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明亮的陽光照在大地上。
他們走的路平坦、通亮。
身上背了一個人, 糜依舊走得很穩。
夏目貴志一開始被糜背着時還很不安，覺得自己成為了糜的累贅，再三說明自己可以走路。
直到糜輕而易舉地把他往上抛了抛, 夏目貴志才乖乖地閉上嘴巴，臉上浮現一抹羞色。
趴在糜的背上，他感到一陣溫暖的氣息包裹着自己，慢慢地，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
夏目貴志不知道糜要帶自己去哪裏, 也不知道那裏安不安全？
對陌生人産生信任是很危險的, 尤其是像夏目貴志這樣特殊的孩子。因為有些妖怪可以僞裝成人類，然後接近夏目貴志, 拿他逗趣, 或者開很過分的“玩笑”。
夏目貴志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 之後一直在親戚家輾轉徘徊，沒有一個固定的住所。
親戚們對他不重視，自然也不會跟他交代“不要輕易跟陌生人走”這種話。
夏目貴志心裏也很清楚, 收養自己的親戚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燙手山芋, 巴不得自己被其他人收留, 然後就可以不用管他。
過早地接受了社會的毒打，夏目貴志變得越發沉默。
他努力隐藏自己能夠看到妖怪的秘密，努力在陌生的環境裏生活下去, 但現實卻從不如他所願。
又一次在親戚家裏被妖怪發現能夠看到妖怪, 好不容易躲開妖怪的襲擊, 卻發現親戚家的很多家具都被妖怪破壞了。
親戚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以為是他惡作劇, 一氣之下便把他趕出家門。
有苦難說的夏目貴志關上門口的時候，還聽到那對夫妻在房間裏吵架。
“這個孩子不能再養了！性格乖僻又不聽話。你看看他來家裏才幾天, 家裏就出現了這麽多事情，該不會身上帶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吧？”
“但是收養才不到一個月，就把他送走會讓人說閑話的……”
“我不管！從收養到現在，他有和我們說過幾句話嗎？這孩子根本養不熟，你要做好事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沒錢還要什麽好名聲……”
“爸爸，媽媽，我不喜歡他，他總是一個人對着空氣說話，好奇怪……”
“你看看你看看，就連我們的孩子都不喜歡，趕緊把人送走，我不伺候了！”
……
明明不是自己的過錯，可是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因為大家都看不到妖怪，大家都以為他在推卸責任而撒謊。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撒謊成精的孩子，更別說這個孩子還是無依無靠的“野孩子”。
夏目貴志悄悄捏緊了糜的衣服，嘴唇抿得緊緊的，眼淚不停在眼眶裏打滾。
所以，無論糜把他帶去哪裏都好，只要給他一個家就好了。
他只想要一個家，一個能夠包容自己的家。
＊＊＊
之前是五條悟和威廉出去找糜。
因為費佳病得厲害，威廉不放心他，便留在店裏和四月一日照顧他。
五條悟和黑狗則是跟着靈幻師徒，同時盡力去尋找解救那些被做了實驗的無辜之人。
救人不難，賣藥郎去了一趟靈山，采摘了不少藥草回來做成新藥，藥效比起以前的只能抑制效果更強。他們只要按時服用，過段時間就能恢複成正常模樣。
難就難在把人找出來。他們所在的城市人口稠密，單是附近的人口數量便有幾十萬，想要在幾十萬裏找到一個被做了實驗的人并不容易。
且不說黑影人的勢力很大，抓人做實驗也沒有什麽章法講究，男女老幼都有，像是在收集不同年齡人類的數據。
連愛財如命的靈幻新隆得知事情的原委後，也選擇了加班加點地找人（因為完成了四月一日會給很高的酬勞）。
影山茂夫是非常強大的超能力者，随着年齡的增長，對自己能力的把握也更得心應手。只是人數太多，地毯式的搜索很難找到人。
而且，糜太能躲了，隐藏自己的氣息對糜來說過于簡單，影山茂夫都無法找到，就更不要說五條悟和威廉了。
四月一日一開始便知道他們的付出不一定能收獲到結果，只是他們做不到袖手旁觀，眼看着自己的小夥伴在痛苦，自己什麽也不做，太難受了。安排他們做點事總比什麽不做好點。
身體累壞了大腦就會陷入懶惰。
＊＊＊
糜離店太遠，身上背着睡過去的夏目貴志，又不好走快。
一路上，糜還找了一些食物讓夏目貴志填飽肚子。
期間還收獲了夏目貴志的震驚，他以為糜落魄到只能啃青草……
說出來後還讓糜笑了很久。
白天還好，到了晚上還有影子式神來追捕糜。為了躲避他們，糜繞了不少遠路，結果被夏目貴志發現他是妖怪的事實。
一開始夏目貴志被吓得不輕，他以為糜對自己好是個惡作劇。等影子式神想要抓住他來威脅糜的時候，被糜擋了一次才徹底放松警惕。
能夠保護一個人類孩子的妖怪，和夏目貴志以前遇到的妖怪很不一樣。
而且，無論是人類是妖怪又怎麽樣？
只靠自己一個孩子，在社會中也很難活下去啊。
耳邊又響起了親戚們的對話，夏目貴志默默捏緊糜的衣服，閉上了眼睛。
等回到店門口時，已經是半夜了。
跟了一路的影子式神像是自動消失般，只敢站在店的邊緣張牙舞爪。
糜清楚原因——店的周圍有結界，影子式神進不去。
“貴志，醒醒，我們到了。”
夏目貴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建築物。
從外面看上去，建築物充滿了西方的風格，郁郁蔥蔥的小樹林比銀灰色的圍牆還要高出不少。門口的兩邊各有彎月形的裝飾物。店的兩邊則是高大的公寓，半夜了，只剩下零星幾間房子還亮着燈。
寬敞的公路兩邊的街燈也亮了很久，長長的影子灑下來。夏目貴志低頭便看到糜和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這是哪裏？”
夏目貴志睡了很久，被糜背了一路，什麽尴尬腼腆都丢掉了，只是聲音還是小小的，有氣無力。
“已經到店了。你的身體還好嗎？”糜将夏目貴志放下來，一手攙扶着他的身體，一手撩起他額前的頭發感受體溫，“有點發燒了。”
“我沒事的，很快就好的。”夏目貴志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我們這麽晚才到，不會打擾到店長嗎？”
糜剛想開口，一道幹淨溫柔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不會哦。”
夏目貴志循着聲音看過去，那是一個穿着深藍和服的男人，手裏還牽着一個很小的黑發男孩，看起來約莫四五歲，穿得非常嚴實。
“等你們好久了。”和服男人笑道，他旁邊的男孩看了一眼糜，“哼”了一聲，然後便轉過頭不再看糜。
糜心裏咯噔一聲，心知費佳這是生氣了。
但是他顧不得費佳生氣，一雙即便在夜晚也顯得明亮澄澈的眼睛正貪婪地看着費佳。費佳是生病了嗎？看起來更瘦了，臉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嬰兒肥都快消失了。
難道是沒有他督促，就不好好吃飯了嗎？
糜的心在滴血，尤其是費佳不願意再看他，心痛得更加厲害。
可是，他不能留下來，繼續留在店裏只會給店長和費佳添麻煩，他要走了。
“店長，對不起，我該走了，這個孩子有一個願望想要實現，我把他留在這裏。”糜不敢叫費佳的名字，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才不舍地轉身離開。
白天裏還是一個俊俏的少年郎，此刻卻慘兮兮地像一條被抛棄的小狗。
夏目貴志下意識想要跟上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先沖了上去，一把抱住糜。
“誰讓你走的？！”
糜僵硬在原地，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着還不到自己腰部的男孩，“可是我留下來會——”
“少啰嗦，你是我的！”費佳擡頭看他，暗紫色的雙眼映射着街邊的路燈，看起來就像陰暗的紅色，“你整個人都是我的！”
抱住糜的雙手越發用力，“我不許你擅自離開我！”
糜不敢掙紮，透過費佳的雙手，他能感覺到費佳不正常的體溫，連忙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額頭溫度，果然發燒了。
還是高燒。
店長怎麽能讓一個發高燒的孩子站在外面等他呢？
糜不滿地看着四月一日，後者無奈地笑了笑，攤開雙手做出無可奈何的姿勢。
“先不要敘舊了，趕緊進來吧，那些想要追捕你的人進不到店裏，店裏很安全。”
糜猶豫了幾秒，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孩身體在顫抖，一個忍不住，忙抱起孩子回房。
夏目貴志看着糜抱住費佳歉意地看了自己一眼，“抱歉，我要先帶費佳去治療。”轉身就往門口走去。
比起只相處了一天的自己，那個小男孩對糜來說更加重要吧。這并不是什麽好傷心的事情，只是夏目貴志心裏還有些難過。
“孩子，過來。”四月一日輕輕喚他，“我是這家店的店長，你能看到我身後的房子嗎？”
夏目貴志擡頭看和服男人，輕輕地點了點頭。
和服的男人眉眼瞬間放松，示意他走進來，走了幾步又發現他左腳受傷，臉上便露出難過的表情。
店長是個溫柔的人。
這是夏目貴志對四月一日的第一印象。
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四月一日蹲下身抱住了他，溫柔道：“不要傷心。”全然不顧幹淨漂亮的和服沾到地上的泥土。
“你怎麽知道我在……”夏目貴志詫異地看四月一日。
“能看到店，說明你能進來，我們是有緣人。這些事情等明天再解釋，先去休息，你的房間我已經準備好了。”四月一日抱起他穩穩地往店裏走去。
被糜背了一整天的夏目貴志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想不到居然會被四月一日的抱抱弄得面紅耳赤。
淺淺的芳草味撲入鼻翼，夏目貴志悄悄打量抱着自己的和服男人，“我叫貴志，夏目貴志。”
四月一日低頭看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貴志你好，我是四月一日，四月一日君尋，和費佳他們一樣，叫我四月一日就好了。”
“費佳，是剛剛的黑頭發男孩嗎？”夏目貴志小聲問。
“是呀，一點也不聽話，可是讓我和其他人頭疼了很久。”四月一日點點頭。
夏目貴志聽到“不聽話”的字眼時，瞳孔瞬間一縮，好不容易放松的身體也變得僵硬起來。正當他以為四月一日會說出和親戚一樣的話時，四月一日又說：
“但是，孩子不聽話還能怎麽辦？舍不得打，又舍不得罵，只能寵着他了。”
“不會寵壞嗎？”夏目貴志緊張到不敢看四月一日的臉，只盯着深藍和服上的紋案問。
“不會的。”四月一日笑道，“大家都是很乖的孩子，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
乖孩子？
夏目貴志別過臉，像只蝸牛一樣蜷縮起自己。
他不是乖孩子。
餘光悄悄看着四月一日清秀的臉，說起“不聽話的孩子”時，男人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猙獰可怖，反而透露出滿滿的愛和關心。
是他奢求不到的愛和關心。
他沒有別的感覺，只是心裏傳來一道小小的聲音告訴他，他只是有一點點羨慕而已，他也想要一點點愛和關心。
很快，夏目貴志瞪大了棕色的貓瞳，圓滾滾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四月一日。
“你有點發燒，餓嗎？待會先吃點東西，然後吃藥，之後再洗澡休息可以嗎？”四月一日伸出一只手查探他的體溫，“糜光顧着費佳，肯定是忘記把你的情況和我說了，不要怪他哦。”
“我……我沒事的。”夏目貴志腼腆道。
四月一日笑道：“在我這裏不需要如此局促，你是孩子，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模樣，板着一張臉會顯得自己很老哦。”
夏目貴志順着四月一日的話想象了一下自己老後會是什麽樣子，沒一會便笑了起來。
“這樣才對，多笑笑，生活有很多不開心的事情，但是也有很多值得開心的事情。”四月一日安慰道：“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裏，一個人難受的事情分享出去就不會那麽難受了。所以，你要是有什麽煩惱的事情不妨和我說說，我很樂意成為你的傾聽者。”
夏目貴志乖乖點頭，認真地看着四月一日。
好溫暖的人，只是簡單的對話便能感受到對方有一顆溫柔的心。
他也能成為這樣的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