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最初
扶風也是被她的“能解決”狠狠的噎了一把,“下面少說上千人,都要你死!你怎麽解決?”
“我曾與父皇立過誓,我會踐行的。”她留下一句,輕飄飄飛走了。
扶風不好去追,她得看着沈鴛的安危。
“陛下,她立的什麽誓?有種不安的感覺。”
沈鴛也搖頭。
無人知曉她立過怎樣的誓,亦無人知曉她為這人間付出了多少。
她撈了宋安景出來,褪了易容,穿着從前在宮中最喜愛的淺紫色。
“我沈煙至死無罪。”她飄在高空之上,“但我而今,自裁謝罪。”
沈鴛眼中震驚,卻被封在保護屏障中無能為力。
珩恩似乎茫然了一瞬,那一瞬間她像被扼住喉嚨,發不了一點聲音。
“沈煙曾在先帝面前立誓,說要參政,若不得民心,還使國之堕落,沈煙便以生命祭山河。現在,我來赴約。”
“沈煙你是瘋了嗎?這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不是最清明的嗎?你現在又是在想什麽?你就算是為你哥也不能拿命去賭!”一旁的宋安景突然向前沖了兩步,被扶風扯住手臂。
“少将軍,師妹若決定了一件事,是誰也幹涉不了她的。”
是了,珩恩默默低下頭,她的小師妹若是決定了一件事,是誰也無法幹涉的。
“宋安景,我從不賭命。”沈煙輕聲喚他,“就當我對不起大家,可我現在做的這個決定,不可以為了任何人終止。”
沈鴛放軟語氣,幾乎是乞求她:“小煙,回來。”
“回不去了,二哥哥。無論你今天是以天子的命令,還是兄長的名義,這一次,就讓我自己選擇吧。” 沈煙看着他們。
只見破空直直刺向心髒,沈煙自爆靈丹!血霧奔湧。
“林謹!”珩恩下意識開口喚她。
注滿靈力的破空狠厲地掼入心口!
“喀嚓——”
“當啷——”
沈煙的保護罩碎,沈鴛沖過去接住她墜落的身體。
“林謹……沈煙……沈煙……”她似乎無法相信,嘴唇顫抖着,指尖顫抖着。
衆人靜默,一時間并沒有人出聲。
“罪人沈煙已伏誅。”
虛無中傳來那麽一句嘲諷,一道虛影落下,藐視衆人。
“桃花神殒,舉國花敗,悼哀三百年。”
“誰?”
只聽影子說,“我是破空劍靈,婵。”
“婵,她何時……”
“天道憐憫,冊封桃花神,執掌人間桃花開落,自她拜入臨清那日,她便擔着這名號。”
“她知道嗎”
“自然。桃花神清明道義,溫和有禮。這是衆所周知的。并且,皇城的桃花常開不落,也是在用她的壽數來換。”
沈鴛卻道,“可……小煙雖有度,但骨子裏是頑劣的,溫和有禮.…….她只有在歸屬感不多的情況下才會如此有度。所以,她不開心是嗎而且……她怎麽會拿自己的命來換花開啊……”
“在臨清,她不開心嗎?”沈鴛赤紅着眼睛。
“不,她開心。回到皇城她才不開心。”扶風輕輕說。
卻見宋安景擡起頭,眼中也是依稀泛有一些淚光,“她不是神嗎神怎麽會死,她不會死對嗎她不會有事對嗎”
“徒勞。”婵輕輕吐出二字。
“什麽徒勞?”
“現在哭得肝腸寸斷地尋求救她的辦法。”婵說,“徒勞。”
“不,不是……”宋安景聲音沉悶悠綿,“怎麽會徒勞。”
扶風見此,只好勸他,“少将軍,師妹之前就說過,生老病死,天人相隔是人間最稀松平常,也最沒辦法的事情。大家都這麽不如意,都永遠都生活在規則的框架裏,人死不可複生,但只要有人記得她,她便永生。”
她想拍他肩的手轉而拉住沈煙的指尖,溫聲說,“所以,請一直記住她。”
“你不難過嗎”
“難過,師妹就會醒來嗎?陛下,你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她憑什麽自裁謝罪,她有什麽罪,她又做錯了什麽?她什麽都沒做,卻一直在彌補你們的錯誤,怪我,我不該帶她來皇城的。”
扶風的聲音在風中凜冽:“我若知道此行,我們臨清的小師妹會于此殒命,扶風決不會來!而今,我師妹已然離世,那麽我也再不會踏入皇城半步!去他的蒼生,這就是我師妹誓死守護的蒼生,都是狗屁!”
她向着衆人,更向着樓下千人。
“不是桃不落城嗎那都是我師妹的壽數在續你們皇城桃花的壽數,此後三百年,改叫桃落城好了!她仙骨極佳,僅三年便有所成,是一等一的天才,不,她不是天才。她每日付出千分之千的努力,才有如今一日,她這回命喪于此,敢問你們如何賠!”
“你們很愛燕韻嗎那為什麽她名沈煙的時候就成妖道了她為你們做得一切都是假的嗎”
“宋安應死了吧,”扶風冷冷睨着衆人:“那當是謝珩生扇風點火,早說不該留他,給我活捉謝珩生!我親手取他的狗命!”
“他死了,沈煙一劍釘死的。”沈鴛開口。
“好,皇軍被師妹一把火燒了,謝家兩兄弟死了,國師也死了。陛下,沒有其餘奸官佞臣了吧。”
沈鴛搖頭,目光鎖在沈煙的“紅衣”上,她一身的血。
“師妹此行原是為捉拿妖穢,知道是謝珩生假扮後便改為為你除掉奸佞,現今…她的任務完成了。還請讓我們帶走她,帶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扶風看到珩恩陰沉的臉色,也不敢讓她多在這裏停留一秒。
沈鴛雖有不願,但想來沈煙也是不喜歡此地,還是決定讓沈煙跟她們走。
珩恩接過沈煙,轉身便走。
扶風輕嘆口氣,“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再不相見。
珩恩緘默着抱着沈煙走在前面,面色冰寒。
婵跟在身後,扶風頓住腳步。
“婵,你不是劍靈。”她說。
“我不是,破空劍靈早早殒了,我鑽了空子,”婵聲音有些低,“她不是愛和破空劍講話嗎其實是在和我講,我為上天庭桃花神,即将退位,于是下界尋找下一任。她便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她醒的來”
“重塑仙根,重塑血肉,魂魄歸身,得以重生。”
婵說:“她今日之死,不單是她不願讓沈鴛背上無能的罵名,還有我想為她,重設一條道。”
“重設一條道”
“她是幹幹淨淨的,我想讓她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幹幹淨淨的,因她幹淨的本身,容不得宵小潑髒,她一個好苗子,不能給我描黑了。”
“你……”
“我對她确有憐惜,但也有利用,同理,她對我也有利用。”
扶風大約明白了,“知道了,總之,她能醒就好。”
“這是自然。”婵說。
“但是,皇城的桃花又是怎麽回事……師妹不像是會拿命換花開的人。”
“她必須這樣,許多年前她強換命格,遭了反噬,想要多活幾年就必須付出點什麽,這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了。但如今,她再次強換命格……已經容不得她彌補。”
……
兩人帶沈煙回了臨清門。
穿過三道門,來到沈煙住處,便見散引道人在院門外等候。
“因何來遲。”散引道人問,“回到皇城,了卻前塵是她的道,我可沒說替人擋災強換命格也是她的道。”
“師父,她……”
“她碎靈丹,換命格,都是她咎由自取,帶她回來做甚。”
“師父!”扶風滿臉不可至信,“您為何……”
“因為她從來便不是我臨清門的弟子,”散引道人說,“她來臨清門只是她‘緣’中的一環,我也只是順其自然罷了。”
“若她不強換命格,那銀子現在救的就是沈鴛的命,她死不了,沈鴛也無大礙。”
“那…現在呢”扶風有些遲疑。
“現在?”散引道人撇了婵一眼,“通身重塑,魂魄也要重引。”
扶風忙問:“那銀子呢?”
“兄妹倆命格互補,銀子上有她的緣,她的緣能救她哥的命。而救她,要找沈鴛的緣,但如今她己然殒命,‘緣’救不了她,只有那個法子。”散引道人視線掃過沈煙,“她命數中有一位貴人,羁絆頗深,唯有那個人可以為她引魂牽魄。”
“那個貴人…”
沈煙一生中能靠得住的人太少了。
珩恩卻走向前去,“我。”
“師姐,這很重要的,不能随随便便……”
“你覺得我對于她是随随便便的人?”珩恩反問。
“如果說這都是她的命數,那我也是她的命數。”珩恩瞥了眼散引道人,“命數要她活着,她就會活着。”
珩恩每日盯着進程,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
“不用一直盯着,隔四個時辰來一次便好。”
珩恩聞言回頭,“不必,我一直在這兒。”
“嗯,她如今重塑得不錯,過不了幾日,便能引入魂魄。”
“介時,她會醒嗎”她問。
“會了。”散引道人加固幾道陣法,回身離去。
婵為她塑好肉身和仙根,只等她這具身體可以引入魂魄的一日。
“小道長,她醒來是要随我修無情道的。”婵看着她,神色複雜。
“我知道。她不修無情道也夠無情的。”珩恩說。
“既如此,你也不悔”
“無悔。”
若說天生無情是沈煙的命數。
那麽,無盡的等候便是她的劫數。
天命如此,你我皆難違。
待到…山門桃花開。
婵說她已經可以引魂魄了。
珩恩立刻動身去了偏院。
推門而入,卻不見沈煙。
“沈..…”她茫然片刻,扶在門把手上的指尖蜷了蜷。
只聽身後一聲輕笑,肩膀被人拍了一拍,她愕然回過頭去,便見那人正站在桃花下,拂去肩上落花,勾着唇角說,“師姐,好久沒見。”
“好久不見,小師妹。”她彎了彎眼尾。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就當前塵已盡,要走的路,才剛剛開始。
婵說,沈煙是她的劫,同樣她也是沈煙的劫。
她的劫渡了,但沈煙還沒有。
沈煙因為“劫”,命裏多一“情”,“道”與“情”中,她只能二選其一。
婵停止了她拿來讓皇城桃花永開不敗的壽數,但重塑她仙根時注了許多“情”,說是作為沈煙的“劫”。
珩恩搖頭,“不可。”
“你不高興”婵反問。
“不,她當是作為一個個體,那麽這個個體一定要有自己的道,她必須走她的道,她不能為身外之物棄道。”珩恩說。
婵“嗯”了一聲,“放心,不是那個意思,而是…她必須渡這個劫,她必須做選擇,她能否成為我的接班人就看她此時的選擇。”
……
“天道?”珩恩輕嗤,“天道便是無情之道”
“天道無道。”一道聲過來,緊接看門被推開,“嘗嘗桃花糕。”
沈煙将食盒打開,“我親手做的。”
珩恩看了眼糕點,拈起一個,“天道無道,你作何解”
“這世間,天本無道,‘善’是唯一的道。”沈煙捏了塊糕點,“即是無情道,也要心存善念,心懷蒼生。”
“你會一直走下去嗎,你不會走錯了道吧。”珩恩鮮少有如此緊張的語氣。
“不會,我明白自己想要什麽,該做什麽要做什麽,我都明白。”沈煙回頭掃了她一眼,“別想那麽多,師姐。即使我走岔了,也不會把‘因為你是我的劫’當理由。何況.…我心中清明不會走岔。”
“等等,我真是劫?”珩恩的眉心幾不可見的輕蹙一瞬。
沈煙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懷疑的”随即有些惡劣的笑,“難道……師姐想要我證名給你看”
“沈煙。”珩恩語氣帶上嚴肅,“不能走岔了,我看着你,千萬不能走岔。”
沈煙便收起笑臉,“放心吧,我一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好。”
……
次年桃花落。
沈煙和他們的..……最後一聚。
婵倚着一顆樹,“她該跟我走了,道個別吧。”
“如今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師妹,借着日落,我敬你一杯虛無。”
扶風真就握着空氣做了飲酒的動作,“前程坦蕩,遇難呈祥。”
“那就多謝師姐。”
“遇難呈祥。”珩恩語氣極輕。
“謝謝師姐。”
散引道人木着臉站在原地。
“師父。”扶風輕喚。
“哼。”散引道人冷哼。
“師父,我走了。”
“哼。”
沈煙笑笑:“師父?”
“嗯。”這回帶了些不耐。
“我走了。”她說。
“哼。”這回是煩。
“師父”
“聽見了,有完沒完”散引道人瞥過來。
“真走了。”
“知道了,快走。”
沈煙走了,只留下六枚銅錢。散引道人教她算卦的銅錢。
“唉……”一聲嘆息,銅錢被收入口袋,“丢三落四。”
一陣風吹過,吹散了前塵舊夢,只留下一地回憶。
……
花開又落,落而又開。
數不盡是幾個年頭,桃花雨似的落了一地花瓣。
一人站在樹下,不知望向何方。
“诶,勞煩讓一讓。”
那人驀然回神,俯首道,“抱歉。”
“不必抱歉,只是我在找一位舊人,你可曾見過”
“姑娘請講。”她依然垂着眼。
“你這就沒意思了,珩恩道長。”姑娘語氣譴責,她擡眼,正對上對方澄澈的眸子。
珩恩詫異道,“沈煙”
“跟我回臨清見師父師姐嗎”
“跟。”她提起唇角。
于是前塵舊人,再相逢。
“你怎麽回來了!”
“一位桃花神只有十年在位期,十年過,便該尋找下一位替班人,如你所見,我仙途圓滿了。”
“恭喜。”
“多謝。”
聽說沈鴛拉着宋安景出去雲游四方,如今的小皇帝和沈煙很像。
又聽說扶風心血來潮研究一門功法,屢試屢敗,常被散引道人痛罵。
還聽說——
“師妹你不知,你忘了帶走的銅錢,師父都快當成鎮山之寶了!”
“不得信口雌黃。”
“師父你這人不道德啊!”
……
一切都還是最初模樣。
海晏河清 ,江山安在。
舊人仍似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