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好意(加了點內容)

2025年5月12日

第96章 好意(加了點內容)

◎……◎

楚萸倉皇地向後退去,退到月光照不見的陰影中。

說實話,方才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她首先感到的是松了一口氣。

但緊接着,馬上又想到他對自己的諸多次戲弄,心頭一凜,湧起了另一種畏懼。

她被他目擊到,失手殺了一個秦兵,他會處罰她嗎?

她将染血的雙手藏在身後,感覺渾身的血液和肌肉都凝結了,唯有嘴唇微微痙攣着。

“我……我沒有……”她眸中含淚地望着他,嚅嗫道,“是、是他欲行不軌,我不是有意的……”

扶蘇在高高的馬背上,向前微微傾身,表情融在夜色中辨不分明,一雙玄玉似的眼眸于黑暗中緊緊凝視着她,眼中的神情似笑非笑。

她被盯得腦殼發麻,絕望地想他大概是不會輕易放過她了,先前只是帶着珩兒玩,都被他耍戲了一通,而如今惹下了這樣的麻煩事,他又怎能放棄搓磨她的機會呢?

如此一想,眼淚掉線的珠子般,一串串滑落眼眶。

一方面是因為害怕,另一方面則是惦記生病的珩兒,他今晚喝不到适合的藥,會不會難受的一直哭鬧?

她擡腕抹了抹眼睛,再度陷入了那種全部生路都被堵住的無助之中。

放下手腕時,扶蘇已經跳下馬背,立于她身前,環佩輕輕碰撞出清泠的聲音。

只見他緩緩擡起右手,修長五指按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楚萸打了個哆嗦,又往後退了幾步。

他這是……想要殺掉她,一命抵一命嗎?

若是尋常女子,他或許會上前耐心詢問一二,可面對她,他大約是懶得分辨是非,巴不得揪住她的小辮子,不分青紅皂白好好修理一番。

這便是她對他的認知,也是她如此膽怯的緣由。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是他突然撲上來——”

楚萸焦急地為自己辯解,然而話說到一半,仰躺在地上的小兵,詐屍般搖搖晃晃又站了起來,對楚萸怒目而視,瘋狗一樣再度撲來。

他一副半死不活、神志不清的模樣,似乎也根本沒看見旁邊還伫立着一人一馬。

他現在滿腦子,只想把這個膽敢刺傷他的臭女人就地正法。

楚萸驚叫起來,正欲躲閃,只聽“铿”的一聲,長劍出鞘,一道璨亮的白光在昏暗中倏然一閃。

電光火石間,一截劍刃從小兵的胸口穿刺而出,将他登時釘在原地。

鮮血嘩地一下噴湧而出,順着劍尖汩汩流淌。

楚萸在驚悚中注意到,自己先前刺中的,是他的右胸口,短時間內并不致命,也難怪他能再爬起來。

他——這是在救她嗎?

随着“噗呲”一悶響,長劍毫不留情地抽出,更多的鮮血噴泉一樣往出噴湧,有幾滴濺到了楚萸面頰上,她驚呼着躲閃,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小松鼠,顫顫巍巍又可可憐憐。

小兵連抽搐都來不及,僵硬地直直撲到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動靜。

扶蘇面色如常,甩了下劍刃,慢條斯理地收入鞘中,上前半步,以腳尖将屍體翻過來,彎腰拔出插在他右胸口的小匕首。

他好笑似的将那只幾乎可以說是袖珍的匕首,前後左右翻看了一圈,而後擡起被月光染上一層清輝的黑瞳,看了楚萸一眼,捏着刃身将它遞還給她。

楚萸愣怔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探出手指,接過了血跡斑駁的匕首。

她的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他曲起的指節,堅硬的觸感令她想起那些十指交握的過往,心中越發悲傷難耐,垂下頭動作笨拙地将匕首插入刀鞘。

“公主下次若想殺人,記得要對準位置。”他調笑道,又朝她邁近一步。

從旁處看去,兩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正好重合在一起,就像是在親密地交纏。

楚萸緊緊抿着血色盡失的唇瓣,躲避着他垂落下來的,追逐着她視線的目光。

“長公子,我、我還有些急事要去辦,您能不能行個方便,先放我離開——”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詞,語聲柔婉而卑微,盯着他的胸口懇求道。

她明明什麽錯都沒犯,可他好像特別愛在她身上找茬,那件玄色袍服,也仿佛某種強橫而無聲的威脅,不斷躍入她腦海,讓她更加不敢理直氣壯。

她又想到了小臉通紅的珩兒,尾音帶上了輕微的哭腔,視線越過他的肩膀,難過地望向草藥散落的位置。

現在返回去是來不及了,但萬一醫館因為旁的事延遲關門呢,凡事都有例外,她得賭一把。

扶蘇顯然不想這樣輕易放她走,他挑了挑劍眉,傲慢地打量她許久,輕哼一聲,玩味似的反問道:“其實我很好奇,公主緣何在深夜獨自出門啊,莫非是去……私會情郎?”

楚萸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行為了,卻依舊被噎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她握緊手心,忽然很想在他胸口捶上一拳。

其實仔細想來,她遭遇的這些變故,都與他有脫不開的聯系。

那日,他若不在她身上留下那麽多顯眼的印記,她也不會被黃氏告發,珩兒便不會被從她身邊剝奪——

然而怒火轉瞬間就滅了下去,她虛弱地塌下肩膀,知曉他不過是一劑催化劑,罪魁禍首早就定下了針對她的陰謀,她沒必要遷怒于他。

也不敢遷怒于他。

“長公子說笑了。”她緩緩揚起睫毛,頰上泛起一抹哀豔的笑意,“是珩兒,他病了,難受得一直在哭,臣女必須在醫館關門前,為他重新抓配一包救命的藥,請長公子體恤。”

她已經想好了,若是他還不肯通融,她便跪在地上求他,也許他就是喜歡看她卑微的模樣,若能讓他滿意,她做便是。

甚至更過分的,她也可以做,只要他能放過她,允許她立刻去抓藥。

他不是也說了麽,她至少身體還是讓他滿意的。

“那個小東西病了啊?”耳邊傳來他微微拉長聲調的嗓音,透着幾分不以為然,“你對他還真是上心。”

這話聽入母親耳中,自然是極不中聽的,楚萸眼睫抖動,卻不敢說出反駁的話語。

沉默彌漫了足足半分鐘。

“上馬吧。”他忽然說道,轉身扯住缰繩,朝楚萸擡了擡下巴,“我送你過去。”

楚萸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着急嗎,難不成還想靠兩條腿跑過去?”他眯起眼睛,在馬背上拍了拍,不耐煩似的瞅着她道。

楚萸簡直難以相信他能有這份好心思,遲疑了好幾秒,才諾諾地點了點頭,提着裙擺小碎步跑到馬側腹旁。

策馬的話,十分鐘不到便可抵達醫館,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提議。

就算被他戲耍,她也認了,總比拖着疲累的身體,再跑一個來回更可行。

然而她卻遇到了新問題,她穿的是傳統曲裾,上馬困難,騎馬更困難,除非側坐,否則絕對會走光。

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擡腳踩上繩圈,只是身體實在乏力,裙擺束縛又重,完全無法跨坐上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适時地在她屁股上推了一把,她總算是上去了,以一種極其不雅觀又好笑的姿态。

扶蘇見她屁股高高撅着,趴在馬背上努力找平衡的模樣,忍不住撲哧笑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笨拙搞笑,耳根都紅透了,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着爬起身體,小心翼翼地跨坐好,曲裾的裙擺幾乎褪到了膝蓋上,露出一圈白色的褲腿,和兩條纖細光滑的小腿。

扶蘇朝她小腿投去一眼,嘴角向上牽扯出一道不易察覺的弧度,緊跟着也飛身上馬,在她身後坐穩。

他的重量落下時,楚萸耳根紅得更厲害了,抓着馬鬃往前挪蹭了一下,盡量不與他身體相貼。

她忽然覺得,他肯幫他,是因為發掘了新的樂子,而并非一時的良心發現。

“你确定不抓着點什麽嗎?這匹馬脾性不大好,跑起來可是很蠻橫的。”扶蘇的聲音吹在她滾熱的耳廓上,令她身體一陣陣發軟。

楚萸剛想說沒事,低頭瞅了下馬背與地面的高度,秒慫,稍微往後靠了靠,手指顫顫地撫上他的一只手臂。

觸感一如既往地堅實可靠,她咬了咬唇,将另一只手也撫了上去。

身後傳來頗感滿意的一聲輕哼,他順其自然地向前傾身,雙臂從她腰際探過,拉起缰繩,往後使勁一拽。

他的胸膛與她的脊背貼得嚴絲合縫,呼吸噴灑在她頸間,令她一瞬間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初秋的郊野。

只可惜,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腿夾緊一點,”他的唇似有若無擦過她面頰,聲音透着幾分暧昧,“我要起速了。”

楚萸面紅耳燙地“嗯”了一聲,知曉自己被調戲了,卻只能更加緊攥他的雙臂,将身體與他緊緊貼合。

駿馬撒開四蹄,在寂靜無人的午夜街道上狂奔,夜風吹亂她的鬓發,拂在身後之人臉上,發絲深處滲出的馨香,也一股股鑽入他鼻端,引起一陣心猿意馬。

楚萸從來沒覺得醫館如此之近,幾乎只眨了幾下眼便到了,當然這都得益于他高超的騎術,以及對地形的熟悉。

她氣喘籲籲地下了馬,急吼吼地跑進即将關門的醫館,他沒有進去,而是握着馬鞭,靠在一側的樹幹上等着。

在等待抓藥的過程中,楚萸的一顆心還不上不下地懸着,她悄悄湊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看,見他仍一動不動地靠在樹上,周身灑滿細碎的月光,心中頓時湧起奇怪的感覺。

她越發搞不明白,他對自己的态度了。

為了怕再出事端,老板将她的藥包捆成了木乃伊,楚萸再三感謝後,一秒也不敢耽擱,趕快跑了出去。

他像來時一樣,策馬将她送到了家門口,還好心把身體乏力的她,虛摟在懷中,慢吞吞抱下了馬。

雙腳即将落地的那一刻,一陣強風襲來,吹掉了她的發簪,滿頭烏絲頃刻間如瀑散開,垂落他面頰、脖頸,有幾绺甚至還滑入了衣襟,香軟地粘在他肌膚上。

她的香氣一縷一縷攀上他的鼻尖、衣袍,他微微出了神,待到神思回籠時,她已經攏着頭發從他懷中跳了出來,向後退開幾步。

楚萸單手抓着散發,心中百感交集。她似乎應該對他說聲謝謝,可結合先前的種種,她實在無法說出口,便咬了咬唇,說我先進去了,得盡快把藥煮了。

扶蘇沒有言語,只在月光下默默地端詳着她,眼睛裏幽光搖曳,透着一股十分勾人绮念的意味。

楚萸不敢望太久,他顯然只拿她當玩具,心情好的時候逗弄兩下,她若是再陷進去,那就不止是可笑了。

她垂下眼睛,剛欲側轉身體,就被他突然探出的手指,輕輕握住了下巴。

她短促地“啊”了一聲,手一松,長發又散落開來,搖晃着披垂在腰後。

興許是方才策馬速度太快,他的手掌被缰繩摩擦出滾燙的溫度,幾乎将她灼傷。

恍惚間,她似乎理解了他為何如此恨她。

那日從鹹陽出發,他一刻不停地策馬了大半日,想必手心已經被磨得鮮血淋漓了,可她仍然不肯留下,還嫁給了別的男人,站在他的角度看,她确實挺可恨。

雖然她亦有她的理由,但像他這種在男權氣息濃厚的王宮中長大的少年,肯定無法理解她的執念。

“你這裏,還有血。”扶蘇忽地輕笑,拇指在她右唇旁的梨渦上,忽輕忽重地刮擦了幾下。

他的指尖覆着一層薄繭,曾一寸寸地滑過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令她抖若篩糠。

她耐不住挑逗,眼中起了波瀾,唇瓣抖個不停,微微側開面頰,試圖将下巴從他掌中掙脫出來。

他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餍足似的揚起唇角,拇指貼着她的肌膚慢慢逶迤而下,最終從腮邊滑落,收回到身側。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馬,向着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楚萸望着他漸漸消失在街角,眼睫落下,捏緊了手中的藥包,轉過身快步進了大門。

诶,他是怎麽知道她住在這裏的?

走進小廚房時,她突然冒出了這個疑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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