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負一層的走廊轉角燈光昏黃,只有一盞暗沉的圓燈粘在灰白磚牆的天花板上,散發着不太刺眼但也看不太清路的光圈。
這裏其實不止一盞燈,附近也不止他一個人。作為同學們抽煙、閑聊、小情侶膩歪的“聖地”,沒人會閑着沒事幹把這地方弄的引人圍觀。
只開了一盞小燈借個光。
旁邊幾個男生背抵欄杆,邊叼着抽煙嘴裏邊冒出幾句罵娘罵祖宗的話。
再旁邊,是一對小情侶難舍難分的額頭抵在一塊兒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沒什麽過于刺激眼球的動作,但也一點兒都不在乎周圍是不是還有人。
另一邊,則是幾個人抱着兩三桶烤串邊吃邊吧唧嘴,濃烈的香味順着溫涼的夜風一路飄過來刺入人的鼻腔。
陸從明沒找到其他合适的地方,只能将就的拿着手機,聞着兩個方向的煙味和燒烤味混在一起後說不清是什麽味道變異氣味,皺着眉說:“我上周五沒來,發的英語卷子沒拿。”
“英語卷子?我讓陳佳琪發下去了,你沒有嗎?”
陸從明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桌上沒看見,可能是發漏了吧,或者掉在地上當垃圾掃了。”
“這樣啊,那你去我辦公室拿吧,就在桌上,或者跟陳佳琪說一聲麻煩她一下。”
陸從明點了點頭,又忽然想起兩人之間隔着一部手機和不知多遠的距離,她壓根看不見,于是小聲說:“好,謝謝……老師。”
貌似也沒什麽可說的了,陸從明打算挂斷電話,倏地聽見楚老師說:“還有其他事嗎?”
有那麽一瞬間,陸從明覺得她可能是聽出這話裏話外的不自然,意識到這只是個粗劣的借口了,心下猛地一緊。
做賊心虛,陸從明在心裏評價自己。
但楚識語的語氣太過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問,等着他的回答。
提着的心并未徹底放下,陸從明摸了摸脖子,說:“沒有了。”
電話挂斷他長舒了口氣,臉上的燥熱尚未完全吹散,旁邊隔了幾米的男生莫名沖他說:“哥們兒心情不好?”
陸從明睨他一眼,沒說話。
男生既不見外也不生氣,吐了口煙,沖他笑了一下,遞出個方盒:“抽根不,飯後一根煙,快活似神仙。”
緊接着又一個男生朝他罵罵咧咧:“傻逼麽,現在都幾點了還飯後。”
“沒過十二點都是飯後。”
兩個男生互相罵娘期間陸從明接過了對方手中的煙盒,抽出一根捏在手上,說:“謝謝。”
男生挑了挑眉:“怎麽,真心情不好啊,跟女朋友吵架了?”
以他現階段的腦容量,只能想出這麽一個可能性。
“嗨,沒事,吵架也不是件丢臉的事。要是還喜歡呢就道個歉,不喜歡了就分,天涯何處無芳草。”
這位男生八成是個自來熟的話痨,以一種看似很有經驗的過來人口氣教導他,陸從明懶得多做解釋,擡起兩根手指沖他擺晃了晃:“沒打火機嗎?”
男生幹脆利落地抛了過來。
陸從明抽過煙,但沒瘾。以前出于好奇試過幾次,後來有時心情不好也偶爾抽個一根解解悶。
細長的香煙被他捏在指尖轉了個圈,垂着眼冷冷淡淡地又說:“沒有。”
“啊?”話痨覺得以自己的智商好像沒聽懂他的意思,但他知道不懂裝懂,使勁瞪大了一雙在黑夜裏看不太清的眼睛,“哦——”
陸從明呼出一口煙,半張臉隐沒在濃白色的煙霧下,黑夜與白霧交織,纏繞在他略顯疏離的五官上,眼底顯露出幾分難以捉摸的距離感。
他面上不動,在心裏嗤笑了聲,夾着煙的手指沖幾人擺了擺,簡明扼要地說:“謝了。”
第二天一來楚識語便收到了不少來自同事的關心。
兩個老師各自抱着一個保溫杯等在飲水機前接熱水,見她進來便問:“楚老師,感冒好點了沒?”
楚識語裝模做樣地輕聲咳了下:“好多了,來得急去的也快。”
“現在這天氣是容易感冒,我小孩子上周就去了兩次醫院,一個感冒弄了大半個月。”
另一個老師也跟她讨論起來自己小孩兒怎樣怎樣,楚識語沒小孩兒,感覺自動遠離她們這塊地方才是王道。
然而她還沒落座,其中那個孫老師就沖着她的背影問:“楚老師還沒結婚吧,有對象了嗎?”
楚識語:“……”
所以說任何一個行業的同事都一樣。
沒結婚的問有對象了沒,結了婚的問有孩子了嗎,沒孩子的問什麽時候生孩子,比她爸媽還着急。
楚識語:“沒有,不急着找。”
孫老師渾然不覺,語重心長地說:“怎麽能不着急呢。現在的年輕人談個戀愛動不動就四五年,有的還不一定能成,就算能成吧,到了結婚的時候也都三十好幾了。男人三十歲無所謂,可是女人三十了還不結婚生孩子就要成高齡産婦了,耽誤的都是自己的時間。”
楚識語背對着她,不清楚她的臉色,但想必也好看不到哪去。
她扔下包,頭也不擡地說:“我一個朋友,男朋友劈腿被她捉奸在床,還死不悔改揚言要打她,把她吓得從北京回來了。還有一個朋友,男方家裏人逼婚死乞白賴求了半天,結果那男的轉頭就和別的女人相親結婚去了,不到一周,還特別好心地給她送了張請柬。”
她拿着紙杯,喝了口咖啡,這才擡頭緩緩地沖她倆笑了笑:“孫老師,現在這男人質量這麽差我也不敢随便亂找啊,萬一遇錯了人耽誤的都是自己的時間。”
孫老師:“……”
另一位李老師回笑了一聲,尴尬地打圓場:“楚老師說的也有道理,結婚這麽大的事當然不能瞎找,慎重一點好。”
這個插曲一弄,原本受到同事關心産生的那點好感蕩然無存。
她喝完咖啡,又給自己沖了杯速溶,歇了會兒心裏的那股不高興才慢慢降了下去,一開手機就看到文嘉給她發的消息。
-我辭職了,明天回上海把工作交接完後打算先休息一段時間,謝謝你。
楚識語一時無言,盯着手機看了好半晌才回她。
-沒事,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手機在她指尖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後才被收回到掌心。
行吧,別人的事她管不了那麽多,能顧好自己都不容易了。
她垂着眼皮有些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身旁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神志。
“楚老師,”陳佳琪喊了一聲沒反應,又喊道,“楚老師,布置在本子上的課後作業要收嗎?您昨天沒來我就暫時沒收。”
其實是因為很多人沒寫完,楚識語又正好沒來,陳佳琪出于同學之間的友愛,考慮再三後決定多寬限一天,反正楚老師好說話。
楚識語回過神來:“收上來。”
她看着陳佳琪低垂的側臉,忽然問:“對了,陸從明說上周沒來沒卷子,我昨天跟他說讓他找你拿,忘記跟你說這事了。”
陳佳琪細細的眼鏡架遮擋住了蹙起的眉心,她扶了扶眼鏡,說:“他沒跟我說過這事,而且卷子每人一份,我按人頭數的,不可能少。我看見張平帆——就是他同桌,把試卷放進他桌子裏的。”
楚識語一愣,掌心的手機觸着桌面,拇指與食指無意識摩挲了幾下,旋即輕輕“啊”了一聲,轉頭對陳佳琪說:“他沒跟你說可能是怕麻煩你吧,我讓他可以自己過來我辦公桌拿。卷子就不用收了,我上課直接講評。”
陳佳琪乖巧地點頭離開辦公室,楚識語看着她的背影,又将視線轉回自己的辦公桌。
右上角只放了一個水杯,左邊則是一摞作業本、試卷、若幹教輔資料和紙筆備課本,也包括上周發的試卷,一堆東西疊在一塊倒也不覺得亂。
出于習慣,不管一個班多少人,這種複習的卷子她每次都會拿60份。四班五十二人,應該還剩八份。
她掀起資料的一角,沒把上面壓着的試卷拿開,就着這個角度數了下。
沒太出乎她的意料,依然還有八份。
她在心裏無聲地“啧”了一下,微微牽起嘴角,似是有些嘲弄。
不管出于什麽理由,連裝個樣子都不會,扯謊的技術不怎麽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