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趴在安南肩頭小聲抽泣着,眼圈緋紅,小嘴委屈地撅着,心裏對爸爸和父親的想念達到頂峰。
安南側目看了眼淚眼汪汪的小時念,心中生出淡淡不解。
在打算要孩子之前,所有的預備役家長都被要求去學習孩童心理學,而時念的這種表現是典型的缺乏安全感,對外界不信任的表現。
……不應該啊。
安南是清楚他好友對這個小兒子的重視程度的,怎麽可能讓孩子一直處在害怕的無助狀态?
安南嗓音輕柔,“寶貝,能告訴酥酥為什麽那麽想要爸爸父親嗎?他們又不會跑掉。”
時念聲音顫抖,緊緊抱着安南的脖子,“怕……”
安南慢慢誘導他,“怕什麽?跟酥酥說說。”
或許是安南太溫柔了,時念感到安心,将一直壓在心上的事告訴他,“……怕爸爸和父親不要我。”
安南心跳陡然一滞,喉嚨幹澀,“為什麽寶貝會這樣認為?是覺得你爸爸和父親不愛你嗎?”
時念搖搖腦袋,低垂着眼簾,纖長睫毛遮擋的眼中含着哀傷,“我身體不好……要去醫生酥酥那裏打針,爸爸和父親要給我花好多錢,我就是個拖累鬼……累贅……”
安南聽着他用稚嫩的童聲說着否定自己的話,心口如同破了一道牆一樣,寒風霎時間讓他渾身冰冷。
他心中清楚,這些話是斷不可能從一個不谙世事的兩歲孩童口中說出來的,只可能有一種可能——有人在他面前說過這些話。
無名火從安南心中燃起,他深吸一口氣,壓住怒火,親了親時念的臉頰,“可以告訴叔叔,是誰告訴你這些話的嗎?”
時念擦了擦淚水,“季叔叔……”
“季叔叔是誰?”
時念不明白安南為什麽要這樣問,愣愣地回答,“季叔叔,就是季叔叔啊。”
時念的認知能力有限,安南也無法從他這裏得到其他信息,他當即給時亦羽發去消息,讓他注意一下這個“季叔叔”。
【這孩子心思細膩,比較敏感,你和郁路寒最好抽點時間好好陪陪他。】
就在安南在發消息時,艾澤爾敏銳地感知到身後有一個人鬼鬼祟祟跟在他們身後,他眸光一凜,周身的精神力霎時間朝着那人壓了過去。
躲在樹後的Beta腦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感,慘叫着捂住腦袋跌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時念被這動靜吓得連哭也忘了,睜着大眼睛看着那個熟悉的人,“季叔叔……”
安南皺了皺眉,居高臨下地審視這個Beta。
他看上去很年輕,只是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上也滿是污垢,只能從衣服上露出的圖案勉強看出是件名牌衣服。
在得知這人就是“季叔叔”時,安南對他的觀感就極差,漂亮的紫眸中含着厭惡,“你跟蹤我們?”
季遙看出眼前這個Omega氣質斐然,非富即貴,立刻反應極大地否認,“沒有!我沒有跟蹤!”
他聲音極大,把時念吓得瑟縮一下,縮在安南懷中,眼中含着淚水地看着季遙。
季遙指着時念,語氣焦急,“我認識他,我是他們家的保姆,這孩子以前是我照顧的,對不對啊小時念?你快幫我說句話啊!”
他最後那句話幹脆是用吼的。
時念當即被兇得淚水直流,害怕地把腦袋埋在安南脖子裏,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安南一只手安撫地拍拍時念的後背,低頭安慰他,“沒事沒事,念念不哭。”
時念揪住安南的袖子,點了點頭,“嗯,嗚嗚……他……念念認識他。”
安南指腹擦拭他臉上的淚水,語氣溫柔,眉眼低垂,“叔叔知道你認識他,剩下的交給大人來處理好不好?”
可在再次擡眸之時,看向季遙的眼中溫情已然消失,語氣冰冷,”抓住他。”
頃刻間,四五個Alpha軍官從隐蔽的角落竄出,在季遙驚恐的目光下按住反手牽制住他的手,反壓在身後,臉也被按在地上。
其中一個畢恭畢敬地單膝跪地,“殿下,您沒事吧?”
“我沒事。” 安南拿出手帕擦拭時念的淚水,掀眸看了季遙一眼,“把這個人送去軍部,交給加奈特和郁路寒,讓他們處置。”
艾澤爾也冷冰冰地看着季遙,“壞人。”
季遙已經徹底傻了,無論是這幾個身穿軍部制服的Alpha還是軍官對安南的那聲稱呼,都讓他覺得活在夢中。
他看着安南的目光滿是惶恐,“你……你是希德皇室……”
安南甚至不想搭理他,抱着時念牽着艾澤爾,轉身就走。
軍官在看見安南離開後,拎起季遙,語氣嘲諷,“你說說你,膽子怎麽那麽大呢,也不看看自己得罪的是什麽人。”
季遙也神情恍惚,他只是看見那個叫時念的小孩,知道他們家有錢,想來多要點錢,誰知道會得罪皇室的人……
不對……那孩子怎麽會認識皇室的人?
那真的是個普通的有錢人家嗎?
季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那孩子神秘的雙親、家裏的軍裝……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沒有做任何犯法的事,你們沒有資格抓我……”
季遙瘋狂地掙紮,但在這群訓練有素的軍人手中壓根起不到任何作用。
突然,一個蹦蹦跳跳的少年擋在他們面前,可萊斯閃爍的紅色眼睛展示着他非人的身份。
在看見他時,軍官們下意識站直身子,行了軍禮,“教官!”
可萊斯經常被軍部借去操練新兵,他很快從信息庫裏掉出這幾個人的身份,但現在可不是敘舊的時候。
“好久不見啦。” 可萊斯笑嘻嘻地伸出手,只是笑意未達眼底,“我家主人讓你們把人交給我,由我帶回阿普蘇。”
軍官們互相對視,猶豫不決道:“可是……安南殿下讓我們将他帶到軍部。”
可萊斯語氣不耐煩,“主人已經和軍部打了招呼,別逼逼賴賴,快點給人。”
于是季遙又到了可萊斯手中,如同拎小雞一樣被對方拎着,可萊斯在高樓大廈之間飛檐走壁,來到那座高懸半空的巨塔下。
季遙整個人已經麻木了。
他這輩子都想象不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和這些龐然大物扯上聯系。
若是以前,他定然會欣喜若狂,但現在只要一想到他對人家孩子做的事,便是心如死灰。
……
阿普蘇之塔的天臺上,數百米的高空之上大風呼嘯,時亦羽目光冰冷,一只手掐住季遙的脖子,風将他純白的實驗服吹得獵獵作響。
季遙的腳下的懸空的,臉上因為窒息變得青紫,他死死扒着脖子上的那雙手,卻死活也掰不開。
時亦羽銳利的眼眸直直看着他,“我放過了你一次,你是不是真以為我是個善心的人?!”
季遙是時亦羽以前的好友推薦的,那時因為他和郁路寒工作太忙,實在沒有辦法顧及孩子,只好去找了個保姆。
季遙是個Beta,口碑也還不錯,他們這才選擇了他。
只是開始幾天這人還比較正常,到了後來不知為何情緒開始不穩定,對孩子非打既罵,在身體不好的時念面前說他是這個家庭的寄生蟲、累贅、拖累……
時亦羽只要一想到那些從監控中看見的畫面,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割下了一塊,手上的力度越來越大。
在季遙的事情敗露之後,他和郁路寒恨不得殺了他,只是對方聲淚俱下地跪下他面前忏悔,說他有病,控制不住情緒,是病理性的,不受他控制。
而且他家裏還有幾個月大的孩子。
同為雙親,時亦羽和郁路寒心軟了,只是辭退了他,并且勒令他不許出現在時念面前。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個人還敢回來!
季遙撲騰着雙腳,艱難地從喉嚨裏發聲,“你……你不能殺我,這……這是、是違法的。”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季遙的臉被打偏,臉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
時亦羽重重将他丢在地上,膝蓋壓在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領,眼圈四周微微發紅。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毀了我的孩子,他那麽乖,從來未曾輕賤過你,一口一聲叔叔地喊你,你怎麽忍心動手打他?!”
時亦羽劇烈的喘息着,死死盯着他,他永遠也忘不了在給時念洗澡時,他後背上用衣架抽出來的青紫傷痕,簡直是觸目驚心。
季遙已經害怕了,哭得泣涕橫流,“對不起,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緒,我知道錯了,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
他也不想的,可每次一看見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就會控制不住地想他賣給別人的親生孩子們。
憑什麽?憑什麽這個孩子就能錦衣玉食地長大?明明病得快死了,他的家人還要費盡心思地治療他?
不公平,這根本就不公平!
時亦羽壓根不信他,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那你這次出現是為了什麽?你說啊!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在他面前!”
季遙慘叫一聲,抽泣着支支吾吾,“我……我……”
還能是為了什麽,自然是為了要錢,照顧時念的那段時間他得到了這輩子也想象不到的金錢,可他很快就花完了。
季遙就想着,那孩子耳根軟,只要他多求求他,讓時念去跟他的家長說說,讓他繼續回來做事,他就又有錢了
時亦羽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強硬地把他拉倒天臺邊上,把他的大半個身子推在外面。
他的嗓音蘊含着恨意,“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屍橫大街也無人敢替你收屍,你的死不會在這偌大的普蘭特濺起一點點漣漪。”
季遙現在終于知道怕了,低頭看着遙遠的地面,心髒顫抖,苦苦哀求,“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別殺我。”
“我給過你一次機會。”
下一秒,他被推下這萬丈高樓,在墜落的那幾秒,他看見時亦羽冰冷的眸子,以及他眼中的恨意和淚水。
在落地的那刻,季遙被阿普蘇之塔底部的重力磁場壓成齑粉,徹底屍骨無存。
另一邊,奕黎來三十五層找時亦羽報告數據資料,卻沒有看見他的人,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時亦羽回來。
“老大,這是這次的普蘭特空間波動異常……” 奕黎拿着資料,擡眸就看見時亦羽在哭,愣住在原地,“老大……你怎麽哭了?”
時亦羽摸了把淚水,“滾!”
奕黎果斷轉身:“……好哦。”
他又可以提前下班了耶!
奕黎馬不停蹄地收拾東西,開開心心地回家,在一層的時候又碰到了郁路寒。
奕黎抿了抿唇,叫住他,“那個,老大在哭……”
郁路寒表情凝重:“……謝謝。”
等到郁路寒來到頂層,推開門,在一片瑰麗的星海下,角落裏的時亦羽蜷縮着,腦袋埋在膝蓋上泣不成聲。
郁路寒心疼得要命,走上前蹲在他面前,将他抱進懷中,釋放着龍舌蘭酒信息素安撫他,“不是說好由我來解決這件事嗎?”
時亦羽睫毛上滿是淚珠,倚靠在他胸前,“我殺了他。”
“……”
郁路寒親吻着他濕漉漉的眼睛,“他罪有應得,不提念念的事,他也賣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犯了遺棄罪和拐賣罪。”
時亦羽眼中含着淚水,“可是……他是Beta。”
Beta沒有懷孕的能力。
郁路寒眸光昏暗,“他體內植入了機械孕囊,懷的每個孩子都被他高價賣出,以此維持他高昂的生活花銷。”
良久,時亦羽才從唇間擠出兩個字——“瘋子。”
談到機械孕囊,時亦羽神色一變,在智腦上搜索關于季遙的申請記錄。
帝國對于機械器官移植的管控森嚴,好像要植入一個必須經過層層審核,時亦羽這邊自然會有記錄。
但無論時亦羽如何搜索,關于季遙的就診記錄也沒有出現。
時亦羽緩緩看向郁路寒,語氣凝重,“他的孕囊是非法移植的。”
郁路寒:“……我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