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六)
翌日清晨,溫熱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床上時,陸小鳳被憋醒了。
他一把抓住捏着自己鼻子的那只手,緩緩睜開的眼睛裏和臉龐上都迅速地換上了無奈之色:就知道這個熊孩子不會有什麽更溫柔的叫人起床的辦法,但想不到一年不見絲毫未變,也是醉人。
陸小鳳側頭,用死魚眼看謝凜,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
謝凜令一手撐着自己的腦袋,見他臉上還有些微的茫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了,該吃早飯了。”
陸小鳳瞬間清醒了。
——每天看着老婆那張漂亮的小臉起床,人生真是爽爽噠!
陸小鳳一時把持不住,撲了過去将人按在床裏,給了他一個溫柔而甜蜜的吻。
一吻結束,兩人都有些動情。但男人那個部位畢竟不是用來□□的,謝凜還記得前一夜在陸小鳳作死下做的有點狠了,接着來恐怕會出問題,幹脆利落地撕開試圖撩撥他并且锲而不舍打算睡他的陸小鳳:“起來,快點去刷牙吃早飯。”
陸小鳳瞧着他這幅龜毛模樣,心裏想着的是謝凜大概怕自己對他這樣那樣,便施施然躺回床裏道:“沒關系,我不嫌棄你。”他試圖翹起二郎腿,擺出一個得意的模樣,可惜忘記自己菊花殘的現狀,忍不住咧嘴“嘶”了一聲。
謝凜看着他這副蠢樣,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麽會眼瞎至此:“但我嫌棄你。”
于是他就又被陸小鳳撲回床裏,順便被糊了一臉口水。
等終于起床,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陸小鳳坐到餐桌前,看着自己面前的清粥、只撒了幾條肉絲的湯面、菜包子,伐開心了。
——他千裏迢迢不眠不休從京都趕回杭州,昨天等謝凜回來沒吃到東坡肉也就算了,昨夜他犧牲那麽大,今早睡醒謝凜那麽不體貼,現在已是饑腸辘辘的自己面前擺着的居然是這些東西,簡直不能忍!
他拍桌而起,怒目而視:“你就給我吃這個?!”他要吃東坡肉!西湖醋魚!糖醋排骨!昨天沒吃的都要吃回來,還要雙份!
然後,他就看見對面那個熊孩子非常淡定地從他面前拿走了所有東西。
陸小鳳等了片刻。
他看着謝凜慢條斯理吃掉了菜包,接着将肉絲面裏的肉絲全部挑到了自己碗裏,接着謝凜看着清粥……他把清粥和已經沒了肉絲的湯面放回自己眼前。
陸小鳳:“……”
真的好想打他,這種事情是根本忍不住的。
等陸小鳳吃完了這頓氣(ren)氛(ru)和(fu)諧(zhong)的早餐,謝凜表示要出門辦點事情。
年關将至,兵工廠中大部分工匠都是要回家過年的。有些路途遙遠的已經申請提早走人了,除了駐守的錦衣衛,再過兩天許哲大約也要回京面聖彙報情況,所以現在大部分事情都落在了謝凜身上。
但其實也并沒有什麽事情,鑄造設備都已這一年裏調整完畢,九月時生産出的第一批槍快馬加鞭送回京城,引得天子大加贊賞。接下來的事情都是按部就班,除了想方設法縮減成本,以及縮短生産周期。
這些都只能在設計上做文章,且基本都要靠謝凜來實現。
陸小鳳頓時鬥志昂揚起來了:“我陪你去。”他還記得昨天見過的那個許大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謝凜瞥了他一眼,只說了句“朝廷禁地,閑雜人等不準入內”,便撐着傘上了他的馬車。
于是陸小鳳就這樣被謝凜狠心遺棄,滿臉失落地趴在窗臺上看着馬車越行越遠的影子。
——必須不能!
于是陸小鳳就冷着一張臉,裹着披風暗搓搓跟着馬車去了他從未涉足的朝廷禁地。
這一年謝凜收獲頗豐。
常言道情場失意事業得意,陸小鳳不在的日子裏謝凜的事業進展的非常順利。西方戰火紛飛,他的槍火生意自然如火如荼。有鹽幫為他掩護,暗中自然私運了不少武器。除此之外,他在江南以及周圍地區購置了一些田地,店鋪。除了本錢,他的黃金都已經被他花的差不多了。
而這些,一直探查他的底細的錦衣衛甚至沒有絲毫覺察。
系統偶爾會被謝凜從黑名單裏放出來,每每此時它都會詢問謝凜,是否已經決定在這裏生存下去。謝凜有時候會表示“看心情”,有時候則幹脆懶得鳥它,繼續把它關回去。
這一日他起的并不早,等到郊外時,已将近午飯時間。
工匠們都去吃飯了,謝凜仔細翻看了桌上放着的圖紙,将其中錯誤标注出來,便聽到了許哲的聲音:“呵,謝閣主。”
謝凜擡眸。
許哲正倚在門口,似笑非笑地凝視着他。
昨日與今日,許哲對待他的态度已是截然不同。他聽到了許哲道:“謝閣主,本官一直很好奇你的來歷,能否麻煩你再說一遍給本官聽聽?”
“許大人,”謝凜目中譏诮,并沒有接話,而是說,“你是許家庶出的長子,現在所有權勢皆是大人自己親手掙來的。如若沒有記錯的話,許大人之所以年過二十尚未娶妻,是因為先前你的祖父過世了,于是大人自請守孝三年。”
許哲眯了眼,聽他繼續說。
但謝凜接下來只說了一句話:“如今三年已過,大人已出孝期。為子嗣着想,我想大人不應在流連杭州這片煙花之地,盡早回京成親才是正道。”
許哲的臉色微微變了。
杭州、回京,這四個字謝凜念得極慢而重,他聽出了這幾個字裏的威脅之意。
他在杭州已滿一年,并不像在京城腳下那般被束縛不敢放開手腳。事實上他私底下很不幹淨,非常會秘密去一些煙花之地接受一些小官們巴結,甚至從九月開始與鹽幫也有所勾結。這段時間以權謀財之事他并未少做,不可能不留下證據。
也就不知道謝凜到底掌握多少了。
許哲沒有必要同謝凜這樣摸不清底細的人過不去,至少現在毫無必要。
于是他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習以為常的官方的、形式化的笑容,同謝凜寒暄了幾句表示明白,非常幹脆地轉頭走了。
謝凜坐在位置上看了片刻。
僞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因為很難猜測他會在人落難時袖手旁觀抑或補上一刀。不過好在這家夥暫時還是喜形于色之徒,待何時長成一張不會變色的笑臉,才要真正提
防。
他這般想着,擡首凝視黑暗的房梁皺眉道:“陸小鳳,你下來。”
寂靜。
屋子裏只有他的呼吸聲,以及門外寒風呼嘯的聲音,完全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
謝凜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回想着早上他吃着清湯面時候的表情,笑了:“你不是想吃東坡肉,西湖醋魚?下來,我們現在去吃。”
于是下一瞬,他面前便空降了一個人:“走。”
“……”謝凜撫額,“跟了我這麽多路就為了來看許哲一眼,你無不無聊?”
陸小鳳抱胸睨視謝凜,呵呵笑。
他以前很不明白,老板娘明明也是深愛着朱停,為什麽朱停還要那麽緊張老板娘。現在他看着謝凜,終于體會到了一樣的感情。
——這種想要将人藏在家裏,永遠不被任何人看到的,近乎扭曲的感情。
謝凜也懶得追問他對許哲的看法了,只是看着他的下半身,問,“跑了這一路不難受?”
陸小鳳得意道:“我又不是跑來的。”
他當然不是跑來的,跑動之間牽扯到身後總要疼得龇牙咧嘴。所以他幹脆裹了披風,坐在馬車頂上迎着寒風一路飄來的。
“……”謝凜凝視陸小鳳,面色很複雜。他忍不住問自己:一年沒見,陸小鳳的腦子真的沒出問題嗎?
為什麽他看起來變得更腦殘了呢?
他是不是應該退貨呢?
謝凜用微妙的眼神看着正在四處溜達觀看圖紙的陸小鳳,腦子裏忽然跳出了這個問題。
……昨晚都已經試用過了,今天再退貨好像不大好。
算了,還是勉為其難收着吧。
陸小鳳的抽風維持了三天。
三天之後,他好像變回了從前那個潇灑從容的陸小鳳。有時候雖然還會看着謝凜傻笑,但總的來說,他已經不再犯蠢了。
年前五天的時候,謝凜邀請花滿樓來黃金閣一敘。
黃金閣與百花樓距離很近,這一年他們也聚了很多次。雖然每次聚會皆要莫名其妙拐到陸小鳳身上,引來謝凜沉默,但他與花滿樓之間的感情倒是越來越不錯了。
花滿樓甫一踏入黃金閣,面上便有了一絲難以掩去的驚訝:“陸小鳳?”
陸小鳳笑了:“不愧是花滿樓,尚未聽人說話便已知曉是誰。”
花滿樓也笑了:“還沒進門就已經聞到了這濃得快把我的鼻子都熏壞了的酒氣——阿凜可不會喝這麽多酒。”
他與陸小鳳相視而笑。
他們已經相識很多年了,成為知己亦是很久年了。他們之間的溫情與默契,在這個世界上恐怕已沒有任何人可以超越。
哪怕謝凜。
但謝凜并不吃醋。
這兩個人這麽多年要是能有點什麽,陸小鳳也不會有這麽多紅顏知己遍布天下了。
這一日,三人在黃金閣裏一邊悠閑用青梅煮酒,一邊聽陸小鳳随口說着他這一年經歷的事情。
陸小鳳總歸不會寂寞。
這天底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數之不盡的光怪陸離的事情,像陸小鳳這樣名譽天下的聰明人,便總會吸引無數人求救或者算計。只是這期間那麽多阻礙挫折,那麽多九死一生,也不過笑談在這須臾的煮酒之間罷了。
他向來是極其豁達而随性的人。
謝凜與花滿樓安安靜靜聽着。
江湖人來人往,總能聽到陸小鳳的傳說。雖然這其中大部分事情兩人都已聽過,但見陸小鳳如此開心,兩人便是包容着沒有打斷他吹牛。
溫情并且快樂。
年三十的時候,陸小鳳再一次為謝凜準備了一分燭光晚餐。
他凝視謝凜,微微笑着:“上次沒能把這頓飯吃完,那麽,今晚?”他并不是彌補他上一次的離別,而是慶祝另一個開始。
謝凜欣然落座。
他們一邊吃着晚飯,一邊回憶着過往,一邊思考着未來。
——屬于他們的未來。
謝凜說:“等這邊的事情結束,包括賣完我的武器,還有那個工廠——陸小鳳,你願意陪我一起去西方看看嗎?”
陸小鳳眨眨眼:“西方?”
謝凜點了點頭:“對。我打算買一艘船,去西班牙,葡萄牙,大不列颠……陸小鳳,這個世界很大,西方世界和你所經歷一樣精彩。”-_-!本-_-!作-_-!品-_-!由-_-!
陸小鳳怔了怔。
他認知之中大明最邊際也不過只是舟山雙嶼,在那裏倭寇肆意百姓水生火熱,卻從未想過橫跨整個海洋,走到他完全不認識的世界的另一頭去。但謝凜今日這一番話,卻無疑為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你不必擔心橫渡海洋的危險,畢竟我不可能輕易拿我們的生命去冒險;也不必擔心到那兒水土不服,語言不通——我懂一點西班牙語和英語,雖然間隔五百年時間交流可能會有點問題,不過我們若在那兒生活幾年,當然可以學會;你也不必擔心這邊的朋友,這裏是我們的故土,自然是要回來的……”
謝凜還在描述他構思的未來,陸小鳳已豪氣萬丈地站起身,将酒杯舉到他面前:“好!為了我們的未來,幹!”
謝凜舉杯,與他碰了碰:“為了未來!”
“等一等,”酒過三巡時,陸小鳳像是想到了什麽,皺眉看他,眼神裏充滿了懷疑,“等一等。”
謝凜挑了挑眉。
陸小鳳遲疑道:“阿凜你說你之前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回家?所以……”
謝凜表示毫無壓力,甚至只輕飄飄用眼角觑了他一眼:“對,騙你的。”
陸小鳳:“……”
他真傻,真的。單知道謝凜是個熊孩子,想不到居然會熊成這幅狗樣,所以他這一年走了那麽多地方糾結這麽久究竟是為了個什麽?!
早知道一年前那天就該把人壓倒吃幹抹淨,讓他瞎折騰!
陸小鳳簡直不能好了。他滿是怒色地從酒櫃裏掏出了很多很多酒,大喊道:“喝!今夜我們不醉不休!”
謝凜雖然藏了很多酒,但他很少喝酒,應當是有收藏癖但酒量奇差。今夜只要把謝凜灌醉了,不就任由他為所欲為了嗎?
幻想總是這般美好。
但事實上,陸小鳳醉眼朦胧的時候,仿佛看到對面那個人笑了一下。
然後?
河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