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袍服

2025年5月11日

第87章 袍服

◎……◎

楚萸是在第二天晚上醒來的。

身體仍然一陣陣發冷,她睫毛抖了抖,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自家卧房熟悉的床幔,與秀荷那哭得張梨花帶雨的小圓臉。

她心頭一片茫然,眼珠遲滞地轉動了兩下,最後落在秀荷的臉上。

她面色白中透着灰,孱弱得像是一只剛出生的幼鹿。

“公主,你總算醒了。”秀荷抹着眼淚,心疼地看着她,哽咽不止。

“秀荷……”她動了動唇,神思一點點清明起來,雖然整個腦袋依舊昏昏沉沉,卻足以讓她回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幕幕。

那樣的慘烈錐心,就算是失憶,想必也還會記得一二。

她猛地打了個冷戰,縮起肩膀,艱難扭過脖子,看見了床頭斜對過的嬰兒床。

意識驟然清醒,她瞪大眼睛望着小床。

“珩兒,珩兒他——”氣力尚未完全恢複,她連一句囫囵的話都說不出來,卻拼命想撐起身子,看一看嬰兒床裏的孩子。

那是她唯一的挂念。

他還燒不燒了?有沒有吃飽飯?

“公主您放心,珩兒他一早就退燒了,生龍活虎着呢,這會兒剛剛吃過黍米,睡得正香。”秀荷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走過去,擡起小寶寶的一只肉胳膊,輕輕晃了晃。

珩兒在床裏吧唧了一下嘴巴,仍然睡得安穩香甜。

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地,她重新落回枕頭上,望着寶寶的方向,眸中蓄滿溫情。

忽然她想起秀荷方才的回話,柳眉輕蹙,疑惑地問道:“你剛剛說他一早……就退燒了?那我……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以及是怎麽回來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她卻沒有足夠的氣力一口氣問出來。

秀荷正要作答,前廳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随着一串腳步聲靠近,濃烈的草藥味鋪天蓋地飄了進來,如黑雲一樣瞬間擠滿了居室。

兩個丫鬟一人捧着一只小陶罐,進了卧房,依次放在床頭後方的銅架子上,沖秀荷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又退了出去。

“公主,睡前再喝點藥吧。”秀荷扶着她慢慢坐起來,在她身後放了一只蒲團。

身上柔軟厚實的錦被一點點滑落,漸次露出一對渾圓雪膩的肩頭,和一截嫩藕般的手臂。

手臂下的腕子上,厚厚包紮着紗布,裏面也有濃重的草藥味溢出來。

榻上女子只着一襲以楚錦制成的水粉色襦裙,抹胸略垂,繡有兩只白色睡蓮,婉約又端莊,偏她卻眉眼豔冶,玉兔飽滿,動作間盈盈顫顫不已,一副妥妥的禍國之色。

這種極端的反差,營造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誘惑,宛如十根蔥蔥玉指在人心弦上撩撥而過,留下袅袅餘音,震顫不止。

厚密順滑的墨色長發披垂而下,擋住了修長後頸和小半片雪背。

為了珩兒方便,她後來一直穿襦裙,昨夜死活不肯褪下衣衫,也有這方面原因。

秀荷偷偷看了兩眼,心裏滾過一陣自豪。

她算是看過公主身體次數最多的人了,可每次都會被她的身段驚豔到。

那樣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肢,卻能托起如此壯觀的胸部,也難怪那幫秦人會這般陰魂不散地糾纏——

她臉上泛起紅暈,繞過床頭走到銅架前,麻利地從每個陶罐各舀了一勺湯藥,按比例混在碗裏,端給楚萸。

“這是——”楚萸皺了皺鼻子,不是很想喝。

秀荷遲疑須臾,含混地說:“公、公主,您失血過多,這是補血的藥……”

“別騙我了,補血的藥我以前天天喝,可不是這個味道。”

話雖這麽說,卻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稍稍這麽聞一下,便覺得生出了些力氣,說話也能一口氣了。

“怎、怎麽會騙您呢,興許是不同醫生開的方子不一樣,您就放心喝吧。”秀荷神色有些躲閃。

楚萸懷疑地瞄了她兩眼,古代不同于現代,治同一類病症,藥方基本雷同,唯一區別便是比例,可就算比例不一樣,藥的氣味也不至于有如此巨大的差別。

眼前這碗黑漆漆的藥汁聞上去,與先前喝過的補血藥之間的差別,就好像可口可樂與珍珠奶茶,毫無相似之處。

秀荷嘆了口氣,招供道:“公主,這藥是……秦人拿過來的,告訴了我們熬制的方法,說是目前最好的益氣補血之藥,還能加速創口愈合,讓我們務必一日三次喂給您喝——”

楚萸握藥勺的手一頓,耳朵短暫地嗡鳴了幾聲。

室內陷入一陣沉默,良久,楚萸垂下眼簾,抗拒地放下藥碗,掀開被子重新鑽進被窩,并背過身去,面對着牆壁。

“公主,您不能不喝呀,我找人看過了,他也說這方子金貴的很,國君生病都未必能集齊其中關鍵的幾味藥……”秀荷連忙端起藥碗護在手裏,生怕她一個翻身給掀到地上。

楚萸把臉使勁埋進臂彎,那晚的一幕幕再度浮現腦海,就像是一支按了快進的電影預告片,令她內心宛如刀絞。

他的冷漠與殘忍,比身體上的傷更令她疼痛,可事到如今,還送來昂貴的補藥是何意,一個巴掌兩顆甜棗嗎?

還真是把她當成狗來訓了……

“我不想喝了,秀荷,你拿下去吧,我好多了——”她背對着她,悶悶地說。

身後沉默了半晌,而後竟響起了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楚萸茫然地又把身體翻了回去,只見秀荷正啪嗒啪嗒地落眼淚,而她不像某個人,心比佩劍還硬,頓時軟化了态度,撐起半邊身子,放柔聲音問道:“怎麽了,秀荷,你幹嘛哭啊?”

“公主,那人威脅我,說若是照顧不好您,就要砍下我的兩只手……”秀荷把臉哭得皺巴巴的,竟有幾分像珩兒大哭時的樣子。

楚萸愣住,聲線顫抖問道:“誰,是誰說的?”

雖然這樣問,但她已然知曉答案。

“送您回來的那個男人,挺年輕挺高大的,眼角下有一顆痣。”秀荷揉着眼睛一邊回憶,一邊答道,還打了兩個真情實意的哆嗦。

竟不是長公子嗎?

楚萸在腦中搜尋,不記得那晚的營帳中,有任何一位眼角下有痣的男子。

“他、他還說,若是您再做出這種殘害身體的行為,他便要把咱們府上的人都殺掉——”秀荷又道,“他說這是他們長公子讓他轉告的。”

果然還是他。

楚萸用力咬住嘴唇,腦子裏一下子亂哄哄的。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若是真的不想讓她死,只要飲下那樽酒便是——

她想不明白,越想頭越痛,朝秀荷揚起面頰:“算了,拿來吧,我喝便是。”

秀荷破涕為笑,坐過來,一勺一勺喂給她喝。

然後一邊喂藥,一邊把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和她說了。

她是今日傍晚時分,被那個副手模樣的男子送回來的,手腕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連帶着一同送回的,還有半車的藥。

楚萸越聽越覺得心驚。

昨夜自己血濺營帳,昏倒後應該是被他們醫治了,也許他們不打算讓她死得這麽草率,畢竟留着一條命,以後還可以尋更多的樂子……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又擰絞了起來。

皺着鼻子灌下黑乎乎的兩碗藥,滿口都是苦味,秀荷貼心地給她端來一碟早已備好的蜜餞,轉身去收拾碗罐。

“那件粉白袍子就扔掉吧,染了那麽多的血,怕是洗不幹淨了。”

楚萸一口氣吃下四五塊蜜餞,總算把口腔裏的藥味壓了下去,她一邊用舌尖舔着第六塊,一邊随口說道。

“嘩啦”一聲碎響,藥碗跌落在地,碎渣和殘餘的藥底子濺上了秀荷的裙擺,她慌忙彎身去撿。

楚萸靠着蒲團望向她,直覺告訴她,這小丫頭絕對有什麽事瞞着她……

“秀荷。”她放下咬了一半的蜜餞,開口喚道,小丫頭被吓了一跳,手裏拾着碎片,僵硬地扭過身,并不敢直視她,睫毛忽閃個不停。

“知、知道了,公主,一會兒我就去扔掉——”

“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楚萸詢問的聲音仍透着幾分虛弱,一點都不吓人,可秀荷還是猶如一只踩到陷阱的小貓,一副十分害怕的樣子。

“還記得你上次偷瞞着我,出了什麽事嗎?”楚萸努力擺出威脅的态度,然而她實在不擅長,聲音聽上去竟有點像在撒嬌,“鄭冀差點就沒命了。這次只會比上次還兇險,你可不要再坑我——”

秀荷被唬住了,擡起霧蒙蒙的圓眼睛,抽了抽鼻子,兩頰湧上粉紅的顏色。

楚萸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您、您今天晚上被帶回來的時候,身上并沒穿那件衣服——”

楚萸心裏咯噔一聲。

莫非是那些秦人嫌她沾染鮮血的衣服髒,特意給她換了一件,省着她染髒了他們的被褥床鋪?

可那些家夥,都是浴血厮殺而來的猛将,哪個身上沒披挂國敵人的血肉,應該不至于這麽矯情——

“那我穿的是什麽呀?”她懵懂又焦急地追問道。

總不會是裹着被子回來的吧?

一想到自己穿襦裙的樣子可能被外人看到,她又羞又窘,耳根都紅透了。

以後再也不穿了。

“不、不是。”秀荷的聲音越來越弱,但後面那句令她如遭五雷轟頂的話,還是清晰地飄入了她耳中。

“您……您身上裹着男人的衣袍,被送了回來……”

楚萸頓時面色煞白,嘴唇止不住抖了起來。

“你、你說什麽——”

無論是誰把她扛進來,都要經過大門、漫長的庭院,所過之處無數雙眼睛皆可看到,她裹在男人的衣服中,神志不清地被送回了家。

結合昨晚突然被抓走這件事,想象力再貧瘠的人,都不難猜出發生過什麽——

雖然并沒有。

楚萸的肩膀也開始顫抖起來。

“不不,您別誤會。”秀荷連忙撲過來,抓住她微抖的手指,“不是一般人的衣服,是、是長公子的衣服,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那種——”

說罷,像是為了讓她信服一般,繞到衣架旁,将那套玄色的、繡有暗紅祥雲圖案的袍服捧到她面前,擱在被子上。

楚萸眼皮跳得厲害,她俯下臉,沉默地盯着那套黑沉沉的袍子良久。

那正是昨夜他身上穿的,上好的質地,特殊的配色,兩肩處繡有秦國王室特有的徽标。

她只穿着私密的內衣,被他用沾滿他氣息的袍服裹住,像一件他的所有物一樣,大張旗鼓地被送了回來……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到底将她看做了什麽?

她心尖溢滿酸澀複雜的情緒,手指慢慢撫過衣服蒼冷肅穆的表面,忽然摸到一處堅硬物,輕輕抖開,一條眼熟的寬大青銅腰帶,從衣料之中滑落,墜在地上,發出沉重響亮的哐啷聲。

楚萸望着腰帶中央正面朝上的猛禽雕飾,目瞪口呆了好一陣,臉上一陣白一陣青,最後是一片發熱般的酡紅。

那一夜,她被用這條腰帶束住腰肢,任由他予奪予取。

他滾燙的體溫,蓬勃緊繃的肌肉,灑在她頸間的熱息,無比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令她渾身燥熱又顫抖。

但更多的,還是羞恥。

纖細的手指攥緊面前衣袍,冰冷又熾熱的觸感從指尖傳遞到心尖,她仿佛被劈頭澆了一桶沸水,而後又淋了一場冰雨。

他究竟還想将她折辱到何種地步呢?

她難過地閉上眼睛,将身體蜷進被窩,吩咐秀荷把衣服拿下去收好。

就算知道是侮辱,卻又不得不好生收着,甚至不敢弄松一個線頭。

權力果真可以傾軋一切,包括一個人的尊嚴與靈魂。

他也許是在享受,将這二者從她身體中抽離的快感吧……

她将被子裹緊了一些,在傷感又畏懼的情緒下,一點點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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