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從明有一瞬間的怔愣,看着對方近乎頑劣般的笑意,傻乎乎的問:“你知道?”
楚識語嘆氣,純粹為他的單純感慨:“也可以裝作不知道。”
“那他是怎麽知道我們這的?”
“文嘉說的吧。”
“啊?”
“不用緊張,”楚識語說,“應該不是故意的,或許是以前聊天随口說到哪個朋友現在在哪裏上班過得怎麽樣,他可能就記住了。”
學校周圍總是非常熱鬧,學生、家長、小吃街的店主顧客、還是維護秩序的交警,人聲鼎沸。
安全是安全。
陸從明環視周遭一遍,低頭認真道:“學校的保安24小時值班,他應該不敢在這裏做什麽。他知道你住的地方嗎?”
“放心,”楚識語不以為意地說,“王崎我雖然了解不多,但還是有腦子的,這會兒抽了一下,很快就能恢複的。而且我把話說的那麽難聽,他應該也知趣一點。”
陸從明還有話想說,但一想又覺得沒必要了。
他點頭應允,将話題重新轉回剛才沒說完的上面來:“你剛才說學校怎麽?”
“什麽?”楚識語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陸從明:“就是剛才他來之前你在說學校……”
“這個啊,”楚識語摸了把被風吹得有點亂的頭發,別在耳後,“我是想說學校會有學校的安排,肯定是首先為你們考慮的。無論高三是誰來教你們,胡老師也好我也罷,或者是其他老師,其實都一樣,老師的作用只是其次,關鍵還是在你們自己。”
不,不一樣的,陸從明想說。
他有些急促地眨了眨眼,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澀,仿佛一整顆檸檬在口腔中毫無預兆地炸開汁水,即便吐掉,也還是止不住地酸疼。
胡老師很好,和其他老師一樣好,幾個月沒見過也不會怎樣,但他難以想象一年、也許不止一年都見不到眼前的人。
哪怕只是每天上課的時候看一眼也行。
陸從明垂下眼皮,目光低低地落在斑駁的地面,沒有焦點,沉默大概持續了小半分鐘,他倏地沒頭沒腦地的來了一句:“大概一個多月前有天晚自習下課間隙我給你打過一個電話。”
他對楚識語的稱呼不知從什麽時候由“您”變成了“你”,但距離拉近了嗎?好像沒有,不過也不想改過來了。
楚識語聽見他的話,眼珠轉了轉,說:“啊,是有這件事,我當時還奇怪你怎麽知道的我的號碼。不過稍微想想也就知道了,應該是找班主任拿的吧,你們周老師有我的號碼。”
既然想起來了,那應該還記得另一件事吧。
但楚識語沒提,也不知是真忘了還是刻意避而不談,不過沒關系,陸從明也沒打算繼續瞞着。
“嗯,我找班主任要的,”陸從明承認道,他看着流水般來來去去的人群,說,“我說我英語試卷不見了想找老師問問有沒有多餘的,還有幾個問題也要請教,班主任就把你的號碼給我了。”
楚識語屏住呼吸,神色自然道:“想來也是這樣,不過在學校還是別玩手機,雖然是有正事,還是不太合适。”
“不是。”
陸從明沒看她,他想了想要說什麽,但仿佛連自己都摸不清頭緒,嘴唇大概是跟大腦的思維脫節了,完全憑着一股本能在張張合合。他有點不能适應,呼出口氣,擡頭望了眼刺目的日光,輕聲說,“我沒說實話,沒對班主任說實話,也沒對你說實話。”
“也沒事,你又不是去幹什麽壞事,”她忽然笑了笑,淡淡地說,“這點信任還是有的,不然白當這麽久的老師了。”
其實也沒多久,從去年到現在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年。
道路中間車水馬龍,街邊行人談笑嬉鬧,鳴笛聲、發動聲、談笑聲混成一片,但陸從明卻覺得這裏安靜得連對方的呼吸聲都無比清楚。
視線從遠處收回來,目光垂落在楚識語臉上,似是随口一說,語氣輕巧:“我當時給你打電話挺緊張的。”
陸從明幹淨的眼眸裏盛滿了她的影子,專注的仿佛只能裝得下她,聲音溫沉的不像話。
他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發現也沒有什麽能想起的。
當時的情緒也只存在于當下,往前、往後似乎都沒重要到讓他能回憶起一星半點。
他繼續道:“不過電話一接通就顧不上那些了,聽到你那邊動靜挺大的,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陸從明的話說的很突然,卻又無比自然,自然到仿佛只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和他無關,也和她無關。
楚識語忽然意識到他想說什麽,她攥緊了背包帶子,指甲掐在食指指腹上,刻出一道明顯的凹痕。
她不想知道,也不想聽。
她不是個自戀的人,但活了二十幾年也不是白活的。這個發展實在是她沒有預料到的,她隐隐感覺要是自己不出聲阻止可能就要聽到某些不該聽的事了。
她避開陸從明的目光,拿出手機看了一眼,聲音緊繃:“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吧。”
楚識語的回避讓陸從明倏地緊張起來,他看見楚識語幹淨的手指骨節抵在黑色的背帶上,愈發細白。
他心下一動,往前邁了一步,離她更近,居高臨下地望着眼前的人,喉嚨發緊:“楚老師……”。他頓了幾秒,大概是從未說過這樣的話讓他一時之間有點無所适從,忍不住思考該怎樣說才能顯得更加坦蕩自然一些。
可惜這種事永遠沒法坦蕩。
楚識語忽然轉過頭看他:“陸從明,”她盡量溫和地說,“時間确實不早了,晚高峰容易堵車,回家吧。我也約了朋友。”
她心想,別說,千萬別說。
可是陸從明似乎下定了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楚老師,我……”
楚識語冷下臉,仿佛剛從冰櫃取出來一般凝着一層寒霜,她的聲音毫無起伏,帶了些許強硬,打斷了他:“陸從明,你還喊我一句老師,那就應該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她閉了閉眼,然後睜開,讓視線聚焦于某一點上,沉着聲規勸道:“回去吧。”
楚識語說完轉身就要走,可陸從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似乎是重重地吸了口氣,但依然迫使自己開口,嗓音溫沉有力,直擊她的耳膜:“我知道,可是我被堵在你這了要怎麽辦呢?”
楚識語驟然愣在原地。
六點多已經屬于,但是天色依然一片泛白,夜晚的風還帶着白天的熱度,可她忽然覺得路邊的風吹得自己有些發冷,指尖蜷曲握緊又松開,反複幾次,才從陸從明反問般的表态中抽離出來,猛然意識到對方真的說了什麽。
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緩緩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陸從明瘋了,她不應該瘋。
楚識語忍住想罵人的心,聽見自己極其冷靜理智的聲音在晚風中飄散,她頭也沒回:“那就換條路。”
最後扔下一句“還有兩個月,你好好學習”便攔了輛車徑直離開,沒再多看陸從明一眼。
藍白色的出租車漸行漸遠,直到轉了個彎消失在道路盡頭陸從明才将鎖在喉嚨口的那股氣吐出來,胸口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
他左手撐在冰涼的公交站牌上,背對着車來人往的馬路,垂着頭反複呼氣吐氣了好幾次才感覺到心跳逐漸平穩下來。
明明有很多種方式,他卻選擇了最蠢的一種。
還有兩個月……
這也算是正面回答了他先前的問題吧,準确的說連兩個月都沒有了。
陸從明扯起嘴角苦笑一聲。
半晌後,他背靠在站臺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過去。
幾秒鐘後,對面便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陸從明忽略他的打招呼,開口問道:“你們在哪?”
李宇航當即聽出他的潛臺詞:“怎麽,你要來?”
“對。”陸從明的聲音聽着有些疲憊,懶洋洋的,又問,“在哪?”
“還在車上呢,”李宇航抱怨道,“路上堵車。哦對了,我們改主意了,現在打算去成興路那邊吃火鍋,我截圖發你,別找錯地方了啊。”
陸從明比他們晚了半個多小時才到,不過時間正好,李宇航他們也才坐下沒幾分鐘正在看菜單。
“嘿,你這是掐好了點過來的吧,”李宇航一見他就忍不住揶揄幾句,“我們可在前面等了大半天。”
“半天是12個小時。”陸從明好意提醒。
“滾。”李宇航笑着在桌底下踢他一腳。
一行人一共六個,李宇航和唐姣一齊坐在方桌的一邊,陸從明坐在他另一邊,自己獨坐。李宇航這一腳正中他新買的白鞋上,不偏不倚落下一小塊印記。
陸從明絲毫沒躲,也沒有還對方一腳的打算,像是完全完全沒意識到李宇航這一動作。
李宇航低頭有些別扭地看了下被自己踩髒的鞋,忽然覺着哪裏有點奇怪。
要是放以前,以陸從明的反應速度絕對在他出腳一瞬間就能立刻避開,順便把他撂翻。
現在……仿佛行動能力陡然退化到七十歲之後,并且半邊肢體麻痹。
陸從明正起身準備去前廳拿兩個碗碟調醬,李宇航忙不疊跟上,用胳膊肘捅了捅陸從明,他湊近些許,低聲問道:“你怎麽了?”
“啊?”陸從明愣了兩秒,才轉頭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什麽怎麽了?”
李宇航伸出食指往下指了指,說:“你鞋,被我踩了。”
“沒事,”陸從明打量了兩遍,随口道,“回去洗洗就幹淨了。”
更不正常了。
李宇航動用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再結合自己親身體驗,大膽假設、小心推測道:“你不會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