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充滿希望又充滿焦慮的三日中, 每個人都在期盼着解藥的早日制成。
但是透過隔離的帳篷,他們什麽也看不見,只知道每日都有源源不斷的藥材被運送進實驗房間中, 供伊嘉挑選。
甚至在最後一日,伊嘉幾乎是一整日都沒有出來過,将自己關在狹小封閉的帳篷裏, 埋頭研究。
而終于, 當第一縷灑在大地上時,那一直被遮掩的簾仗被一只手掀開,随即走出一道金色的身影。
他手裏拿着一張紙,腳步很慢, 時不時需要停下來輕咳幾聲,這才總算是走到了昏昏欲睡的侍衛面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侍衛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一眼看見伊嘉正站在自己面前,大腦剎那間空白了一瞬。
但很快,他的眼底浮現出激動,幾乎是立刻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 磕磕絆絆道:“小、小公子?!您來這裏, 難道是?!”
伊嘉将手中的紙遞給了他,語氣輕微道:“這是藥方……将所有藥材、磨成粉,就水服用……就能夠痊愈。”
眼睛裏只能看見那張薄薄的藥方,侍衛震撼地張大嘴,随即而來的是欣喜若狂:“研究出來了嗎!真的研究出來了嗎!!”
這一天實在是太漫長了!
但終究沒有打破心中的希望!
他用激動顫抖的手接過藥方, 明明就是一張輕薄的紙, 卻在他眼中顯得重如泰山。
他努力抑制着想要跳起來尖叫的心, 連聲道:“多謝小公子多謝小公子, 這樣一來,懷寧縣就有救了!”
這個時候,他才終于分心注視伊嘉的臉,可這一看,卻吓了他一跳,因為伊嘉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太對勁,面色潮紅,氣息不穩不說,連身體都變得搖搖晃晃,神色恍惚,似乎什麽時候暈倒都不奇怪。
侍衛心中咯噔一跳,連忙緊張地詢問:“小公子,您身體不舒服嗎?屬下有什麽可以做的?請您盡管吩咐。”
“去找藥材吧……咳咳。”低聲咳嗽着,伊嘉就算這個時候也沒有操心自己的事情,“有些藥材,懷寧縣已經沒有了……需要大量的購買咳咳咳咳……去吧。”
咳嗽的聲音一下比一下嚴重,甚至都要将肺部給咳出來,侍衛聽得是揪心不已,越加驚慌。
而當伊嘉蹙眉解開臉上的面巾後,剎那間,面巾上刺眼的血跡映入他的眼中,更是讓他瞳孔一縮,猛地擡眼看向伊嘉:“小公子?!”
似乎是因為了卻一樁心願,伊嘉面對此景并沒有露出什麽其他表情,反而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微微笑了下。
侍衛還以為在他眼裏這并不算是什麽大問題,剛想也露出釋然的笑容。
可是轉瞬間迎接他的,卻是伊嘉閉上雙眼,往後仰去的身影——
只聽砰的一聲,他重重摔在地上,臉色呈現不正常的紅色,張嘴急促的呼吸,但卻失去了意識。
“這倒地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小公子病的這麽重也沒人向我報告!”
卧室內,喻文山渾身仿佛炸開的火藥筒一般,眉眼淩厲地瞪向幾個侍衛。
“小五,我還特意将你調到小公子身邊,命令你時刻監督小公子有沒有按時休息,你就是這麽監督的嗎!”
掌心重重砸向桌面,桌子上就赫然出現了一條裂紋,可在場所有侍衛都眼眶通紅地跪在地上,沒有任何辯解。
此時此刻,伊嘉小公子就躺在床榻上,因為高燒而昏迷不醒。
得知此消息的喻文山等人震怒不已,不過侍衛們卻心甘情願地領罰,是他們太過忽略小公子的健康才會導致這樣的後果,他們實在是罪該萬死!
“如果小公子真有什麽事,你們以死謝罪又能有什麽用!”喻文山怒極反笑,“我真想現在砍了你們!”
“先別管他們了。”季同聽着他的怒吼有些心煩,幾乎是緊張地望着身側給伊嘉看病的兆醫師,詢問道,“小公子到底是怎麽了,先生可看出來了?”
兆醫師起身,眉頭緊緊的鎖死,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
他重重嘆了口氣,無奈搖了搖頭:“很簡單,中毒了。”
“就是這疫病傳染給了他。”
“什麽?”喻文山和季同同時震驚起來,“怎麽可能呢,小公子怎麽會被感染!”
“怎麽不可能。”兆醫師不知道他們心中的糾結,冷哼道,“老夫都能被感染,小公子當然也有可能,他也是人,別因為吹捧他為神醫就以為他無所不能!”
“依老夫所見,小公子的身體未發育完全,身子骨比你們兩個柔弱多了,再加上最近勞累過度,心神疲憊,還縷縷消耗內力治病,游走在重病病人之中……感染并非什麽稀奇的事情。”
季同呆滞在原地,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想到:“那、那現在就施針給他治療,正好我還有些內力,就可以……”
“沒用的。”兆醫師擺擺手,愁容滿面,“他現在已經不是初期了,恐怕因為沒有及時救治,現在毒素已經深入骨髓之中,用你們的話來說,他現在是重病患者,除了完全解毒的解藥外,是沒其他辦法的。”
喻文山眼睛一亮:“藥方,他将解藥的藥方交給我們了,只要服用解藥就可以救命了是嗎!”
“對。”兆醫師颔首,“不過最好快一些,據老夫的觀察,恐怕小公子已經挺不過半個時辰了。”
“什麽?!”喻文山和季同都是內心一震,險些一陣天旋地轉,“不可能吧,他、他這些天都好好的啊。”
兆醫師:“估計是因為想要救人的信念令他一直堅持了下來,否則以現在的身體狀态看,他幾乎都無法行走……而等到解藥制作出來,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就斷了,這才一下全部爆發了。”
喻文山的臉上飛快浮現一絲悲恸,但很快就朝侍衛道:“你們還等什麽,還不快去制作解藥?”
“可、可是。”侍衛們艱難嚅動着唇瓣,深深低下了頭,“懷寧縣缺少藥方裏的一味藥材,現在無法配置……”
!!!
這幾個字就如同晴空霹靂一般打在喻文山和季同的身上,兩人的臉色幾乎是陡然一變。
侍衛低聲道:“而且屬下詢問過,這附近縣城內都沒有此藥材的蹤跡,恐怕想要取得藥材……最快也得半天。”
半天?!
那伊嘉早就等不了了。
一股濃濃的恐懼感蔓延在喻文山的心中,他倏地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頭顱幾乎要埋入土地中。
但很快,他腦海中再次閃現出一道精光,猛地擡起頭,雙眼中似是迸發出希冀的光亮:“香囊!”
季同險些落淚的表情也呆滞住了,他一瞬間便明白了喻文山的意思:“對啊,香囊!香囊裏面都是名貴的藥材,應該會有小公子需要的!”
只要一份就可以了,只要一份,能夠保住伊嘉的命,就足夠了。
然而無論喻文山如何拼命在心中祈禱着,等到那雙顫抖的手解開香囊時,他卻突然愣住了。
——因為香囊之中空空如也,竟是什麽都沒有。
若不是曾經親眼見過這裏面裝得滿滿登登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藥材,喻文山還以為是自己記憶出了差錯。
季同也驚了,一把抓過香囊努力在裏面尋找,一邊翻還一邊質問:“藥材呢,裏面的藥材哪去了?!”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嗚咽聲,負責看守伊嘉的侍衛早已淚流滿面,低聲啜泣起來。
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他只覺得奇怪,但從來沒沉下心思考的事。
“大人,小公子、這兩日出門救人的頻率降低了,但他總會拿着一些藥材交給那些病重之人,讓他們服下……神奇的是吃下後,那些病重的人竟然真的好了一些,屬下原以為小公子給他吃的是試驗的解毒藥……可……”侍衛哭泣聲越來越大,“或許,就是這香囊中的藥材。”
這一刻,屋內的氣氛如同死一樣的沉寂。
最後的可能性,就此消失了。
季同猛地握緊香囊,死死咬緊牙關,不讓眼淚流出眼眶。
可是縱使是努力克制,遍布在他心中的情緒已經被悲傷和懊惱填滿。
縱使在病重的時刻,縱使是面對死亡的時刻……你還是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嗎……
小公子……你怎麽這麽傻啊……你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明明,你可以不用承擔起這一切……你可以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你卻選擇了這種方式,這種悲傷的方式付出了自己……
他最終沒有克制住情緒,腿腳一軟,撲到了伊嘉的床前,失聲痛哭起來。
喻文山怔怔聽着耳邊的哭泣聲,臉色卻是呈現出迷茫的狀态,他有一瞬間無法理解現實看到的一切,也無法縷清亂糟糟的大腦。
為什麽他只是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伊嘉,對方就忽然病危了呢。
明明、明明上次見他,他還是好好的……
……真的,好好的嗎?
這時,喻文山忽然想到了一個畫面,伊嘉跟他說這話時,時不時就會咳嗽兩聲,盡管滿臉都顯示着不在乎,他也沒放在心上,但那時的伊嘉看起來确實是不太舒服的。
所以在當時,病情就已經顯示出苗頭了嗎?
可他卻置若罔聞,根本沒有在意這小小的細節。
而伊嘉也很好地隐瞞了病情。
……是他,的錯。
這一瞬間,喻文山明白心中如此懊惱愧疚的原因,因為他無法責備任何人,他也跟那些侍衛一樣,是導致伊嘉積勞成疾的罪魁禍首……
他一直想着要保護伊嘉,要關愛伊嘉,可是到頭來他卻做了什麽……他什麽都沒有做到!
是他的錯,這一切都要怪他。
明明知道伊嘉逞強的性格,明明知道伊嘉沒有及時休息,他什麽都知道,但是什麽都沒有改變。
胸口仿佛缺失了個大洞一般,向外流淌着汩汩的鮮血。
疼痛得侵蝕了他的神經,讓他麻木到再也感知不到世間的情況。
只有眼淚悄聲無息地奪眶而出。
剎那間沾濕了整個側臉。
……這是懲罰嗎?
這是對他的懲罰嗎?
那為什麽要讓一個孩子來承受這些,為什麽不是他自己去死呢!
早在來懷寧前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小公子卻信誓旦旦地告訴他有神醫在身邊,他絕不會死,他也被分配在了感染程度最小的地區幫忙幹活。
但如果這是要以伊嘉代替自己而死的話,他做不到!
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死,可唯獨伊嘉不能死。
不是因為他是不夜城的人……而是因為他拯救了這座現場內千千萬萬的百姓,他是這些百姓的救命恩人,他救了這麽多人的命,怎麽能去死呢!
所以……活過來吧,就算是為了他們,也要活過來啊。
“小公子,我們的約定……還沒有實現。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喻文山痛哭着,毫不隐藏內心的情緒進行宣洩。
屋內一時間只剩下衆人的哭泣聲,而突然間,外面竟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幾乎要将屋內的哭聲掩蓋。
大家同時看向門外,侍衛擦了擦眼淚跑去打開門,結果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驚呆了。
外面站立的竟然全是人,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全是腦袋。
而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都面露悲切,朝屋內大喊道:“小公子!小公子您不能死啊,我還沒有向您報恩呢!”
似乎是聽聞了伊嘉病重的消息,這些百姓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只為了看一眼讓他們喜愛的小公子。
盡管想要進門查看伊嘉的狀态,但他們卻因為病氣而始終克制着,只是站在門外拼命地吶喊着:
“小公子,求您醒過來吧小公子!!”
“您可是神醫啊,神醫一定可以醒過來的對不對!”
“小公子,我還沒有親自向您感謝您救了我家人呢,你一定要聽到我當面的道謝啊!!”
“快醒過來吧小公子,只要您能夠醒過來我什麽都可以去做,求求您醒來吧。”
“小公子……”
“小公子……!!”
……
一聲又一聲發自內心的呼喚傳入屋內,滿滿盛載的都是擔憂和思念。
呈排山倒海之勢,洶湧襲來。
看着這麽多人真心的祈求,喻文山的眼中一點一點亮起了光。
他忽然快速擦掉眼淚,走到了床頭,朝伊嘉大喊道:“小公子、伊嘉!伊嘉——!伊嘉!!你聽到了嗎,這麽多人都在感激你的恩情,希望你能夠醒過來,快點睜開眼睛吧,伊嘉!!”
随着他的呼喚,病床上虛弱的少年竟真的緩緩睜開了雙眼——
江楓在頭疼地思考着一個問題。
就算他進入馬甲後性格和思考模式都發生了轉變,那他也不能不經意間真的玩脫了啊。
結果現在好了,醫師這個馬甲陷入虛弱期,馬上就要死了。
才剛出場沒多久就要死了,還是因為拯救百姓而死,江楓的心中充滿了複雜。
他依舊是那個将自己的性命優先的人,甚至可以善惡不分,可以不擇手段,可是在馬甲的潛移默化下,他做出了非常不像自己手段的事情。
——将別人的生命優先于自己。
盡管受到馬甲善惡值的影響,但以往的江楓是絕不可能為了一些無關重要的人而失去性命的,懷寧的百姓就算全都不在了也跟他毫無關系,就算他想要滿足治病救人的心,也不可能搭上自己的命!
……可是這一切,顯然已經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想法,做出本不可能想象的舍己為人來。
江楓微微眯起眼睛,無奈嘆了口氣,看來用馬甲在世間游走也讓他擁有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情緒,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
他,确實變了啊。
無法否認自己的改變,并欣慰去迎接這樣的自己,江楓再次嘆了口氣,不再糾結于死亡之事。
好在伊嘉這個馬甲也幫助了一個縣城的人治好了病,也算是揚名不夜城完成任務了,少一個馬甲也不礙事,就放棄了吧。
他看了眼伊嘉馬甲卡牌損毀程度99%的提醒,這還是頭一次馬甲被他用成這個模樣,恐怕回到馬甲之中,都不需要一盞茶的時間,就會徹底斷掉聯系了吧。
罷了,就算是與那群人最後的道別好了。
江楓無奈一笑,意識再次沉浸在卡牌之中。
睜開雙眼,伊嘉便朦胧中聽到耳邊嘈雜的聲音,由于狀态很差,他只能勉強睜開眼睛,視野卻是天旋地轉,連人影都是模糊的。
似乎有人發出驚喜的聲音,并拉住了他的手,伊嘉仔細辨別,守在床邊的正是喻文山和季同兩個人。
“醒了!醒了!小公子醒了!”
見伊嘉睜開雙眼,季同連忙激動地大喊起來,“是病情好轉了嗎,太好了!”
喻文山更是險些喜極而泣,眼底也有了生機,連忙催促侍衛道:“快去将藥材全部拿過來,不管用什麽方法盡管将藥材湊齊!”
但他剛說完這句話,就感到掌心被稍稍用力握了下,連忙扭頭看去,只見伊嘉正虛弱地看着他,朝他搖了搖頭。
“不必……了。”
喉嚨沙啞地吐出幾個字,伊嘉感覺說話竟比他想象的更加費力氣。
他努力抑制着不舒服的感覺,繼續道:“我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喻文山和季同臉上的笑容便倏地一凝,轉而呈現出慌張之勢。
而伊嘉還在努力地朝他們笑了下,氣若游離道:“抱歉,我騙了你……早在來之前,我就意識到可能、可能會有這麽一天……我的香囊沒辦法解開毒素,所以……”
“別說了!”喻文山突然大聲制止住他的話語,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別說了,你一定會得救的,我們會替你取得解藥!”
“你不會死的小公子,你也不能死,堅持住!”季同同樣也是淚流滿面。
伊嘉想到之前幾位師兄們的威脅,忍不住搖頭解釋道:“不必……擔心,這是我處于自己意願的想法……我并不後悔,師兄們也會理解我,所以、所以不必害怕不夜城會對你們下手……也不會與大魏開戰,都是、開玩笑的。”
正說着,喻文山卻倏地擡起頭,通紅的眼眶死死盯住他,悲恸道:“我們怎麽可能擔心那種事!”
“我們擔心的不是不夜城如何如何,我們擔心的人是你啊!伊嘉!”
……
這一句話如同撥開烏雲一般直直射到了伊嘉的心底。
伊嘉一怔:“……我?”
“伊嘉,你不能死,我不希望你死,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死!”
喻文山铿锵有力的聲音傳遞過來:“你聽到後面百姓們的呼喚了嗎,那是他們內心最真誠的願望!你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是你救了他們救了他們的親人!他們對你充滿了感激,他們都很喜歡你,所以他們不希望你死!”
“我也是,季同也是,我們都是被你救過的人,我們都是受過你恩惠的人!”
“我們還沒有償還對你的恩情,所以你不能死!”
他指了指外面的人群:“你忍心抛下這些為你流淚痛苦的病人離去嗎?”
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忍心抛下你親愛的友人而離去嗎?”
“若你是為了治療他們而死,這根刺将會永遠紮在他們心中,他們會永遠飽嘗愧疚痛苦後悔等等情緒,永遠無法開解,你那麽天真善良,真的能夠忍心嗎!”
說到這裏,喻文山再次哽咽起來,他所說的這些都是從伊嘉的性格下手,所設的讓他振作起來的話。
可他已經無法繼續說下去,他現在想說的只有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我、從第一次見面時,我就覺得你是個很可愛的孩子,你天真開朗活潑有趣,對一切事物抱有好奇心,又動不動會顯露明顯的情緒……我想過很多次,如果我有弟弟的話,或許就是你這種性格吧。”
“将你邀請到衙門,一方面是想要保護你,一方面也是想要多與你本人接觸。”
“我承認一開始,我或許是想着不夜城的稱號靠近你……很是很快,我就喜歡上了你的性格。我看中的并非是不夜城,而是真正的你,一個名叫伊嘉的可愛的少年……就算你不是不夜城的人,就算你沒有醫術,我喜歡的也只是你啊。”
“所以拜托了……”将少年纖細脆弱的手掌捧在額頭位置,喻文山真摯的祈禱着,“活下來吧,我答應過要帶你去看看安慶有趣的地方,這個約定還沒能實現,你不要食言,求求你……不要……食言啊。”
耳邊便只剩下一片痛哭聲,伊嘉略顯朦胧地躺在床上,喻文山句句肺腑之情的話都傳入他的心中。
他忽然覺得心中一片溫暖,有什麽情緒逐漸上湧,竟令他的鼻尖有些酸澀。
因為,有人承認了他。
不再是作為不夜城的一員,而是獨立存在的一份子。
他所願的,僅僅是這樣罷了。
“……是麽。”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淺淺的弧度,那雙溫柔的眼眸漸漸阖上,只從眼角處滑落一道透明的淚痕,“謝謝,我好、高興啊……”
手臂無力地跌落下去,任憑喻文山如何驚恐地去抓,也仍舊沒能留住那只重重砸在床榻上的手臂。
床榻上的少年臉上帶着柔和的笑容,仿佛睡着一般,再無了生機。
喻文山呆呆望着這一幕,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伊嘉!伊嘉!!”
“伊嘉——!!”
無數哭聲從衙門內爆發,無論是屋內的人還是屋外翹首以盼的百姓,都在這一刻淚流不止,伏地痛哭。
這哭聲似乎驚擾了老天,連天空都變得陰沉下來,落下豆大的雨珠。
但仍舊沒有一個人願意躲雨離去,他們的恩公因為救他們而喪失了性命,怎麽可能離去!
他們的恩公才年僅十六歲啊,還是個孩子,最後的結局卻是這樣的悲劇,他們怎麽能不痛哭!
任憑雨聲冰冷拍打身體上,所有人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用袖口擦拭着眼淚,悲傷哀泣。
所以也就無人注意到,一道身影快速走進了衙門內,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聚集在卧房前的人太多,他只得落在屋頂又從窗戶翻了進去,往床上瞄了一眼:“還好還好,沒來晚,我還真怕你們已經火葬了。”
“誰!”縱使悲傷,喻文山也第一時間警惕看向這名不速之客。
他連這人是怎麽進來的都不知道,足以見得此人武功之高。
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豔麗的臉,五官出色,人面桃花,若不是一身男裝動作也很是潇灑,被誤認成女子也不為過。
而他似乎不太喜歡被人質問身份,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從腰間甩出一張令牌:“喏,先看看再問問題。”
喻文山定睛一看,心中陡然一驚,因為這正是不夜城的令牌!
不夜城派人來了?
他們知道伊嘉的事情了。
明白前因後果的時候,喻文山心中并沒有什麽緊張或是恐懼的情緒,他只覺得釋然和輕松。
“是我沒有照顧好小公子。”他面色平靜,輕聲道,“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他終于可以去與伊嘉作伴了嗎?
“看來你知道我來這裏是想要做什麽。”姬無心眯起眼睛,像是問責一般冷笑道,“人交給你們,才短短幾天就變成了這樣,還真是好樣的啊。”
喻文山平靜保持沉默,只是垂着眼眸一言不發等待着姬無心的審判。
而季同見狀,也咬着牙擦幹眼淚,站了出來:“是我最先與不夜城約定要照顧小公子的,現在出了問題我一個人承擔!”
“不必。”喻文山冷靜道,“自從小公子出不夜城後都是我在照料,跟你無關。”
“你什麽意思!”季同不服輸了,“明明是我跟小公子先認識的,有你什麽事。”
“我認識他的時候……”季同突然嘴一扁,又想哭了,“你、你還沒出現呢!”
“你們就不必推卸責任了。”姬無心卻雙手環胸,淡淡望着他們,“你們每個人都有份。”
喻文山還沒說話,姬無心卻突然口吐驚天之語:“如果我說伊嘉還有救,但是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願意嗎?”
“什、什麽?!”喻文山和季同二人同時驚愕了,這一瞬間,眼底立刻迸發出光芒,“當真?若是能救下小公子,無論做什麽我們都願意!”
“話可別說太滿。”姬無心漫不經心道,“若我說複活伊嘉,代價是你們的命呢?”
“我願意!”
幾乎姬無心的話語剛剛落下,喻文山和季同便異口同聲說出了口。
他們似乎根本沒有糾結,甚至都沒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只要能夠讓伊嘉蘇醒過來,只要能夠讓伊嘉重新睜開雙眼,活潑地對他們微笑,他們便願意做一切事情。
姬無心挑了下眉,饒是做好了準備,他們回答這麽迅速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本來想稍稍考驗一下,再決定要不要複活馬甲的姬無心覺得事情超乎異常的順利,又起了一些心思;“就算你們兩個人同意也沒用,若想凝聚龐大的生命力複活伊嘉,還需要獻上更多的生命……”
“我可以!”話還沒說完,身側跪地不起的侍衛聞言頓時站起身,匆忙地回答道,“是我沒有監督好小公子,我願意将生命獻給他!”
“我也可以!”其餘的侍衛一一站起身,“小公子救了懷寧縣,就是救了我們,我們願意獻出一切!”
眼看幾個侍衛都紛紛站起身,根本沒有一絲可以遲疑的,姬無心再次沉默了。
這真的算是考驗嗎?
怎麽感覺答應的莫名痛快。
“我們也願意!”正糾結着,門外再次傳來吶喊聲,竟是屋外的百姓聽到姬無心的話後,思索了一會兒,便一個個挺身而出。
“我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留在世間也沒什麽用,能夠為了救恩公而死,是我的榮幸!”
“我也是,我無親人也沒妻子,本想着這麽死了算了,既然小公子救了我,那這條命就還給他吧,感謝他救了百姓!”
“我也是!夠不夠,不夠我的命也可以給你!”
“我們都願意。”
……
無數人在吶喊着,從未有過這般的齊心協力。
聽到他們的話,姬無心頓時洩氣地扶了下額。
算了算了,根本沒什麽可以考驗的。
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将那麽寶貴的複活藥丸給一個馬甲使用,但是聽完喻文山的話後,聽了這裏所有百姓的話後,內心便已經确定了信念。
既然有這麽多人都愛着這個馬甲,既然這個馬甲是在人們的愛意中出現的,那麽,就應該保留下來。
他在江楓本體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破滅的痕跡,讓本體明白了愛與溫暖。
這是其他東西都帶不給江楓的,江楓想要珍惜這些人的愛。
因此,姬無心無奈笑了笑,終于從懷中掏出一瓶藥丸。
“你們的心意,我确實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