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無人該死
更新時間2013-6-7 12:12:39 字數：2218
九歌一身疲憊的從臨時搭好的簡易手術室出來,和她一起的還有胸肺科的趙醫生,孫醫生等人.
衆人都很沉默,不僅是因為他們連續工作時間長,幾乎在人體最疲累的時刻對着受傷嚴重的病患度過,更因為哪怕是他們竭盡全力依然沒有能挽救回那條年輕的生命.
九歌心裏很難受,這種感覺從她這次初踏入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時就一直存在着.她每天忙忙碌碌和其他的救援者一樣希望用盡自己的力量,只為了能從死神手中奪回更多的生命,然而只有在拼盡全力後才會知道這簡直就是笑話.
閻王教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九歌一直相信人定勝天,然而此刻在看着那麽多人凄慘絕望的死去後,在聽到那麽多“請救救我”的呼喊之後,她忍不住害怕.甚至這種感覺像是要沖破理智,擊垮她的神經.
九歌安靜的站在帳篷前,此刻衆人都在忙碌,竟然無人注意到她的不正常.突然一個狀若瘋狂的女人從九歌身邊沖過去,九歌被撞得一個趔趄.
不多久又聽見一聲凄嚎,然後一個人從九歌的身後死死扣住她的手臂,使勁搖晃着吼道:“怎麽會死?我兒子怎麽會死?”
九歌被這股大勁抓得生疼,好不容易将思緒調轉回來,等聽懂了這個女人的話後,張了張口卻不知道怎麽回答?
那人怎麽會死?是他該死麽?是他有取死之道麽?
這邊的吵鬧終于将衆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因為九歌也幫助大家救援過不少村民的緣故,不少的人們也都認識她.這會兒自然不可能讓她被一個瘋女人“欺負”,于是你抱手我抱腳的就要将那個女人脫開.可是大家都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力氣,在痛苦掙紮中她或抓或咬的将所有人硬生生逼開.
九歌木然的站在那兒,眼睜睜而帶着悲傷的看着她.這個女人衣服淩亂,頭發更是如同枯草一般凄黃,臉上的淚痕将深刻的皺紋沖刷得尖利絕望,一雙滄桑的眼睛仿佛看見了世界末日.
幾位醫生終于趕到,他們畢竟見多了生死,更看慣了死者家屬的癫狂無狀.一人帶頭抱住那個女人的雙手,其他人更是一擁而上.他們大聲吼叫那個年輕的男孩子的死亡原因.于是女人更瘋狂.
九歌仿佛看默片一般的靜立在第三視角,所以她知道這多麽可笑.死亡原因不能解釋生死,就像它不能說明存在價值.
等到折騰累了,這個女人脫力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所有人站在她的旁邊,自然的圍城一個圓圈.這本是最壓抑牢固的包圍方式,然而現在卻不是為了防備,而是聚集在一起默哀.
“你這孩子怎麽那麽傻?就任由她打你,抓你?”劉致心疼的給九歌上藥,現在這個姑娘的兩條手臂,甚至脖子,下颌上都滿是被人抓咬的痕跡,一塊塊血塊凝結,斑駁青紫的看着就瘆人.
“她問我她的孩子怎麽會死?”九歌嘶啞着嗓音,就像是一根将要斷裂的弦.然後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滿臉.
“當時人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4根胸骨骨折,其中2根甚至插透了他的肺部.”劉致聲音冷厲而無奈.這場災難帶走了太多無辜者的性命,然而這個女孩卻是一直憑着善良真誠的心在扶危救困,有什麽怨言該讓她承受?
“我知道,我都知道.”九歌放聲悲哭:“只是,劉致姐,沒人該死,那個孩子和我弟弟一樣大.”
劉致不再說話,她家也有一個和那個孩子差不多大的女兒.為人母親當然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她更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多的人力所盡,依舊不能為.這要無奈,她要怎樣告訴這個孩子?
我們跌倒,然後有人在血淚中爬起來,跌跌撞撞的繼續前行.然而更多的人是被埋葬在原地,與塵土一體,與灰燼共散.
劉致代表救護隊給九歌放了半天的假,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九歌開始自覺或不自覺的注意那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從這一刻開始她的身上仿佛是背負了一種卸不下來的罪,無論做什麽都難以救贖.
鄧雲呆呆的坐在一片廢墟裏,這兒原本是她和自己20歲的兒子共同溫馨的家.地震來臨的時候小超最先發現,他急急的半背半拉着自己逃脫這場災難.看到自己以往不大但是幸福的家園倒塌時固然心裏不舍,固然感到難受.然而有什麽東西能比得過生命的珍貴?
當初自己就不該嘀咕,後悔沒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帶出來.小超這個傻孩子居然真的偷偷跑去廢墟裏翻找?為什麽那個時候偏巧就發生了餘震?偏巧就有殘餘垮塌物正好砸在他的身上?偏巧他就受了那麽嚴重的傷以至于難以救活?
“小心!”
九歌縱身跑過去推開心神不屬的鄧雲,一塊歪歪斜斜的石梁就砸在她們的身後,頓時激出一片塵土飛揚.
鄧雲怔愣過後回身一看,回首就是大嚎:“你救我幹什麽?我還不如和他們一起死了.”
九歌不知道該怎麽說,以往的巧舌伶俐在災難時是最不管用的東西.過了好一會兒,九歌看着已經哭不出來的鄧雲:“他們不會想你死.”
鄧雲擡頭看着這個渾身是傷,現在左臂上還被鋼管勾破一塊,鮮血淋漓的年輕女孩.心裏帶着一點點微末微末的乞求問:“為什麽?”
“因為小超在死之前還喊着媽媽.”九歌淚流滿面,然而眼神澄澈,帶着無盡的悲憫和傷痛.
最後是一個滿頭大汗,渾身不知道沾上多少黑灰的黑瘦士兵将受傷不輕的九歌,以及神情複雜難言的鄧雲送去了醫療帳篷.
劉致見九歌不過才上好藥1個小時不到,居然又将自己弄得滿是傷痕的回來,不禁有點又憐又氣,可是當看到她身後的那個瘋狂女人時,所有的責備瞬間化為了一聲嘆息.
好在九歌手臂上的傷雖然看着血肉模糊,但是其實也只是血流得多了一點.這要是擱在其他人身上當然也算不了什麽,可是九歌自己本身就是低血糖,低血壓,略帶貧血的體質,這些天高強度工作下來幾乎完全就是靠一股子精氣神的支撐.眼下大量的血流了出去,心裏又壓抑着事情,不由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眼冒金星,神經在這一刻自動休整.
在暈倒前的那一刻,九歌看到那個逆着光的黑瘦身影,心裏莫名的覺得熟悉.然後,不知世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