着,千萬別出門,我待會就來。”
要說洛城兩霸,大家更怕的還是申玉,畢竟申玉是條狗,逮着誰咬誰,而劉豐不一樣,他打人都是有原因的,一般不會惹上他。
但因為他小弟衆多,一旦找着誰就下狠手,因此大家還是将他歸位了洛城兩霸之一。
沒過多久,劉豐就領着一號人來到了這棟破舊的居民樓,任乘風三人才敢出去。
下了樓,就看到兩支龐大的隊伍對峙着。
申玉肩膀上駕着棍子,望向劉豐,他的周圍都彌漫着低氣壓:“今天這人你就非得管是吧?”
劉豐面無表情,穿着鉚釘皮衣,兩手交叉的放在胸前:“今天賣我一個面子,以後你有困難可以找我。”
申玉這話就聽着不爽了:“劉豐你覺得你很能耐?我有事不會自己擺平?需要找你?”
要說洛城兩霸,劉豐是向來看不起申玉的,混混不像個混混,收弟兄的原則也立的規規矩矩的,根本就不配稱霸。
劉豐似乎早料到他會這樣說,冷笑一聲,揚眉道:“那你試試,今天和我打一場,你輸還是我輸。”
申玉這下才有些慌了,畢竟要真打起來他也不是劉豐的對手,完全讨不着好處。
他眼神閃爍,眉毛擰起,裝作遇到了什麽難題的模樣,支支吾吾回答道:“成,今天我就放這小子一馬,日後他惹什麽事兒,我就不會再賣你這個面子了。”
向暖聽到這裏,杯中的奶茶已完全冷卻,不再冒着熱氣,她望向狗子:“這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可是想到狗子的嗓子,還有那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晨兒,心中浮起一個毛骨悚然的猜想……
果然,下一秒,狗子緩緩開口:“的确,這事兒看上去簡單的解決了,申玉也遵守規則沒有再來找我們的麻煩。”
“但平靜只維持到了劉豐出國前。”
“劉豐是洛城有名的富二代,讀書時期怎麽鬧他父母都不管他,到了該繼承家業的時候,他父母不顧他的意願,直接把他扔去了國外。”
向暖的心提起,似乎預想到了之後會發生什麽。
“劉豐在走之前,把他平日裏的弟兄都交給了任乘風,認為申玉憋了幾年,肯定不會放過我們,讓任乘風一定要小心警惕。”
“千防萬防,還是沒防過,申玉沒拿任乘風下手,反而找了我和晨兒。”
“因為我們三個上學不是一個時間段,申玉輕而易舉地綁了我們倆,把我們倆綁在一個廢棄的工廠裏,打了一頓,又點了煤油,澆上了火。”
說到這裏,狗子的嘴角掀起一個弧度,似乎是想笑,但情緒讓他根本笑不起來,無奈之下,他将手往兜裏掏,似乎是想抽煙。
但又看了看面前的向暖,掏兜的手還是縮了回來。
“晨兒自幼身體弱,沒能挨過去,我也沒了一副嗓子。”
“最可笑的是,申玉說他只是想戲弄我們。”
他擡頭望向向暖,渾濁的眸裏滿是嘲弄:“可笑吧?戲弄?”
“他根本沒想讓我們死,只是想讓我們感受一下我們猶如蝼蟻般弱小。”
“但因為沒把握好時間,差點把我們給燒死了。”
“一團火就這麽燒起來,哪是說滅就能滅的?”
“後來警方來了,事情鬧出了人命,申玉家裏不似劉豐家有權有勢,成了年,就被關了進去。”
“風兒那段時間要崩潰了,奶奶聽到這個晨兒的死訊後就進了醫院,醒來後神志不清,誰也不認識,我雖沒死,也去了半條命,進了ICU,住了半個月的重症病房,那段時間他還得忙着打官司,想讓申玉死刑。”
“但最後申玉也沒能死成。”狗子說到這裏,嘴角劃過一抹譏笑,似是感嘆平凡人的渺小,“風兒他撐不下去了,奶奶一回到我們之前住的房子就開始大吼大叫,歇斯底裏,誰都攔不住她。”
“無奈之下,我們來了浮水縣。”
“他一直很自責,也總覺得我是恨他的。”
“但他已經承受這麽多了,最開始的事他又沒做錯,我又憑什麽恨他呢。”
向暖握着的鐵勺咣當一聲掉到桌上。
一個初中生,才那麽小,他怎麽能承受這麽多……
向暖不禁想她初中的時候在幹嘛?
在上媽媽給她報的補習班,晚上回家還有夜宵,坐在最溫暖的教室裏學習。
可是任乘風呢。
打官司,處理後事,照顧奶奶……
這些事一個大人都扛不住,卻被一個小孩全部承擔。
最關鍵的是,事情還是因他而起。
高中三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在午夜夢回時刻,是否會輾轉反側,自責的無法入眠。
見義勇為是一件多麽值得歌頌的事情。
但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
血淋淋的,都在瘋狂打任乘風的臉,昭示着。
當年你錯了,要是你當年沒有心軟。
狗子的嗓子還留着,以後可能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歌唱家。
晨兒還活着,還是一個關心大家的小天使。
奶奶還健康,每天早上還會為三個小孩準備溫馨早餐。
向暖疼的心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整個人死氣沉沉,猶如機械般,望向狗子,一雙眼睛十分冷靜清明,開口道:“現在我問你答,不許說謊。”
“兩個月前的傷是誰打的?”
“劉豐,也就是鉚釘,晨兒死後沒多久他就聽說了,先是監獄裏打了申玉一頓,接着又開始到處找任乘風。”
向暖點頭,這個她基本都猜到了。
“任乘風高考為什麽失利?”
之前她以為他只是普通的考差了,現在看來根本不可能。
狗子艱難的牽扯了一下嘴角,開口道:“高考前幾天奶奶偷偷溜出去,大喊着要找晨兒,結果被車撞了,下肢癱瘓,風兒就覺得考遠了家裏就剩我一個人,根本靠不住,索性弄個高考失利,選個近點的大學,也能照顧奶奶。”
“這是我猜的,他沒說過,高考失利就能騙騙你們這群同學,騙我是騙不到的。”
“那為什麽又要回來複讀?”
“這件事被奶奶知道了,雖然她大部分時間是糊塗的,但有時候又好像清醒一般,那天收到了廈大的錄取通知書,奶奶直接就給他撕了,嘴裏嗷嗷大叫。”
“他本來不想聽奶奶的,但那幾天奶奶鬧得沒完,成天從衣櫃裏找出正陽高中的校服,扔到我倆床上。後來實在抵不住了,就還是回來複讀了。”
“奶奶就算瘋了,也記得自己有一個孫子是要考清北的。”
向暖終究是憋不住了,淚浸滿了臉龐。
“最後一個問題。”
向暖的聲音打着顫,問出了那個她心裏已經确定答案的問題。
“他喜歡我嗎?”
向暖擡頭,直視狗子的眼睛,不留他撒謊的餘地。
狗子輕輕點頭。
“喜歡。”
“這麽多年來,我沒見他這麽喜歡一個人。”
向暖想,這一次,她不會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