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風穿過層層疊疊的綠葉, 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粉色的櫻花已經開始凋謝，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
春天即将過去了。
夜晚，四月一日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浴衣, 腰部松松系了一個蝴蝶結，長長的腰帶垂下。
他坐在孩子們親手設計的秋千上，晚風吻過他的臉留下些微涼意，異色的雙眸安靜地看着天上的一輪彎月，纖細的白皙脖子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出幾分脆弱和柔美。
木屐踩到地上落葉發出的沙沙聲在靜谧得連蟲鳴都聽得到的身後響起。
四月一日沒有回頭看, 那人走到他的身邊, 淺淡的煙草味在鼻翼間萦繞。
“要來一支香煙嗎？”同樣穿了一身素雅浴衣的男人伸出手，遞出一支香煙, “心情煩悶的時候可以抽一下, 最近, 你很少抽煙了吧。”
“因為有孩子們在身邊，當着他們的面抽煙不太好。”四月一日笑道：“遙先生，好久不見。”
“是有一段時間不見了。”百目鬼遙将點燃好的煙遞給四月一日, “最近很忙吧, 在夢裏也很少見到你。”
“是有一點。”四月一日接過煙, 小心地抽了一口，冉冉袅袅的煙霧從夾着香煙的指尖升起。
“不要太勉強自己哦。”百目鬼遙靜靜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溫柔慈祥的笑容, “遇到棘手的事情可以和我說一說, 雖然幫不了什麽忙, 但是我很願意充當你的傾聽者。”
“哪有這回事, 遙先生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四月一日也笑了,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感覺到自己很無力。”
百目鬼遙不說話, 走到他的身後，溫暖的雙手觸碰到四月一日的後背，引起一陣顫栗。
“遙先生？”四月一日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句，下一秒他便随着秋千來到了半空，向來冷靜的異色雙眸微微睜大，雙手也下意識地握緊了兩邊的繩索。
“聽說坐在秋千上，可以感受到心在飛翔哦。”百目鬼遙的笑聲又蘇又低沉，有力的雙手推起秋千，遠比四月一日自己推動秋千要高得多，“如果習慣了壓抑自己的心情，很容易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人哦。”
好奇怪。
眼前看到的景色分明沒有發生改變，但是自己卻記不住它們的樣子，不止身體是輕飄飄的，就連大腦也是，所有事情都抛在腦後。
涼爽的風變得冷冽起來，強烈而瘋狂地親吻四月一日的臉，沒有佩戴眼鏡的雙眼慢慢閉上。
撲通，撲通。
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
心髒，像是要飛出來般，劇烈地跳動着。
“……好像真的在飛翔！”四月一日驚喜地回頭看百目鬼遙。
“這樣的表情才對嘛。”百目鬼遙眯起雙眸，欣慰地看着四月一日，“愁眉苦臉一點也不适合在你的臉上出現。”
四月一日瓷白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暈，小聲道：“……遙先生，請別拿我開玩笑了。”
百目鬼遙等秋千停下來後，輕松坐到上面，才問他：“現在可以和我說說，你是因為什麽在發愁嗎？”
四月一日擡起頭，便看到了百目鬼遙眼裏的和藹和溫柔，嘴唇微啓，像是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和他說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原來如此，所以你認為自己很弱小嗎？”百目鬼遙總結道。
“嗯，侑子小姐明明把四個孩子交給我照顧，但是我好像沒辦法照顧好他們。”四月一日垂下眼睑，雙手放在膝蓋上，慢慢捏成拳頭的形狀，“有些事情明明看到了，我卻沒辦法阻止。我很讨厭自己的無能為力……”
百目鬼遙沉默地聽着四月一日的闡述，等他講完後才将大手按在他的腦袋上，輕輕地揉了幾下，“但是在我看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欸？”
“繼承這家店才十多年吧，能夠堅持到現在你已經很了不起了。”百目鬼遙眉眼彎彎，手指順着他的頭發滑到臉上，“每一位客人的願望你都盡全力去實現，這樣的你在我看來很耀眼哦。”
不需要鏡子，四月一日都覺得自己的臉變紅了。遙先生，真的很會勸解人……
“十多年的時間，我看着你從什麽都不會到慢慢學會了各種法術，掌握了各種知識。但是，四月一日，你要知道，你只是一個人，不能把一切都讓自己抗，這樣下去的話，你遲早會崩潰的。”百目鬼遙沉聲道，臉上是對四月一日逞強的不贊同。
“……我沒有，遙先生把我想得太好了。”四月一日躲開他的手，連忙平複下自己的情緒。
“但是，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你習慣了把一切責任都放在自己肩上吧。”百目鬼遙收回手，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金色的雙眸帶着心疼。
“因為，因為我覺得如果自己不做多點事就對不起孩子們的付出。”四月一日誠懇道：“我不知道他們支付了什麽代價給侑子小姐，但是那代價是給侑子小姐的，而不是給我的。我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麽？”
“嗯，這是發自內心？”百目鬼遙笑問。
“是，也不是，因為裏面還有我的愧疚。”四月一日搖頭，“侑子小姐曾經說過，能夠互相給予而不付代價的唯有感情，可是我覺得僅是付出感情還遠遠不夠。”
“哦？”
“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孩子們不僅僅是對我産生了感情，還對我越發信任，”四月一日将手放在自己心髒處，感受着撲通撲通的心跳，“我想要回報他們的感情，想要不辜負他們的信任，所以我必須要做得更好才行。”
百目鬼遙含笑看他，四月一日依然很溫柔啊，“所以你想要所有事情都幫他們安排好？”
“怎麽可能？随意插手別人的意願，是對別人莫大的不尊重。我不希望将我的意志附加給孩子們。”四月一日忙搖頭解釋。
“雖然連他們都忘記了自己的過去，但是對他們來說，能夠對陌生人産生信任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吧。”他握緊了放在心髒處的手，“阿治他們看起來很乖巧，也很懂事，但我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受到了太多的傷害，所以才會變得乖巧懂事。”
“這話怎麽說？”百目鬼遙挑眉看他。
“因為一般的孩子像阿治他們那麽大的時候，哪裏會懂得分寸？分寸可是要在長期的教導下才會習得。缺乏分寸最明顯的例子不就是現在的熊孩子嗎？”四月一日回憶道：“我聽小羽說過，有些孩子被溺愛着長大，就會失去與人相處的分寸。但是，遙先生，你看阿治他們，每一個都很乖，難道不是嗎？”
說起孩子們時，四月一日的聲音還帶着一點小驕傲。
“嘛，按照你這樣說，倒是也沒錯。幾個孩子的确都乖得離譜。”百目鬼遙調侃道。
“正因為他們太乖了，我才想要讓他們變得任性起來，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模樣。”四月一日的表情越發溫柔，“最重要的是，我對他們心懷愧疚。他們給予了我感情和信任，卻沒有想過從我身上獲得什麽東西。可是我不一樣，我想要通過他們獲得侑子小姐的信息，我想要通過他們見到侑子小姐。”
說起壹原侑子，四月一日的精神明顯萎靡起來，頭上翹起的呆毛也耷拉下來。
百目鬼遙将手放到他的頭上，熟練地揉了幾下。
“對孩子們來說，我的做法很自私吧。”四月一日的聲音悶悶的。
“那種事情，誰知道呢？”百目鬼遙沒有回答，“實在想知道的話，直接問他們就好了。按照你的話來說，他們都是一群好孩子，一定會理解你的想法吧。”
“我……現在還不敢跟他們說，”四月一日垂眸看着地上的落葉，“我害怕他們會嫌棄我，我害怕他們會說我很自私，然後離開我……”
“那就等有機會了再說吧，眼下要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吧。”百目鬼遙輕松道：“費盡心思讓阿治和費佳留在其他世界裏，結果因為費佳的撒嬌，又讓他回來了，你已經想好該怎麽處理了嗎？”
四月一日嘆了口氣，苦悶地搖頭，“阿治去到那個世界是意外，怪我大意沒有看好他——”
“停！不是說了不要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嗎？怎麽就是記不住呢？”百目鬼遙伸出手指，在四月一日光潔的額頭上戳戳，恨鐵不成鋼道。
“咳咳，抱歉。”四月一日眨了眨眼睛，頂着泛紅的額頭，繼續道：“先不說阿治的事情，費佳和糜本是順水推舟送到那個世界，但是費佳的狀态好像不太好，我很擔心他的情況，加上他很想回來，只能讓他回來了。”
“你只是太寵孩子了吧。”百目鬼遙無奈極了。
四月一日的力量很強沒錯，但是他太年輕了，經驗不夠。壹原侑子在的話還好，畢竟“次元魔女”不僅是名聲遠揚，還有與之匹配的強大魔力。
要四月一日一個人對上整個的場家，對現在的他來說太勉強了。所以，四月一日想送費佳和糜到其他世界去，過段時間才回來。
“但是，的場家的人這段時間還會繼續來吧。靜雖然攔住一次，但是沒辦法每次都在。糜的鹿角已經成型，對于的場家剛剛成年的新任家主來說，是非常适合的成年禮。”百目鬼遙有些苦惱。
“華國有句老話，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四月一日無奈道：“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糜雖然是你的客人，但是你也不可能以此來擔保他一輩子。”百目鬼遙沉聲道：“我想想還有什麽辦法能不能解決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