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暗流

2025年5月12日

第92章 暗流

◎……◎

回到家,楚萸連吃晚飯的心情都沒有,難受地枕着手臂,在床上哭了一通。

哭得眼眶紅紅,越發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不只是她,今日回來,珩兒也變得異常安靜,一直眨巴着大眼睛,在小床裏也不翻騰了,一副深陷沉思的模樣。

看着這個早熟的小人兒,楚萸心中愧疚加倍,漸漸地又生出一種無力之感。

外面有眼生的小厮催她用晚膳,她眼睛還紅着,說自己實在不舒服,就不和大家一同用了,給她留些剩飯菜就行。

小厮掃了她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轉頭離開。

楚萸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家裏明明資金緊張,為何還加雇了一個新仆役,看他年輕體壯的樣子,工錢應該不會低……

然而如今,她已經無法介入這樣的事了,景夫人身體逐日好轉,正慢慢将大權重新攬入囊中,還讓她交出以前的賬本,所為何意不言而喻。

就連姜挽雲,她也給趕回家了,似乎已經忘記,她們曾在她生病的時候,如何照料她,如何維持一大家子的運轉了。

有些人,生性涼薄自私,是捂不熱的。

以近來景夫人對她的态度,楚萸本以為她還會繼續派人來薅她過去,以彰顯某種權威,但卻沒有,庭院中異常安靜,反倒令她隐隐感到幾分不安。

不過她現在這個狀态,是真的沒辦法和大家圍在一起用晚膳。

她從榻上起身,在銅鏡前緩緩坐下。

模糊曲折的鏡面中,女子眉目凄楚而豔麗,仿若被雷雨風霜摧殘過的玫瑰,紅唇微腫,腮邊、下巴和大片脖頸上,落滿了紅色印痕。

她拿指尖在上面輕輕觸了觸,有些甚至還微微發疼,他簡直是在撕咬她,帶着令她膽寒的恨意。

還有,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像狼一樣吻她,并非出于情動,而是在戲耍她、玩弄她。

他惡意滿滿地,讓她帶着這一身掩都掩不住的紅痕回家,就如同前段時間,他用自己的衣服裹着,大張旗鼓地将她送回來一樣。

他就是要讓她難堪,讓她在家中無地自容……

傍晚她抱着珩兒,滿面淚痕地剛剛踏入家門,就被在院子裏散心的黃氏逮個正着。

盡管她縮着脖子,緊緊攥住衣襟,使勁抿着腫脹的唇珠,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看到腮邊、下颌上那些深紅色的吮痕,她在她別有深意的注視下,再度落荒而逃,将自己鎖進屋中,撲到鏡前查看。

那些痕跡簡直如發光般顯眼,她顫抖着摸出香粉,用力拍打在上面,敷了厚厚的一層都遮蓋不住……

她本就皮膚嬌嫩,這些幾乎是密密麻麻的紅痕,想要徹底消去,怎麽也得五六天……

可她也不能五六天不和大家一起吃飯啊,這不就等于明擺着表示自己有狀況,等待他人探查麽?

她手指搭在頸上,心頭滾過絲絲寒意。

若是讓景源注意到,還不知道會對她說出何等污言穢語。

越想越覺得自己在家中舉步維艱,她趴在梳妝臺上,又落了幾串眼淚。

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她呢?他就不能……放過她嗎?

她不明白,他緣何這樣“恨”她,僅僅是因為她不肯留下來做他的妾,而後又另嫁他人嗎?

還有他說的,日後有求于他,又是指何意?

雖然他是秦國的長公子,可她只要安分守己,不與他扯上牽連便是,也不知道他會在這裏待上多久……

總歸不會太久的,他是秦王重要的繼承人之一,刷刷存在感後應該就會被召回,秦王如此精明,斷不會讓他在剛剛收複、仍存在一定風險的區域停留過久。

一旦他走了,她的生活便會恢複如常。

大概吧。

她現在對一切都很不樂觀,景家目前似乎暗流湧動,時常令她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覺,可她卻不知道這股暗流是什麽,來源于哪裏,又将指向哪裏……

正難受時,秀荷回來了。

她被派去高強度洗了一天的衣服、雜物,手上都生了凍瘡,這會兒本可以吃飽了回去睡覺,卻還惦記着她,非要過來服侍一番才肯安心。

楚萸牽起她傷痕累累的手,心疼的不得了,從櫃中摸出當年生珩兒時,用剩下的上好藥膏,拉她坐到床邊,細細地為她塗抹上。

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他曾經為自己上藥的畫面。

室內燭光搖曳,炭盆畢剝,他眉眼低垂,腕骨凸出,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她滿是血泡的手心慢慢劃過,在她肌膚上激起一陣夾雜着痛楚的酥癢……

事到如今,怎麽還會想起這種事情呢?她用力忍住眼眶裏的酸澀,輕輕抽了抽鼻子。

真夠下賤的了,還嫌沒被欺辱夠嗎?

“多虧了新來的那家夥,人真不錯,幫我擰了不少衣服,不然我這會兒都爬不起來了。”秀荷吹了吹手上的藥膏,揉着肩膀道。

“為什麽還要招新人呢?”楚萸将藥膏收好,擱在方便取用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秀荷天真地回答道,低頭瞅了瞅自己可憐兮兮的手掌,眼中流露出傷感,“但願今晚能好些,不然明天可受不了。”

“诶,明天還要去洗嗎?”楚萸驚訝問道。

“嗯,夫人說這一批換洗下來的衣服床褥幔帳,都要由我來洗。”秀荷小聲地答。

“這怎麽行,你是我的貼身侍女,她怎麽可以——”

楚萸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她沒什麽不可以的。

她是這個大家庭的真正掌權者,在這個家裏她就是絕對的權威,一根指頭便可以碾碎她們的脊柱,別說發配秀荷去洗衣服,就算把她送給哪個有些權勢的老頭當通房,都不稀奇。

秀荷顯然比她更先明白這一層,默不作聲地就應了下來,何況她也不想給她惹麻煩。

“就是洗幾天衣服而已,您不用擔心。”小丫頭朝她湊近了些,近到她能看清她臉上的絨毛。

經歷了這些年的波折動亂,她如今也才只有十七歲,比自己還小一歲。

“對不起,秀荷。”楚萸垂下睫毛,手指掐進被褥,“都怪我太沒能耐了,讓你受苦了。”

從楚國到秦國,再回到楚國,她和鄭冀,真的是在一路陪她吃苦,甚至險些把命搭進去。

而她報答給他們的,卻是更多的苦。

“您別這麽說呀,我先前只伺候您,比其他丫鬟清閑多了,如今受些累也是理所當然。”秀荷急忙說道,臉蛋漲得紅撲撲的,“現在家裏人少,大家手頭的活都變多了,不是只有我才這樣。所以您就放下心吧,我很能幹的!”

然而她越是這樣,楚萸越感到難受,她暗下決心,明天去和景夫人争取一番,不要再派秀荷幹重活了。

而且洗衣服,原本也不是一個人能勝任的,景夫人如此安排,不得不讓她懷疑,是不是在故意針對自己——

她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家裏湧動着的那條暗流,該不會是與她有關吧……

半個時辰後,先前那個眼生的小厮過來送飯,秀荷在她房間一起吃了,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兒,離開前她去小床邊逗了逗珩兒,然而小家夥今晚出奇地深沉,無論怎麽逗都興趣索然,烏黑的大眼睛盯着天棚,轉動着某種憂思。

秀荷有些失落地離開了,楚萸獨自一人在榻上抱膝而坐。

耳畔傳來前廳更漏的滴答聲,在寧谧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她把臉埋進膝頭,腦中仍然無法将白天發生的一幕幕揮散出去。

她忽然有種沉入深海的窒息感,孤獨與無助從四面八方湧來,仿佛想要将她溺死其中。

她這回才真正地感受到,什麽才是徹底的無依無靠。

所有人都在向她擠壓,侵占、剝奪她的生存空間,而她卻沒有一絲底氣去反抗,因為無論在哪裏,她都處于絕對的弱勢,若想保住這僅剩的容身之所,便只能任人傾軋、搓磨,甚至連身邊人都要遭受波及。

她到底,應該怎樣做才好呢?

長公子府上,燈火通明,果香四溢。

“那個,長公子,”蒙昱猶豫再三,終是沒忍住開了口,“昨日您買了這許多筐水果,不……送出去嗎?都是齁甜的瓜果,放久了,會生蟲子的。”

扶蘇正在光下閱讀文書,聞言眉梢跳了幾跳,他擡起眼睛,給了蒙昱一個不是很顯眼的白眼。

“你們拿下去分了吧。”良久,他擺出一副驕傲的神态,悶哼着道,目光重新落回文書上,再未擡起過。

蒙昱嘴角隐隐抽動,半晌才“喏”了一聲,轉頭大步離開。

所以長公子,到底是喜歡那個公主,還是恨她呢?

反正他是搞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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