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徒耿的意思?
徒耿默默坐在上首,閉目養神,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做。
這樣的姿态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說他有登位之心了,不然聽到徒瑾這番話,就該“誠惶誠恐、連連推辭”了。
能坐在這裏的,都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國家命運的人,心思不比別個少,在心裏默默輪了一遍帝位人選,除了大皇子的幾個兒子,其他都是垂髫小兒,可大皇子的幾個兒子是出了命的纨绔,先帝說過“富家翁”的人選,其他幾個小兒上位,勢必要選出輔政大臣。恭王徒耿作為迄今為止唯二的親王,宗室除了老勇王,就數他了,輔政大臣必須有他的一份。如今攔了他的青雲之路,日後……
重臣們倒想争一争這輔政大臣之位,做臣子的極致,不就是這個嗎?現在徒耿形勢好,可不見得日後還好。
還不等人表态,顧山就上前一步道:“末将贊同忠勇郡王所言,先帝雖未有明旨,但也曾口谕末将護衛皇室。”顧山斬釘截鐵道,他可沒說謊,先帝的确這樣吩咐他了,只是這樣說出來,容易讓人誤解這個“皇室”代指徒耿罷了。
剛剛還想争一争的大臣,想着顧山代表的軍方,想着顧山正掌着的禁衛軍,再想想自己不如大刀硬的脖子,默默把心思收回來。
這時候,原大正殿副總管帶着宮人來給徒耿和諸位大人送吃食,口稱:“娘娘心疼諸位深夜為國操勞,特命奴婢送上一二吃食。”宮人輕巧得給諸人送上食物,且都是自己愛吃的口味。
禮部尚書李光多嘴問了一句:“皇後娘娘已經康泰了?”
“瞧奴婢這嘴,沒說清楚。”原副總管做勢輕輕打了打自己的嘴巴,道:“是王妃娘娘。”
剛剛還覺得美味的東西,李光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食欲了。宮中稱呼自有講究,內命婦妃位以上都可稱娘娘,但要加封號或姓氏;外命婦郡王妃、親王妃、太妃都可稱娘娘,但也是相同的規矩,能省略前後,單獨冠以“娘娘”二字稱呼的,只有中宮皇後!
王朔的食物,給了重臣們更加直接明确的體驗,徒耿的确有這個心,而且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後宮如今以在他的掌控之下,在看看顧山代表的軍方,徒瑾代表的宗室,幾位閣老尚書想着平日裏徒耿禮賢下士、人品高潔,也不是不能做天下共主。
由閣老中資歷最老的夏啓文夏閣老打頭,道:“先帝駕崩,托之國祚,請王爺早登大位,以安天下。”
“請王爺早等大位,以安天下。”重臣起身,異口同聲彎腰請求道。老勇王和忠勇郡王徒瑾也起身、低頭、作揖。
徒耿終于睜開了眼睛,自議事起就沒有睜開過的眼睛,如今才算正眼看了重臣們一眼。
“皇叔父驟然駕崩,子孫不孝,無可托付江山家業者,本王以□□嫡子嫡孫身份登基,衆卿認為可有不妥。
另一個閣老尤華鑫剛想要說什麽,站在他身後的戶部尚書常有作就拉了拉他的衣袖。是,大家都沒想到恭王想以這樣的身份登基,大家想的都是嗣皇帝,過繼先帝膝下,恭王嫡子嫡出的身份是他的一大優勢,可沒想到他要把優勢變成根本。
以後恭王登基的理由就從深受先帝愛重,變成了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繼承。恭王好深的心思!先前還在想恭王掌控宮中、宗室和軍方,為何不直接弄個遺诏出來,還讓他們議什麽議,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禮法所在,本該如此。”徒瑾是擺明車馬支持徒耿的。徒瑾說完還斜了禮部尚書李光一眼,李光能說什麽,嫡庶繼承禮法本就如此,只能低頭道:“臣附議。”
“王爺以太/祖嫡子嫡孫之名繼承大位,名正言順,正本溯源。”顧山又補刀了一句。
這句話就過分了啊,什麽叫正本溯源,這是說先帝的皇位來路不正嗎?大臣們也是和先帝君臣相和幾十年的,人走茶涼也沒這麽快,先帝的屍身可就擺在他們身後的寝殿中呢!
夏啓文閣老不能忍這個,立馬反口直擊道:“顧将軍這話錯了!論禮法,先帝乃是□□正妻所出,亦是嫡子;論功績,先帝三征西蠻,蕩平蜀中,治國理政,撫順安民五十載,文治武功卓絕;立功立言立德,功績不菲,怎麽在顧将軍嘴裏就成了不正!”
“我什麽時候說先帝不正了,我說的殿下繼位名正言順,本來就是啊!”顧山現在一副“我就是個粗人,我真的是無心之言,就是你小心眼兒臆測的,我才不承認呢~”的無賴表情。
夏啓文恨恨瞪了顧山一眼,又小心觀察了徒耿的表情。夏啓文當然不在乎顧山一介武夫,他怕的是徒耿有這樣的心思,把先帝一脈打成“不正”竊取皇位的了。
徒耿說完一句話,就回到了老僧入定的狀态,夏啓文和顧山吵起來他都不帶睜眼看一看的,譜兒擺的倒大。
心裏還惦記這先帝的不止夏啓文一人,擺明車馬要做新帝心腹的也不是一個人,被請來議政的重臣們分成兩撥開始吵,如同菜市口的升鬥小民,計較那三分一厘的得失。
衆人慷慨激昂的把自己的觀點都抒發完了,越吵聲音越小,最後突然安靜下來,他們才發現自己吵嚷了半天,都讓徒耿看笑話去了。
在朝上屹立幾十年,如何能讓還沒登上皇位的徒耿小看了呢,重臣默默停下來。
看他們不吵了,徒耿才懶洋洋得開口道:“皇叔父功在千秋,明君所為,大禮在即,禮部抓緊寫祭文吧。”
徒耿開口定下了基調,他不會打倒一切。
噗通!
夏啓文那一顆憂國憂民的老心終于落地了,不追究就好了啊。
比起掀翻先帝一朝,徒耿想以嫡子嫡出身份登基那更本就不是事兒啊!
國人都是這樣,擅長折中、妥協:你說要給密閉的屋子開扇窗,他死都不答應;你說要把屋頂掀翻了,他就能接受開一扇窗了。人性所在,上至閣老尚書,下至布衣百姓,莫不如此。
重臣商議好了,早朝的時辰也差不多到了,徒耿吩咐戒嚴的士兵可以通知大臣們來上朝了。
身着喪服的大臣們魚貫而入,為先帝舉喪。夏啓文作為朝臣第一人,帶頭請徒耿繼承先帝遺囑,早登大位。
現在就不能像秘議的時候那麽實在了,徒耿自然是不答應的,只說自己“才德淺薄,不堪重任”。
朝臣們自然不答應啊,又輪番誇贊徒耿,血統、出身、德行、能力、才幹、妻族、母族……甚至連八字都拿出來誇耀了一番,做夠了三辭三讓的把戲,徒耿才假惺惺得登上丹陛,坐上龍椅。
“五子謀逆,太宗崩。群臣擁戴,高宗自陳才德不足,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衆臣跪請,高宗方允。高宗自幼撫于太宗膝下,太宗愛甚諸子,高宗以父稱之。”這是後世對這場假惺惺登基的評價,愛甚諸子,是啊,做磨刀石也要有資本;以父稱之,沒錯,叔父也是父。
徒耿答應登基後,第一件大事就是大行皇帝喪儀,徒耿的登基儀式,王朔的封後儀式等等都要靠後。徒耿登基後恩及女眷的第一道诏書就是封王朔為皇後,王朔名正言順的把自己在宮外的班底叫了進來。
王朔以為先帝祈福、調和陰陽、善待百姓的名義,放出了許多宮中執役的宮女、女官,內侍也被重新排查了一遍,先帝喪儀期間,宮中、京中戒嚴,到處都是手致大刀長矛的兵士。
在一片忙碌中,皇後娘娘醒來的喜訊,并沒有那麽引人注意。
王朔是個講信用的人,她說三天後讓皇後見康樂侯,自然說話算數。至于當天晚上先帝駕崩,第二天早上徒耿就取得朝臣支持登上皇位,這就不是王朔該告訴皇後的了。
自從大皇子兵變失敗之後,康樂侯一直被看管在府裏,大家暫時還沒抽出手來料理他。時間過不兩三天,康樂侯滿頭青絲就花白了,可他面無懼色,脊背挺拔,比以前那個好酒色、喜歌舞的酒囊飯袋模樣好看了一百倍不止,王朔寧願看他這幅氣死人的樣子,也不願傷眼看他裝出來的窩囊樣兒。
但是皇後可能不這樣想。
“為什麽?為什麽!本宮待你不夠好嗎?給你的尊榮不夠多嗎?為什麽謀逆!”王朔就是站在殿外,都能聽到皇後嘶吼咆哮的聲音。這樣可不好啊,皇後的身體可經不得大起大落了,她最後的作用還沒發揮,別自己就把自己氣死了,王朔皺着眉頭想道。
“為什麽?”康樂侯喃喃自語的重複,輕笑道:“娘娘忘了,我姓時啊,康樂侯~康樂侯~侯爵的封號雖然改了,可它還是我時家祖傳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