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東西。她的垂涎始于一次,她偷聽黃老爹與葛大富的談話,在那次談話後,她知道了這些甕裏的東西的簡單響亮而又暧昧的名字——“鞭”。為此,她甚至幾次暗示情夫李大羽通過黃翠來讨要這些鞭,然而,黃老爹卻以祖傳下來的寶物為名,把“大馬猴”拒絕。對這事,“大馬猴”當然生氣。有幾次,甚至在李大羽有些把持不住的時候,把身上的他推開,雙眼冒火地氣憤不已地道,要是有那些鞭,你還會是這個熊樣?!
須要提及的就是,後來葛、李成年之後,不知哪一次兩人露出了馬腳,李巧手他媽黃翠終于發現了公廁下防空洞的秘密。結果等到後來李巧手再帶着趙小翅下去防空洞到裏邊親熱的時候,就發現亂糟糟髒兮兮的地方被打掃得一幹二淨,甚至還擺放了一只折疊的鋼絲小床,小床上鋪着雪白的床單。床單上放着兩個枕頭。一邊的枕頭上放着一盒傑士邦,一邊的枕頭上放着一盒毓婷。
繼續說他葛大富和朱九麗。
那天打完李巧手之後,葛大富把自己關在他那個既當藥房又當家的鐵皮屋裏,整整關了三天。三天來,他不吃不喝,只埋首于床底下那一箱一箱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現代中醫藥材知識摘要》的報紙。他一張一張地翻,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他在搜索,他在查找,他在尋覓。搜索,查找,尋覓任何有關眼疾用藥方面的只言片語。結果,三日後的傍晚,從他那間緊閉了的屋子裏,傳來了得意的大笑。據後來和他葛大富提起過此事的李巧手回憶,說當天傍晚,他就跑來找閉關出關後的葛大少的時候,然而那時屋裏已經沒了人影。那個用作售賣藥材的整個屋子唯一潔淨的玻璃櫃臺上,擺放着一張顯然被看了很多次,已經皺皺巴巴,然而又被小心翼翼壓碾得很平整的舊報紙。報紙上一個巴掌大小的豆腐塊被用筆勾畫了出來——“《本草綱目》載明,蝙蝠的糞便,能治眼疾。近代中醫曾用此方加以臨床試驗,對部分□□破損的患者,效果顯著。”
“葛少,那晚,你不會是真的去找蝙蝠的大便了吧?”對于後來李巧手時常問他的這個疑惑,他葛大富一直沒有回答。有些人話不多,卻內心豐富。葛大富無疑就屬于這一類。然而,鹹鹹的海風一直是他那晚永恒的記憶。
那晚,他騎着李巧手給他改裝過的“悍馬”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又來到了兒時可怕記憶的地點。天上沒有月,也沒有星。漆黑一片的海水,如一只龐大肥胖的野獸般,匍匐在他面前。在他腳踝旁低吟,在他眼皮下打鼾。似乎完全睡着了一般。頭頂的一片天空也是漫無邊際的黯淡,低沉得仿佛一只巨大的睡帽,随時會掉在下邊這只野獸的頭上,把它砸醒。夾在這片黯然海天之間的沙子,踩在葛大富腳下的沙子,卻是異常的柔軟。軟到讓葛大富不由得想起雞鴨街附近的一些常跑到街上來吃禽類下水的野狗吞咽下水後嘴裏發出的津津有味的咀嚼的聲音。刺骨的風穿透了他身上一年四季的那件黑色皮夾克的領口,使得包裹在皮夾克下邊的肌肉一陣陣地痙攣。幾粒沙子吹進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揉掉,取出口袋裏的一只小手電筒,脫掉可能會妨礙他行動速度的鞋襪,赤着腳,朝不遠處的幾座緊挨着石崖,顫抖着膝蓋,緩慢地走去。如果可以,他很想忘記曾經幼年的記憶;如果可以,他很想讓他右耳上半邊的殘缺立即複原;如果可以,他更想忘記,後來,這個他為了朱九麗而跑來海邊的這個夜晚,以及這個夜晚裏他的腳背被割出裂口的疼痛;如果可以,他更想忘記後來他鑽進一個山洞,還沒來得及取出手電,就被山洞裏突然飛撲出來的,一個個冰冰涼的,那種叫他聞聲喪膽的東西把他吓得連滾帶爬跑出山洞時的狼狽;如果可以,他也想忘記石崖不遠處,那片高幹住宅別墅小區裏,一個保安拿更大的手電筒對他大呼小叫,喝問他是誰接着卻不等他回答就拿着手電直照他的臉分明拿他當小偷的令他極不愉快的行為;如果可以,他最終想忘記後來這個夜晚他騎着摩托車一路返回雞鴨街的不甘心。
但是,就像這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後悔藥售賣的事實一樣,有些事,已成為不能否認的生命的痕跡。
葛大富接下來又消失了一天。奇怪的是,這一天,“大馬猴”也跟着不見了蹤影。弄得早上活禽交易批發的那些攤販們一個個一直等她等到了傍晚直到她出現才又開始交易。弄得當日白天,故事所在的這座孟憬的城市裏,只有洋快餐的店裏才能見到雞。大家問“大馬猴”她去了哪裏,她不答,臉上露出如狼似虎的女人在某件事上得到滿足的表情。那種表情裏究竟包含着什麽樣的意味?李巧手這個疑惑在這天之後的一連幾天裏,得到了解答——他在他父親那張快被搖散了架的木板床下,發現了那些“鞭”的遺跡。
幾天後,“大馬猴”在兒媳眼疾醫治的事情上的态度有了明顯的轉變。表現得異常仁義。她為了給名義上的兒媳治眼睛,去眼科醫院連續看了三次。每次,當她把手裏那些沾着雞毛雞屎的零碎的鈔票交給收費處的那個紮着馬尾的白大褂的時候,都要遭受沒來由的一頓白眼。“大馬猴”很懷疑這個紮馬尾的白大褂的眼珠本身長得就是這樣。然而有一回,這個始終沖她翻白眼的白大褂卻是笑了,對着一個臉像核桃,嘴裏缺了三顆門牙的長得比“大馬猴”還難看(“大馬猴”自己認為)的老太婆笑了。白大褂的這個行為當然讓“大馬猴”費解。那個老太婆交錢的時候根本掏不出一毛錢而只是拿一本蓋了個紅蘿蔔印戳的老舊的病歷。然而,白大褂的嘴巴依然裂得快抽筋。後來,“大馬猴”繞回去,才看清了老太太的病歷——“公、費、醫、療”四個字仿佛篆刻一般,挺立在病歷的封面,一個個字朝着“大馬猴”眯起了輕蔑的眼睛。這天回家後,“大馬猴”生了一場重病,躺在床上,呼氣多,吸氣少。可憐朱九麗眼睛剛瞎,自己還需要人照顧。這怎麽能行?幾個大媽大嬸遂輪番上陣,喂藥燒飯換洗,直把婆媳倆服侍得比自家老子兒子還親。遠親不如近鄰嘛!人民的笑是樸實的,樸實到實際問題——“大馬猴”生病期間,雞鴨街早上的活禽交易就此暫停。一幹或大或小的批發商好似人家蒸發,集體消失了蹤影。然而,衆人拾柴火焰高的另一個結果,就是混亂。甲乙丙丁、ABCD一共八個大媽大嬸齊上陣,這個問“大馬猴”批發商的聯系電話,那個問批發商的地址,還有人偷偷地把哭得已流不出眼淚的朱九麗叫出去,問她知不知道家裏重要物件的存放地。如此三天後,這個關系到雞鴨街全體人民福利的重大課題降臨到了李巧手他媽黃翠的肩上。群衆的理由再充分不過——李巧手他媽若是一個人忙不過來,必然會叫上李巧手他爸。由此可見,說群衆是愚民的人,才是愚民!
所有雞鴨街上居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大馬猴”身上,只除了葛大富。心儀之人繼續失明的事實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連上廁所的時間也被打亂。一天深夜,他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捏着手機(手機除了用來照亮,上邊還有朱九麗的照片)直沖公廁。五分鐘後,他解決好,卻找不到手機。只得從家裏取來手電筒,捂着鼻子,在廁所裏尋覓。
此時,夜深人靜,萬籁俱靜。一彎細細的、粉紅色的月牙兒從廁所镂空的牆頂照入。月牙旁,只有一顆孤寂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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