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 134 章
費佳做了一個夢。
夢到西伯利亞。
夢到囚禁了他六年的實驗室毀于歐洲異能力者的破壞。
夢到自己渾身是傷地躺在厚厚的雪地裏。
鮮血不斷地從身體流出, 在雪白的地上暈開一層又一層、深淺不一的紅色。
展目四望，目之所及，盡是一望無盡的雪。
天和地仿佛連在一起, 皆是明晃晃的純白色，亮得刺目。
冬日的太陽，沒有一點暖意，照在失血過多而逐漸冰冷的身體上，效果聊勝于無。
鵝毛般大的雪紛紛揚揚地自天灑下, 試圖将自己淹沒掉。
“我要死了嗎？”
暗紫色的雙眸逐漸染上迷霧, 顯出主人的不清醒。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似乎也是一種浪漫？”
十三歲的少年苦中作樂, 正要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來, 在即将合眸時，便看到了蝴蝶停留在自己的鼻尖，輕盈地撲扇着翅膀, 搖晃着小小的觸角。
“蝴蝶？”
西伯利亞的冬天怎麽可能會有蝴蝶？
費佳勉強睜開眼睛, 不敢驚動這小生靈。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 但是在這麽冷的天氣裏，想要活下去會很困難吧？”
費佳所剩不多的憐惜，全給了莫名飛到自己身邊的蝴蝶。
想到寒冷的西伯利亞無法讓這只可憐的蝴蝶活下來, 費佳便掙紮着起身, 嘗試解開衣服的扣子, 讓蝴蝶躲進來。
然而, 痛到麻木的雙手無法完美地聽從大腦的指揮, 單是解開大衣的一顆扣子，便花了不少的時間。
身上穿的大衣還是從實驗室某個研究員那裏順過來的。
不合身, 但是很暖，雖然對瀕臨死亡的費佳來說也沒什麽用就是了。
動作幅度大了點，蝴蝶動了。
它從費佳挺翹的鼻子落到費佳解扣子的右手上。
頭頂上的一對觸角歪了歪。
費佳沉默不語地看着蝴蝶，低低笑了一聲，“你好像完全不害怕我啊，我的心可是黑的哦。”
蝴蝶沒有聽懂費佳的話，感覺到費佳說話的氣流吹到自己的翅膀後，像是受了一驚，很快就飛走了。
冰天雪地的世界裏，又只剩下冰冷的純白。
不對，還有其他的顏色。
蝴蝶是金色的。
它飛得很慢，時不時停下來，那對有靈性的觸角還會回頭，似乎在看費佳有沒有跟上來。
費佳心念一動，也不打算在雪地裏乖乖等死了，費勁千辛萬苦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跄跄地跟上去，暗紫色的眼眸緊緊跟随着蝴蝶。
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費佳突然就想起了七歲時，被人販子賣到實驗室，也是這樣一個天氣。
但是與那個時候絕望無助的自己不同。
看着撲扇翅膀的蝴蝶高高低低地飛着，費佳平靜如水的心情慢慢開始有了變化。
只要跟上去，說不定會看到一個奇跡。
＊＊＊
費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也許是半小時，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年。
身體痛到極致了，反而感受不到疼痛。
加上費佳本來就是一個很能忍耐的人，想要聽到他主動喊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沒有感覺到饑餓，也沒有感覺到疲累。
只是單純地走着，雙眼緊緊盯着金色的蝴蝶，不緊不慢地跟在它的身後。
“咯吱——咯吱——”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擡腿時，便能聽到身體踐踏厚厚的積雪發出的聲音，很有節奏。
不知走了多久。
等費佳意識到蝴蝶停下來時，四周的環境已經變了。
出現在費佳眼簾的是一間很奇怪的房子，和一個男人。
男人身材纖細，穿了一套他認出不來的白色衣服，肩上還披了一件天藍色的外套，站在一棵開滿了粉色的花樹下。
只見男人伸出右手，金色的蝴蝶便輕輕地落在他細長白皙的指尖上。
費佳目不轉睛地看着男人，很快便聽到男人輕輕笑了一聲，那聲音很淺，很柔。
十三歲的少年，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渾身都是血水的衣服，意識到自己與眼前格格不入後，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
身體自動退後的時候，內心卻發出了一聲哀嘆。
費佳瞬間清醒過來，眼神一凜，警惕地看着陌生的男人。
才見了一次面，自己居然無法對男人生出警惕，潛意識都在相信男人不會傷害自己嗎？
可是，自己哪有什麽理由相信陌生人？
環顧四周，全是陌生的建築物。
直到這時，費佳才清晰地發現自己離開了冰封萬裏的西伯利亞。
“這是哪裏？”
“我的夢裏。”
男人手輕輕擡起，蝴蝶飛了起來，在空中慢悠悠地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費佳的身邊。
費佳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接過蝴蝶，眉眼剛露出一絲笑意。
“啾啾——”
費佳覺得左肩一重，垂眸看去，是一只金色的小鳥，歪了歪黑色的小豆眼，嘴裏發出清脆的叫聲，然後往前蹦了幾步，親昵地用鳥喙啄吻費佳的臉。
“好癢……”
費佳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是沒有避開小鳥的親近。
“看樣子，它很喜歡你。”
男人走到費佳面前，蹲下身平視費佳的眼睛，右手輕撫費佳的臉，溫柔地摩挲，聲音帶着不知名的傷感和憐惜，“有點瘦，回去後你要多吃點。”
少年時期的費佳，渾身上下就沒有幾兩肉，唯獨臉上有些不明顯的嬰兒肥。明明是個俄羅斯人，不只是身體素質沒有俄羅斯人的強悍，就連臉都是極其精致的類型。
對事情不感興趣的時候，眼睛便耷拉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
聽到男人的話後，少年的眼睛瞬間瞪圓，才勉強有幾分少年的感覺。
費佳一愣，微微瞪大了眼睛。
回去？
回哪裏？
他有什麽地方是可以回去的嗎？
“我……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費佳緊緊咬着唇，不對勁，自己本來想說幾句惡語吓跑眼前這個溫柔地過分的男人，但是話到嘴邊，只剩下了老老實實。
他不想對這個男人說謊。
他努力地、想要給這個男人一個更好的印象。
但是，費佳低垂眼睑看着身上的血水往地上滴落，心情很快又變得苦澀起來了。
他哪有什麽好的印象可以展示給這個男人看啊？
男人沉默不語，只是用一雙異色的雙眸看着費佳，裏面全然是對費佳的憐愛。
第一次接受到如此直白的愛意，費佳局促地偏過臉，躲開男人的視線。
空氣很快就凝固起來。
頭頂呆毛的金色小鳥歪歪腦袋，眨了眨黑色的小豆眼，将腦袋埋入費佳的脖子，鑽進他的黑發裏，只留下四條長長的尾翼露在外面。
“啾啾啾啾——”
“？！等等！”
費佳叫出聲，想要将鑽到自己脖子裏叫着正歡的小鳥揪出來，又怕傷到了它，無措地擡手又連忙放下。
比起落在手指上輕盈小巧的蝴蝶，很明顯，小鳥的存在感更強。
男人看到他的這副模樣，輕笑出聲。
費佳的手指不安地顫了顫，心情瞬間又添了幾分不爽，大膽又任性地瞪了一眼男人。
真是的，不是喜歡我嗎？怎麽還看我的笑話？
就連費佳都不知道自己剛剛的眼神帶着幾分撒嬌的味道。
男人輕輕喚了一聲，在費佳脖頸裏磨蹭的小鳥露出半個小腦袋，“啾啾”兩聲，不舍地離開費佳，飛到男人肩膀上，長長的尾翼垂落到男人身後。
費佳帶着幾分說不出來的遺憾看着男人。
“我要走了。”
“去哪裏？”
“不知道。”
十三歲的少年搖搖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四周，試圖将眼前的一幕刻入自己腦海裏。
男人很快就聽懂少年的潛臺詞，輕聲問道：“沒有地方可以去嗎？”
“……”
費佳別過臉看着手指上的蝴蝶，不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來吧。”男人笑了，說話的口吻像是在哄生悶氣的孩子，帶着無限的溫柔，“我家還有很多空房間，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留下來和我一起生活，你覺得怎麽樣？”
“……”
感受到男人的好意，費佳又想逃了。
“留下來不好嗎？”
“啾啾？”
男人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站在他肩膀上的小鳥也同步地歪了歪腦袋，疑惑地看着費佳。
糟糕，一人一鳥做出同樣的動作，有點可愛。
怎麽辦？有點想留下來了……
費佳的心髒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一樣，癢癢的。
男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趁費佳怔愣間，站起身，一把将他攬入懷中，頭頂傳來一道很輕的聲音，“可算見到你原來的模樣了，費佳。”
清淡的芳草香味撲鼻而來，帶着幾分費佳都說不清的信任和眷戀，安靜地享受溫暖的懷抱。
他知道，這個男人一定不會傷害自己。
男人身形纖細，懷抱卻極其溫暖。
費佳迷迷糊糊地就被男人褪下裹夾着雪水和血水的大衣，男人還順手将自己天藍色的外套拿下，一邊給費佳穿上，一邊輕聲念叨：“你真的好瘦，要多吃點才能長肉。”
少年嘴唇再三翕合，想說些什麽，迎上那雙一金一藍的眼睛，又什麽都不說了。
是好意吧？
是好意啊。
怎麽能拒絕僅有的好意？
完全拒絕不了吧。
費佳如此想着，悄悄将天藍色的外套裹緊了些。
等等，他好像忘了什麽？
“別靠近我，很危險！”
使勁地掙開男人的懷抱，費佳往後退了好幾步，緊張地看着男人，生怕男人出事。
“為什麽？”
男人被狠狠推開，也不生氣，還好脾氣地問。
“我的能力……我的能力會給接近過我的人帶去痛苦……”
少年低垂着腦袋，黑發垂落掩蓋住臉上的表情，“所以，不要靠近我……會帶來不幸的……”
“啾啾——”
小鳥飛到少年的腦袋上，發出悅耳的叫聲，似乎在安慰他。
“沒有關系的哦。”男人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單膝跪下來，伸出手掌，“不信的話，我們來試試。将你的手搭在上面。”
聽到聲音的費佳将信将疑地擡起頭，便看到了男人眼裏的鼓勵和信任，顫聲道：“你不怕嗎？”
“不怕。”男人雲淡風輕地笑了。
費佳蜷縮了一下手指，顫顫巍巍地将手伸出去，即将觸碰到男人的那一刻，又縮了回去，暗紫色的瞳孔瞬間一縮。
男人抓住了他的手。
“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剛剛我還抱過你，如果出事早就出事了。”男人借勢再次将費佳攬入懷中，輕輕地在費佳閉上的眼睛上落下一吻，憐惜道：“抱歉，我來晚了。”
“……”
費佳感受着男人溫暖的懷抱，慢慢回抱住男人。
“沒有，四月一日，你沒有來晚。”
再次睜開時，費佳露出了一雙明亮的紫水晶般的眼睛，含笑看着四月一日，“你也等了很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