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火星暗了又明,散了又聚,楚識語坐在書桌前吸了一口後繼續敲着鍵盤,一點也沒有和對面的人說話的打算。
湯敏翻了翻她櫃子上幾本書,頭也不擡地說:“我發現你最近抽煙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楚識語沒有要掐掉煙的想法,邊敲邊回:“我發現你最近來找我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了。”
“咱們能別互相傷害嗎?”湯敏放下才翻了幾頁的書,表情就差當場凝固了,生硬的轉變話題,“你這備課不是寫在備課本上就行了嗎,怎麽還要電腦?”
楚識語:“學校現在出新規章了,紙質檔電子檔都要留存,麻煩死了。”
湯敏“哦”了幾聲,自以為蒙混過關,又自顧自地看起書來。楚識語敲完一篇,松了松手腕,冷不丁地說:“聊聊吧,你大晚上特意過來找我總不至于是來我這裏看書的吧。”
許久後,湯敏放下書,無助的長嘆了一聲,半是哀怨的說:“我又分了。”
隔着淺薄的眼皮,楚識語擡眼睨了睨她,見怪不怪的說:“這是第幾個了?”
“不知道,沒數,第五還是第六個吧。”湯敏趴在桌上,下巴墊在交疊的手掌之上,癟着嘴目光近乎于呆滞。
“分就分吧,你不是每年都要來這麽兩三次嗎?”分手這事對湯敏來說比她家大姨媽還準時,只要過了那幾天比誰都精神,不過想了想還是說,“下一個會更好的。”
“我上一次分手你也是這麽說的,”湯敏說,“這次這個确實挺好的,我和他相處的也挺不錯,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分了。”
楚識語真的詞窮了,短則三個月,長則半年,湯敏總會來她這感嘆幾次,次數一多,她都弄不清湯敏到底有幾個前任了。
不過這次這個貌似是真挺喜歡,距離上次她打電話過來已經實四五天了,居然還沒走出來,真是不得了。
“既然能分就說明沒緣分呗,”這種時候她也只能借用自己一向不信的緣分兩字來開解對方,“你這也算多積累經驗了,找工作都要經驗豐富的,談戀愛也一樣。”
“那你呢?”湯敏突然地話題一轉,弄得楚識語有些措手不及。
“我什麽?”她強壯鎮定的說。
“你怎麽不去積累積累經驗?天天除了上班就是悶在家裏,半點經驗都沒有,要是被人騙了哭都來不及。”
楚識語嘲弄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本人不談戀愛、不結婚。”
“哦,那你這抽煙怎麽回事?”
楚識語:“……”
既然都主動開了這個話頭,楚識語其實也沒打算瞞着,要麽不說,說了就徹底講清楚,做事也是一樣,這是她向來奉行的準則。
她輕咳了兩聲,雙手不離鍵盤,不過沒動了:“你說我這人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湯敏難得沒插嘴,等着她繼續說。
“就是吧,我之前跟你說過不是有個人跟我表白嗎?”
“你什麽時候跟我說過?”
“就是那個我一個學生……”楚識語還是難免有些別扭,一句話裏添加了好幾個無意義的副詞。
湯敏恍然大悟:“哦——想起來了,怎麽,他還纏着你嗎?”
要說給人表白這種事,楚識語遇上的只會比湯敏多不會少,也只有提到“學生”這種關鍵詞她才能想起來是哪一位這麽倒黴。
“沒,早就沒纏着了。不是,他本來就沒有纏着我。”
“那不挺好的嗎,你安心上你課,你是他老師,他是你學生,大家師生關系合作愉快。”
湯敏非常熟練地從冰箱裏拿出一瓶酸奶,嘬了幾口後刺激過舌頭的那股冷意仿佛一路順着爬上了她彎彎繞繞從沒捋清的那些腦褶子,靈光乍現一般,瞪圓了眼睛,盯着對方:“卧槽!你不會是後悔了吧。”
“沒有。”楚識語當即否認,撇清關系。
湯敏挑了挑眉,繼續盯着她。
楚識語扔開筆,無辜地擡了擡手:“真的,我只是覺得吧,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你居然會覺得自己過分?”湯敏奇道,“可是不喜歡不拒絕難道還吊着人家胃口嗎?那才叫過分。”
楚識語嘆氣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這一年還教他麽,你還有點擔心他會不會繼續糾纏我。”她搖了搖頭,“沒有的事,人家主動過來跟我說不會再有下一次,之前是自己說錯話了。”
湯敏咬着酸奶吸管:“這不挺好的麽,不用心煩了,”她糾結了一會,小聲道,“可是我怎麽看你感覺更心煩了。”
楚識語朝她一眨眼,輕飄飄的說:“我有種自己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把人家甩了還不肯善後好。”
“你現在是心軟了?少見啊。”湯敏感慨道,“看你以前拒絕人的态度,整個一殺手啊,只不過殺的都是自己的桃花運。”
她摸着下巴,有些浮想聯翩:“我還真想見見這個小男生了,能把你這幾個月都弄得這麽……心煩意亂。”
楚識語木着臉,剛要說話,湯敏接着道:“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這不是你做事的一貫态度嗎。不管結果好壞,都已經選擇了,好歹也是十七八歲快成年的人了,不會這麽脆弱的。”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陸從明不會這麽脆弱,她也沒有後悔對陸從明說出那些話,但是……但是什麽呢,一瞬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煩些什麽。
也許是天生的性格原因,這麽多年下來也只有湯敏、文嘉這幾個交往深的朋友。她拒絕一切外來的屬于陌生人的關心與示好,把自己關在一個獨立封閉的空間內,哪怕是湯敏認識了這麽多年,也只有在她願意打開一小條縫隙的時候才能得以窺見一斑。
湯敏說難得看見她這樣心煩,她想想也是,除了以前為考試論文發過愁外,什麽時候能讓她變得如此焦躁。
她敏銳地察覺自己有點奇怪,不知道是為自己現階段這種虛浮落不到實處的感覺,還是為……
她揉着略顯沉重的眼皮,輕“嗯”了聲,仿佛是在告誡自己一般,她說:“我不後悔。”
楚識語撐着下巴,右手握着筆在稿紙上劃來劃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麽。
又是做試卷的兩節晚自習。
以前讀書的時候逃不開天天做題考試的命運,覺得老師待在講臺上看着他們想破頭皮也想不出的答案的模樣實在是又羨慕又可恨,只是現在自己成了這個“老師”,卻似乎感覺不到絲毫的豔羨之意。
成長是需要代價的,她成了大家要眼中羨慕的人,擁有了一份令人尊敬衣食不愁的工作,可她還是不知道滿足。
目光從放空狀态又一次無意落到陸從明身上,依然在埋頭做題。
真是令人羨慕啊,她心說。
為了避免上次的情況再度出現,這次只看了兩三秒便飛速移開,轉而望向秋風漸起逐日蕭條冷清的窗外。
一年又一年,自己似乎就要重複這樣的生活度過剩餘的幾十年。
下了課陸從明又一次打算找李宇航去抽會煙,楚識語還沒走,但他們也沒任何交流——這段時間以來的交流都少之又少,他表明了态度,楚識語應該樂得自在。
煙盒被塞在書包裏還沒拿出來,班上一個男生小跑着到了楚識語跟前,靠在講臺桌邊,姿态頗為懶散地摸了摸自己略長的頭發,似乎還挺不好意思的對楚識語笑着說了句什麽。
隔得太遠根本聽不清。
楚識語聞言擡起半垂的眼睛,盯着這個男生看了好一會,大概是經過謹慎的思考過後才給了一句回複。
表情依然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男生卻笑得更不好意思了,臉頰略紅的下了講臺收拾書包準備回家了。
人家都沒給你好臉色,還笑得跟個大傻子一樣,抖M嗎?陸從明暗暗攥緊了拳頭,手裏的煙盒被捏的變了形。
這回他沒找李宇航了,總不能回回有事都找別人,關鍵是找了也沒扯出個結果。
煙依然抽,心情依然不怎麽好。
放學的時間點走廊轉角處的“默認吸煙區”當然是沒人了,陸從明抽完了一根還覺得有點不解悶,上瘾似的又點燃了一根。
打火機一燃一滅,唇齒間咬着的那根煙跟着冒起了火星,繼而飄出淡淡的煙霧,在濃烈的黑暗之中仿佛交織出一個虛無的幻影,讓人沉醉其中。
很輕的腳步聲在身後慢慢響起。
聲音真的很輕,完全沒有一般男性走路時拖沓沉重的感覺,像是個女人。
但這地方現在沒人太過安靜,以致于陸從明稍稍專注一點就能聽見。
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陸從明都覺得肯定不是自己想碰見的人。
按照正常情況他應該立刻掐掉煙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離開這裏,但腿似乎有千斤重,抓着他一直往下沉邁不動路。
算了,他放棄掙紮,哪怕是老師來了也算了,大不了認栽。
他抽着煙靜靜等着身後的人出現,又忽然豁然開朗的想,說不定是個同好這樣還能一起瞎聊一下呢。
腳步聲漸近,熟悉的聲音突兀響起,在寂靜的黑夜裏仿佛一道驚雷炸的陸從明耳暈目眩、始料未及。
“陸從明?”楚識語兩指間夾着煙,頗為意外的看着他。
那股被絆住的沉重感霎時消失殆盡,讓他想落荒而逃,可是這裏樓層高位置偏,只有一個出口,不然也可以選擇“自由落體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