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王朔得了諸多賞賜,王老太爺也蒙聖恩,得了不少好東西,連帶王老太太也蒙皇後娘娘恩典,賞賜不菲,一家子都算沾光了。王守忠原本管着四大海關、諸國朝貢事宜,如今被調任進京,陛下親口說了,要委以重任,升官發財的好事兒從來不嫌少,本就在風頭上的王家更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
在一片熱鬧中,王家卻閉門守家,王老太爺一副清淡之像,仿若寵辱不驚,大家都理解,要矜持嘛,可家中人還是忍不住喜笑顏開,下人們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樣子,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王朔靜靜得看着那些笑臉,這些熱鬧都是旁人的,與她無關。
王老太爺靜靜的坐在書案後面,檀香從香爐中邈邈升起。
“朔丫頭,這次的事情你做的魯莽了。”王老太爺淡淡開口道。
“祖父說的是。”的确魯莽,王朔回想起來一陣後怕,若是當初哪裏細節反應不及時,情況就不是現在這樣了,若是讓她再來一次,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會不會那麽機智靈敏。
“人吶,不能活得太獨,家世宗族之利甚于個人榮辱,家族興盛,天下聞其風、慕其義,人人感慨奮激;至于解印绶,棄家族,骨肉相勉,趍死而不避。”王老太爺把玩着書桌上的擺件,拐彎抹角道,見識過王朔的戰鬥力,王老太爺也不願把話說死了。
“祖父說的是。”
“王家自前朝起就是有名有姓的人家,當時有富無貴,到了如今也是提着腦袋拼殺出來的,爵位難得,代代降等,若不是我等老家夥還在,這府上的規制都要改咯。”王守忠若是降等襲爵,也只有一個子爵了。
“祖父說的是。”
王老太爺把玩擺件的手頓了頓,意思到王朔似乎對他都不太尊重,皺着眉頭道:“你仿若不把爵位放在心上。”
“按制,公主所出,長子封子爵,其餘賜三品勳爵,爵位越多越好,越高越好。”王朔點點頭仿佛就是這麽想的,再加了一句:“郡馬本就是高位,何況驸馬。”
“你是姓王的!”王老太爺怒喝一句,說到這個他就一肚子的氣。
“我身上流的是兩姓人家的血,血脈均等,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王朔擡頭望着王老太爺,絲毫不害怕他怒發沖冠的模樣。世人皆以父族血統立身,可王朔不是,至少皇家不是。
“難不成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就比旁人高貴幾分?陛下下令杖責的時候可沒有留情!”王老太爺嘲諷道。
“依制而行,合情合理,正當如此。”王朔難道會記恨這一點嗎?想去告禦狀的時候就想清楚了,至少陛下沒有追究她身上綁了護墊的事情,她在宮中療傷,陛下不會不知道。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王老太爺也懶得端着了,怒道:“撾登聞鼓何等大事,你為何不與我商議,擅自行事!你到京城多久了,為何不歸家禀告!你可知道若是有個萬一,王家阖族都要給你陪葬!”王老太爺怒拍書桌,桌上的擺設應聲跳起來,哐得一聲巨響。
“我和您商量過的,大哥曾經給您去信,求您為勇王府求情,你記得嗎?”
“勝哥兒也知情?”王老太爺不敢置信的問道,王子勝是什麽脾性,他能不知嗎?王子勝做不出這種隐瞞親長的事情,可王朔不就是一個例子嗎?在出事之前王老太爺也想不到一個小丫頭能有這樣的膽魄,難道他有看錯了?
王朔緩緩搖頭道:“大哥至孝,何以如此,是我的主意。”王朔說到至孝的時候,語帶嘲諷,嗤之以鼻。
“你是什麽意思?”
“祖父莫不是以為我在大正殿說的話都是假話吧,我又怎敢欺君?不告禦狀,勇王府的血脈逃不脫死局,這句話一點兒都沒誇張。是,父親還沒有接到永祥候的密信暗示,可這天下的人心啊,比什麽密信都狠毒!勇王府乍一出事就想着納妾表忠心,嫡妻卧病在床,還有心思尋花問柳,如此寵妾滅妻、落井下石之人,可恨太平時無人發現其嘴臉!”王朔對王守忠不滿已久。
“放肆,有你這麽指責自己生父的嗎?”王老太爺呵斥道,王老太爺在心中也埋怨兒子做的不地道。不是說不應該從內宅上想辦法表忠心,而是做事的時機不對,勇王府還沒有死絕就做出這等事來,一旦翻身,就是現在的局面,連女兒都不站在生父一邊了。心裏是這樣想的,王老太爺不會說,只說王朔不該指責親長。
王朔淡淡微笑嘲諷道:“祖父放心,孫女兒就在您面前過個嘴瘾,外人面前何曾吐露過一個字。”
王老太爺嘆息一聲道:“親親相隐,胳膊折了總在袖子裏,都是一家人……”
“所以我就該看着母親氣起在床/上,或者直接被等着扶正的小妾一包耗子藥毒死,還是等着大哥被人陷害短腿,得不到救治,郁郁而終?或者等着二哥戰死軍中的消息?也許等不到了,到時候我這麽個無足輕重的女兒是死是活全憑心情,能嫁給耄耋老人聯姻,就算對我的厚待了!”王朔聲音尖利,聲聲凄厲。
“怎麽會,都是親父子,親祖孫……”
“呵,妻子死了,再娶依舊是妻子,兒女死了再生,依舊是兒女,自己沒了,那才是什麽都沒了。”王朔整理自己的衣袖,平複情緒道,王守忠完全配得上這樣自私的評價。
“你爹絕不是這樣的人!”王老太爺斬釘截鐵道。
“什麽樣的人等回京就知道了,不過我也不是很關心了。”王朔淡定道:“禮部和內務府已經來詢問母親開府的事情了,母親不在,有事女兒服其勞,先告退了,祖父保重。”
王朔行了一禮就要退出去,王老太爺喚道:“不能開府!”
“大哥就先不回王家了,到時候直接住在公主府,或者單開子爵府也是一樣的。”王朔恍若未聞道。
“你大哥的腿好了嗎?”王老太爺詫異道,襲爵也是有規矩的,殘障人士恐怕不行。
“沒有陰謀算計,區區落馬小傷,早就好了。”王朔頭也不回得走掉,徒留王老太爺在書房裏砸了一地的東西,暗自下定決心,絕不能讓公主開府。開了這個口子,再攏回來就難了。
王朔發現自己小時候想要戰戰兢兢讨好的王老太爺已經是個行将就木手段不在的老頭子了,心中頗不是滋味。她本以為王守忠背信棄義,王老太爺袖手旁觀,她應該是恨他們的,能把話甩出來糊他們一臉,應該是痛快的。可真當王朔做了之後,才發現沒有想象中的痛快。痛快夾雜着心酸、憤恨與釋然,有什麽意思呢,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王朔施施然回到自己的院子,素貞拿了一摞帖子過來,道:“主子,都是請您赴宴的帖子。”
“嗯?”不是早就說過她不赴宴嗎?
素貞從中抽出三份禮單,道:“這是勇王府送過來的禮單。”
王朔好奇接過,勇王府感謝她的付出,近幾日禮物流水一般送過來,都是以勇王爺和勇王妃的名義,這樣單列出三份禮單是什麽意思?
王朔一看,剛好是大房、二房和三房的禮單,瞧着貴重物品不少,都在巴結她呢。王朔揚了揚禮單,問道:“怎麽回事兒?”勇王府好幾房人,怎麽就他們這三房這麽積極。
“勇王爺大壽在即,聽聞老王爺身子骨微恙,想在壽宴之後上書請立世子。陛下金口玉言,爵位不降等。”素貞道。
怪不得了,能有資格繼承爵位的也就那麽幾個人,要麽是戰死的世子長子,也就是王朔的大表哥徒瑾;要門是長子去世後,最年長的二房,王朔的二舅舅徒長喜;可惜二舅舅乃是庶出,所以嫡出次子,排行第三的三舅舅徒長歡也是有一争之力的。王朔才為勇王府立了這麽大的功勞,勇王爺請立世子,肯定要考慮她的意見,怪不得這些人都要送重禮來呢。
王朔指了她大表哥徒瑾禮單上的一行道:“大表哥送了續筋散過來,拿給我瞧瞧。”
還是這位大表哥懂得投人所好,除了滿篇的金銀珠寶珊瑚玉石之外,知道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王子勝的落馬腿疾,知道送傷藥過來。
“是。大公子還請您三日後去西山登高望遠呢。”素貞回道。
“回了他,我有傷在身,不便出行。”登什麽高,望什麽遠,這樣一份禮,謝她幫勇王府都嫌輕了,還想拿來當請她助力的問路石嗎?現在勇王府的世子人選才是燙手山芋,和熱門人選一起出門,很難不被理解出其他的含義,王朔不願。
“是。”素貞應道。王朔等了半響也沒等到素貞多說一句“其他類似的都推掉”或者“類似事情如何處理”的建議,越發想念朱雀了,朱雀本是丫鬟出身,對人情往來更熟練。唉,說起朱雀,也不知她娘和二哥的情況怎麽樣了,從廣東一路行來,走到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