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繁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這般狀态與申屠子傑平日裏聽小曲兒沒有什麽兩樣,只是除了他身上沒有女人靠着,脂粉氣息稍微淡了一些,也不會有另一個人的觸感以及溫度。
海棠認真的撫琴,每個音調在她的掌控下都做的極好。時而讓人感受到鳥語花香一般的溫暖舒适,時而又如同池水一樣輕靈的流淌而下。音樂的節奏漸漸的舒緩了下來,越來越慢直到曲終音歇,讓人頗有幾分意猶未盡。光看旁邊陪酒的那兩個女子眼眸中的豔羨便知道她這首曲子的彈奏的有多麽高絕。
海棠的眼中現在卻沒有她的這些‘好姐妹’,一雙仿佛帶着水色的眸子放在申屠子傑的身上。那麽一瞬間,仿佛這個人便是她的全部。除了他之外,這雙眼睛中再也看不到別人。“申屠少爺,您覺得海棠這一曲彈奏的可好?”
聽到海棠那婉轉的聲音,紀繁睜開了眼睛。他并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從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了兩錠紋銀放在了桌面上。一如往常一樣聽了曲子便給賞賜,卻并未開口評判。不過,以往他大多數是給一錠紋銀,這次是兩錠,多少能夠看出幾分區別。
海棠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銀兩,卻并不知足。在申屠子傑的眼中,她與其他的風塵少女沒有什麽兩樣麽?她的曲子向來是為了交友,而不是為了銀錢。還是說,這樣的曲子仍然不能夠讓申屠子傑有任何的動容。她曾經認識那麽的文人雅士,少有聽到她編寫的曲子不交口稱贊的。“申屠少爺,這曲子依舊不能夠讓你滿意麽?”
“比起上一首曲子來說,這首非常用心。”紀繁沒有說自己滿意與否,只是開口說海棠異常的用心。只要是聽過兩首曲子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區別,這一點的确沒有什麽可以說的。他開口說出衆所周知的事情,然而他的語氣卻沒有半分的敷衍。“這曲子應該是海棠自己獨創的,也難怪海棠名聲這般響亮。”
“海棠哪有什麽名氣,都是各位公子推崇而已。”海棠起身對着申屠子傑盈盈施了一禮,“申屠少爺,若是海棠以後有了新的作品,能否邀請您前來評鑒?!”
紀繁将手中的折扇打開又合上,打開又合上。他的視線放在海棠身上,因為她微微低垂着頭,只能夠看到一截瑩白如玉的脖頸,看不到她此時的神色,更別說眼眸中的情緒。
海棠這麽鄭重的邀請,在原著中似乎除了那位帝王之外還沒有誰能夠做到。是了,他的表現倒是與那個皇帝有幾分相似。皇帝見到的美人非常多,其中也不乏有一些才女。自然的,不會因為海棠的曲子便露出明顯的神色。他紀繁聽到的音樂,見到的人比之一個帝王要多的多,也更加的無動于衷,以至于激起了這位花魁小姐的好勝之心?
“榮幸至極。”紀繁說着合起手中的折扇,站起身來向外面看了一眼,“今天就到這裏吧,我該回去了。”
海棠這才看向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她竟然不知不覺忘記了時間,要知道作為一個清倌,她向來是極其注意時間,絕不會讓客人有留宿的借口,至少不會有在她房中留宿的借口。往常的時候,她早就該彈完琴離開了,這次卻是申屠子傑先開口離開。
海棠咬了咬唇,窗外的街頭燭火已經漸漸變暗但是還完全沒有熄滅,這百花樓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往日申屠子傑總會在百花樓中呆到很晚,這次卻極為紳士的早早離開。可是為了她的名譽?
“海棠姐,申屠少爺這樣便走了,也沒留下一個能夠主動聯系到他的方法。若是您做了新的曲子,怎麽才能讓申屠公子知道呢?”琴衣是海棠的侍女,像她這樣的頭牌花魁可以說與大小姐過着差不多的生活。無論是胭脂水粉,還是綢緞绫羅都是不可或缺。然而在身份上,卻是千差地別。
那剛剛依偎在申屠子傑懷中的兩人湊了過來。一人名為牡丹,裝扮格外的妖嬈,就如同一的正在盛開的火紅牡丹花一般。一人叫做清荷,長相雖然算不得精致,卻讓人覺得異常舒适。不太像青樓中的女子,反倒像是鄰家小妹。
“琴衣你真是多慮了,申屠少爺哪天不來看姐妹們?最近少爺每次來的時候都要聽海棠姐的曲兒,哪裏需要主動聯系。像咱們這些青樓女子,在這裏等着就是了,哪裏有主動聯系恩客的道理。雖說申屠少爺喜歡逛咱們百花樓是衆所周知的,咱們卻不能自己壞了自己的規矩。”牡丹這樣說着,看向海棠的視線中不免帶上了一絲嫉妒,不過轉瞬即逝。
申屠子傑在這京城都是聞名的富家少爺,除了皇室之外,京城之中有兩位貴公子赫赫有名。
一位是丞相府的周安翔,三年前的文狀元,如今在朝中也是官居二品,年輕有為。甚至有不少人說,若是其父親下了臺,這丞相一職便是他的。另一位便是将軍府的申屠子傑,他是出了名的文不成武不就,卻是她們這些青樓女子最是喜歡的。
申屠子傑出身顯赫,被他看上就會少很多麻煩。另外他也有足夠的銀錢可以揮霍,有足夠的時間呆在青樓之中。絕對是她們眼中的財神爺,也是排遣寂寞的良人。
牡丹嫉妒海棠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讓申屠子傑記着她,然而她卻也知道嫉妒是沒有用的。論樣貌,她比不上,論才華,更是沒有任何可比之處。她從一開始就輸了個徹底。
“也是,申屠少爺的确是每天都來。”琴衣将琴收了起來,看向海棠,“海棠姐,您要回房嗎?”
“回房吧。”海棠将自己收緊的手指松開,一派的雲淡風輕。她心下卻沒有表面這般的淡然。除了等待之外無能為力麽,她不想這樣,也不會一直這樣。
“海棠姐看起來并不開心。”清荷眼眸之中有幾分擔憂,平日裏海棠待衆人都是極好的,自然她們也會多關照一些。
“海棠姐她應該是在想新的曲目吧。不要想太多,像海棠姐這樣的清倌花魁,比起我們來可幸福多了。若是真的被哪位大家少爺成為小妾,這一輩子都不用愁了。而我們,只能努力賺個贖身前。”牡丹微微嘆息。
紀繁便回到了将軍府,一如往日一般,任何人都察覺不到異常。接下來的幾天,他也維持了往常申屠子傑的習慣,沒事的時候總會聽聽小曲兒,喝喝茶,生活倒也逍遙自在。
“子傑。”他正向青樓的方向走着,隐隐約約聽到一個聲音,他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看到任何人,便準備向前走。
“申屠子傑。”肩膀上突然間多了一只手,順着那白皙如玉,明顯養尊處優的手掌,他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容。只要是看到這張面孔的人,都會不由的想到‘君子’一詞。男子頗有幾分溫潤如玉的風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似乎便是為這人所書。
“周安翔,你怎麽會獨自一人出來?”紀繁不由的皺了皺眉,眼前便是丞相府的大少爺,那位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周大少爺。他的語氣中甚至帶上了幾分斥責。
要說申屠子傑與周安翔是怎麽相識的,就不得不說丞相府的的主子大部分都是一些戰鬥能力為負五的渣。這位周大少爺在幾年前對夜晚的街道有幾分好奇,便獨自一人偷偷跑了出來。一個衣着華貴,眼眸帶着幾分好奇的少年,那絕對是一些人下手的對象。而那時候申屠子傑對京城的夜生活早已經熟的不能再熟。
申屠子傑雖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他身邊卻多的是願意幫他耍纨绔的人,能夠救下周安翔也無可厚非。這麽一來,原本兩個沒什麽牽扯的大少爺就成為了好友。若非丞相府發現的及時,說不定現在的周安翔便是另一個申屠子傑。
“我自然不是獨自一人,只是剛剛看到你,走的急了一些。今日我可是帶一位好友一起出來游玩的。”周安翔唇邊帶着笑意,當真有着幾分喜悅。“而且,我現在可是武藝在身的人,絕不會再出現幾年前那樣的事。”
那件事對于周安翔來說,也是絕對的黑歷史。以至于讓他有一段時間非常熱衷于武藝。
“黃兄,這位便是我剛剛說的那位朋友,申屠子傑。”周安翔在與申屠子傑說話的時候,同樣在注意着周圍。很快,一位明顯帶着幾分貴族風度的男人走了出來,周安翔連忙迎了上去。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只知道看到了這人,便忍不住的畏懼。如果知道他身份的人,便要忍不住的贊嘆一句皇者風度。
黃兄……應該是皇吧。他等了那麽久,劇情終于開始了麽。紀繁打量了一下蕭崇焱,他完全發揮了皇室面貌的優勢,五官精致卻沒有半分的女氣,一身毫不掩飾的氣度,讓他整個人顯得頗具威嚴。他似乎有了一個優秀男子所擁有的一切,地位、才學、金錢,也難怪會讓人動容。
蕭崇焱沖着申屠子傑點了點頭,對于這個少年,他也聽說過。名氣當真不怎麽好,也自然就得不到他的正視。不過,他也沒有排斥申屠子傑的加入。
沒有人比身為帝王的他更加明白,君子有君子的長處,小人有小人的利用價值。他們如今要去青樓轉一圈,實在沒有比申屠子傑這個人更好的引路人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周安翔剛剛說看到申屠子傑的時候,他沒有拒絕與他一起游玩的提議。
“黃兄就是這脾氣,子傑你不要在意。我們想去青樓看看,在這方面你是老手。”周安翔開口緩和兩人之間的氣氛。
“青樓麽?”紀繁微微一笑,将折扇打開。“不知黃兄喜歡什麽樣類型的女子,子傑定然讓人安排的妥妥當當。”
蕭崇焱的眉頭不由的皺了皺。
“哈哈,開個玩笑。黃兄顯然也不是随意的人,逛青樓單純的聽曲兒也是不錯,你們跟我來吧。”紀繁将折扇合上,徑直的走在前面。
周安翔不由的看了蕭崇焱一眼,見他沒有任何惱怒這才放下心來。敢走在帝王前面的人恐怕不多,然而不知者無罪。若是此時申屠子傑表現的格外拘束,反倒是讓人奇怪了。如今這樣,才是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