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航行, 一路都很順利。夜叉們偶爾下船推拉那幾下，就抵得上平日裏商船走的好幾天。
船長章南華神情複雜地看着夜叉們毫不費勁地推船。
那天夜叉王也不知說了什麽，只有那個抱着孩子的母夜叉離開，其餘九個夜叉施施然留下，跟那位會說人話的夜叉說的一樣，他們乘着船要到人類世界去。
首領還吩咐要夜叉們幫忙推一推船，使得航程飛速減少, 不過兩三日，便見着港灣隐隐可見。
船長憂心地嘆一口氣，卻見以為夜叉戳戳他, 指向夜叉王的艙室。
他提心吊膽地去了，就見兩位王在同一間艙室，不知正說些什麽，神色一個比一個冷。
尤其那位高大地坐着都幾乎頂到船艙屋頂的夜叉首領, 眼神冷厲地盯着他。
章南華不由自主吞咽起口水。
謝生還算溫和道：“船長有沒有一些合适的衣物給我們呢？我見人類都是穿衣服的。”
章南華冷汗直落，連連道：“有的！有的！”
饒是謝生柔和的目光, 在章南華的眼裏，也是意外地駭人。他擔驚受怕這麽久，總怕自己有哪些做的不合這些夜叉的心意，而把自己也扔海裏。
他踉跄着跑出去, 馬不停蹄地找來了些衣服送來。水手中剛巧有幾位身材高大的，衣服勉強适合夜叉們。
雖然盡是些粗布衣服，但對這些披着虎皮鹿皮的糙漢來說，已是柔軟異常。衆夜叉在謝生的指揮下一個個套上頗為奇怪的長衫布帽。
寬大的袖袍完全遮擋住夜叉們的利爪, 乍一看，夜叉們更像是一些黝黑醜陋的人類。
因為可能會見很多人而默默調回人類審美的謝生：“……還好。”
其實這群孩子還有點醜萌醜萌的。高大的身材、黑黑的皮膚，一雙大眼睛一個比一個明亮。
但是一群樂呵呵的孩子裏，有一個冷着臉的。
夜叉王黑着臉，他沒找到什麽沒有合适的衣服來穿。
他最引以為傲的地方突然成了缺陷，他看着謝生給其他夜叉遞着一件又一件衣服，本就黝黑的臉上冷氣萦繞。
謝生一回頭，見着格格不入的仍然圍着虎皮小短裙的夜叉王，無奈道：“王，你要不待在船上等我們？待晚上再出去？”
畢竟是第一次進入人類地盤，不知道人們對夜叉的接受能力如何，若是被認為是怪物，直接拿刀砍過來就不好辦。當然，并不是夜叉無法反擊，而是反擊過猛未免得不償失。
但是王依舊黑着臉一言不發，黝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衣服。
謝生只能無奈地想辦法。他又吩咐章南華幾句，讓章南華拿着一堆布匹過來。
從中選出幾條褐色粗布，三下兩下往王的身上一搭一繞一系，勉勉強強把夜叉王的滿身肌肉包住。
欣賞般地把夜叉王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謝生才滿意點頭。
船很快靠岸。
章南華壓下心中的忐忑，領着一行夜叉下船。
附近熟識的船長商人正和章南華打招呼呢，一看這麽多人，長得格外與衆不同，氣勢還有點滲人，一愣。
疑惑道：“怎麽？出海一趟帶回來幾個外族商人嗎？”
但見這幾個異族的穿着打扮，跟水手的窮酸樣也沒什麽區別，也不知這章南華是交了好運還是什麽？
章南華幹笑着應和：“是是是。”
在人類眼裏稀奇的夜叉看着人類，也很古怪。
一個夜叉不由出聲道：“這人類長得真醜！”
衆夜叉四處觀望的眼神齊齊看向那人：“……”
謝生：“……”說忘了什麽，忘了告訴夜叉們不要亂說話。
那聲音比鳥鳴獸吼還嘶啞難聽，章南華看着那人僵住的表情，心裏一咯噔。
外族商人也來過不少，說話聲音雖然古怪卻不會像夜叉一樣是動物般的語言，令人生怕。
那人的确是有點怕，那夜叉一說話，漏出尖牙也就算了，好幾個夜叉同時看向自己，他腿一軟，幹笑走開：“章兄，我不多說了，還有點兒事。”
待那人走，謝生才叮囑夜叉們道：“你們輕易不要再開口，免得吓到人類，惹出事端。”
剛才開口的夜叉膽子好奇道：“為什麽啊？”
謝生剛想解釋，就聽夜叉王低沉的聲音果斷道：“聽王後的。”
還想說話的夜叉乖乖閉了嘴。
謝生：“……”得，省事。
章南華為夜叉們召來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詢問夜叉們到哪去。如果去客棧是最好的，說不定他就能就此擺脫夜叉們。
但謝生怎麽會放過這個還有用的人。
他看着目露驚異的馬車夫，問道：“你家可容得下我們？”
章南華遲疑地說實話：“容……容得下。”
謝生微微一笑，頗為客氣道：“那就叨擾了。”
章南華：“……”
他認命地上了馬車，掀起車簾請夜叉們上去，謝生道：“不必了，你自己坐馬車就好，我們一路跟着，看一看沿途風景。”
他又撇一眼瑟瑟發抖的馬，動物的直覺一向敏銳，早感應到強大的夜叉族。萬一夜叉上了車，把馬吓得走不了也是麻煩。
章南華其實也怕與夜叉更乘一車，想起夜叉們馭風踏浪的本事，默默放下車簾，跟馬車夫說了目的地。
馬車踏踏開走。
謝生拉着夜叉王，領着一堆黑漆漆的壯漢，跟着馬車走。
不知是不是港口的原因，這處的集市格外熱鬧，滿大街的商販店家，都在賣力地吆喝着。
謝生早知道此處風情，表情還算平淡，夜叉王似乎也不怎麽驚訝。
但是後面的幾個大漢，跟第一次上集市的小孩一樣，一個個睜大眼睛張大嘴巴，驚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琳琅滿目的布匹玩偶，叮咚作響的手鼓飾品，夜叉們幾乎驚掉下巴。但是王後說了，不讓他們出聲，他們只能緊緊捂着嘴巴，興奮地用爪子指指那指指這。
謝生回頭，見一個夜叉圍着糖葫蘆來回地看，那眼神，比一旁的小孩子還激動。
“……”
他要不要給夜叉們買些吃的？看看表情依舊冷冷眼神卻并不安分的夜叉王，謝生笑眯眯地敲敲馬車，管章南華讨要些零錢。
章南華自然不敢拒絕，一下子把身上銀錢全都拿出。
謝生接下，在夜叉們垂涎欲滴的眼神中，拿着去買了十串糖葫蘆。
章南華接過謝生遞過來的一串：“……”
他是不是該考慮下夜叉們的吃飯問題？
夜叉王自然是也得了一串。他沉默地捏着木棍，看看鮮紅的山楂，透明的糖衣，還是沒下嘴。
欣喜接過糖葫蘆的其他夜叉已經美滋滋地啃了起來，心急的那個夜叉，幾乎一口吞下，山楂核也不吐，見棍子上還有些糖，索性連木棍也嚼嚼咽了下去。
謝生：“……挺好吃的是吧？”也不嫌木頭卡喉嚨。
夜叉們點頭，有樣學樣地梗着脖子把木棍都塞進嘴裏咽下。
本來盯着怪人吃糖葫蘆的小孩們都傻眼了。
夜叉王又看看，還是沒下嘴。他沉默地把糖葫蘆遞給謝生。
夜叉的爪子跟嘴，吃糖葫蘆的确不怎麽方便，謝生正将山楂取下，再一個個丢進嘴裏。
雖然果核他能嚼動，他還是默默吐了出來。夜叉王遞給他糖葫蘆，他順手接住，再取下的山楂，随手捏捏，就一把塞進夜叉王的嘴裏。
他的手正捂在夜叉王的嘴上，不知道是怕山楂掉出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手心完完全全貼緊夜叉王的唇。
夜叉王意味不明地看他幾眼，唇一動，把山楂吞下。
夜叉們驚奇的目光直到抵達章南華的住宅才收回。
章南華做了十餘年的船長，出過數不清的航，邀請過不少的商人到家中做客，卻從來沒有像這次的客人一樣令人驚奇。
章夫人沉默地看着這些黝黑大漢一桶接一桶地吃飯，一口一盤地吃菜，心下恍惚。剛才章南華歸家，比預料中足足提前八九天，她正開心呢，就聽她的相公，剛激動地拉起她的手，就問：“家裏還有多少糧食？”
章夫人：“啊？”
章南華解釋說這次航行帶回不少異族商人，要到家裏借住幾天。他們食量驚人，一定要備好菜肴，讓他們吃好喝好。如果家裏不夠，就到酒樓買，越多越好。
章夫人一頭霧水地照辦。就看到這麽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這是食量大嗎？大是不是并不太恰當？
這群大漢吃得開心，叽裏呱啦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她竟是一個字也聽不懂的。
只有一個氣質特別的人客客氣氣地喚她一聲夫人，不慌不忙但吃飯速度卻一點也不慢。
幾個夜叉風卷殘雲般将章夫人備下的美食吃個精光。
還是那位客客氣氣地道了一聲謝，就一個個去了章南華安排好的屋子休息去。
章夫人猶豫着詢問道：“這些都是什麽人啊？”
剛松口氣的章南華：“夫人辛苦了，別管這些是什麽人，你看！”
說着，他掏出那顆自己貼身保管夜明珠，天色微黑，夜明珠已經幽幽地泛着光芒。
章夫人驚呆：“這是！那些人的嗎？”
章南華點點頭，補充道：“他們身上有很多。”
他見了，不止是謝生帶着骨突子出來的，還有好幾個夜叉脖子上都挂着。
“那我們……？”章夫人動了心思，目光一下子陰測測。
章南華卻是嘆氣，悲傷道：“他們随手就能殺人，不要動這樣的心思，我船上那個姓李的水手，已被他們殺掉了。”
“什麽！”章夫人問清事情之後，忙克制自己的惡念，憂慮道：“那……還是好好伺候着吧。”
兩人正說着什麽話，就聽院子一片喧嘩，似乎有人在哭喊：“李郎呢？我家李郎呢？怎麽沒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