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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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心髒一陣抽痛,楚萸緩緩收回朦胧的視線,鴉睫如蒲扇簌簌垂下,目光落在手中捧着的酒斛上。
青銅的材質,粗粝的雕飾,和她身邊這個男人一樣,由內而外散發着令她陌生的冷沉肅殺氣息。
她的眼神陡然黯淡,就像蒙了一層灰。
她無法在大庭廣衆之下,在無數人看戲般的揶揄注視下,做出那樣卑微又露骨的舉動。
他本就看不起她,若是她做了,他便更不會将她當作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看待……
他們将她的尊嚴踩進泥土裏踐踏,讓她再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
在這樣的亂世下,根本不存在任何歲月靜好的可能性,今天的一切或許只是個開始,她如果想平安無事地活下去,有些東西是必須要舍棄的。
比如尊嚴,比如靈魂。
可是——
她呆呆盯着手中微微晃動的酒漿,眸中漸漸泛起絕望。
如果只是三杯的話,她還可以承受,珩兒一兩天不喝奶也不會哭鬧……
他只有長時間感受不到阿母的體溫,才會揮舞着小拳頭哇哇大哭——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到他身邊。
痛苦在身體裏蔓延,她感到胸腔疼得厲害,強忍住卷土重來的淚意,哆嗦着用雙手捧起酒樽,膝蓋往前蹭了小半步,再一次高高舉到他線條淩厲的下颚旁。
她艱難地擡起雙眸,努力迎視他烏沉睥睨的目光,濃密的眼睫顫抖不已:“長公子,求您垂憐芈瑤,飲下這斛酒吧……”
眼中清淚再度滑落,淚珠凝在盈盈顫顫的長睫上、白皙嬌美的面頰上,讓她看上去宛如一株綴滿露珠的紅玫瑰,饒是再硬的心也都軟了幾分。
然而長公子深邃冷銳的長眸中,仍未出現任何憐憫、松動的神色。
燭火重重搖曳,明滅不定,他的面容一半藏匿在陰影中,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然而唇角卻輕輕勾了起來。
他意味複雜地凝視她許久,直到她快要端不住酒斛,才從薄唇中溢出一聲冷冷的嗤笑。
仿佛一記重錘敲打在心口,楚萸腦中有什麽東西轟的一聲碎了,她面色慘白,紅唇抖顫,散亂失焦的目光停頓在他俊美又殘酷的面容上。
“你有什麽值得我垂憐的呢,芈瑤?”他微微歪起頭,擺出一副認真詢問的态度,低眸含笑地望着她,“你若是能說清楚,我便幫你解這個圍,如何?”
語氣中不乏輕薄狎昵的意味。
這便是兩年未見,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臨別那日的話語,又一次在她腦中回蕩,手腕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又有一些酒液灑了出來,滑過拇指,順着袖口濡濕了她的衣衫。
那種心髒被鞭笞的感覺再度攫住了她,令她痛到幾乎窒息。
她總算知曉,他不僅不會憐憫她,反而以她的凄慘為樂。
她遲滞地收回酸痛的雙臂,失焦的視線從他臉上一點點垂落,望向手中波紋微漾的酒漿,內心再一次被撕扯。
為了珩兒,她不能喝太多,可為了僅存的那一點稀薄的自尊,她又不得不喝。
就……只喝三杯吧,然後再求求他,若是他仍不肯,那她便只能将自己伏低到塵埃裏,匍匐在他腳邊,任由他踐踏、戲耍,他讓她做什麽,她做便是……
她垂下眼,心如死灰地将酒斛送到自己唇邊。
麥子味的酒香徐徐拂來,一起拂來的,還有在秦國制作桂花酒的那些日子……她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何會痛恨她至此,連一絲尊嚴都不肯給她留。
柔軟瑟縮的唇瓣,輕輕觸上酒斛幹冷粗硬的表面,她微微仰起頭,正要将裏面的液體一飲而盡,手腕忽然被用力握住。
手勁很重,越捏越重,她發出一聲驚呼,看着他緊緊攥住她手腕,将她握着酒斛的那只手,一點點從唇邊扯開。
他的掌心很燙,是她熟悉的熱度,被刀劍戈戟磨出的厚厚繭子刮痛了她柔嫩的肌膚,很快腕子上便紅了一大片。
她疑惑又驚恐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又抽了什麽風。
只見他唇角噙着暗昧不清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緊緊盯住她的雙眸中,仍是一片難以形容幽冷。
這便是他對她的真正态度,冷硬又憎惡,在此基礎上,再添上幾分不屑與輕視。
心髒痛得越發厲害,她難受地扭了扭胳膊,卻被他陡然加重的力道痛得蹙起了眉心。
他就這樣,一邊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一邊緩緩地,幾乎像是慢動作般,拉動着她皓白的雪腕,将她手中的酒斛,湊到自己唇邊。
楚萸忽地一驚,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這是打算喝了嗎?
也許,他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樣無情,多少還是有些憐憫之心的——
淚痕斑駁的臉上,漸漸漾開天真而驚喜的神色,她仿佛看見了珩兒張開手臂,嘟嘟囔囔要她抱抱的畫面……
紅唇微微動了動,她剛想說些什麽,卻見他眼底驟然閃過一抹狠戾。
酒樽的青銅表面,離他線條鋒利的櫻色唇瓣,只剩一個指尖的距離,他突然唇角一揚,将她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掰。
清透的酒漿,嘩的一下,全部傾倒在面前的酒案上,帳內随即響起嘶嘶的抽氣聲。
他這時慢慢松開了她的手,嘲弄般地哼笑了一聲。
楚萸呆呆地握着空蕩蕩的酒斛,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羞憤如潮水一樣沖入腦殼,她無聲地向後跌坐,感覺全身的氣力都仿佛被抽走了。
甚至連憤怒和羞恥,都沒有力氣去感受了,整個人,此刻宛如一具空殼。
他怎麽可以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