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深夜, 四周靜悄悄的。
家家戶戶的燈基本都熄滅了，唯獨路邊的街燈還在照明，幾只撲棱着翅膀的白蛾繞着街燈飛舞。
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小巷裏, 喘息了幾下，靈敏的鼻子嗅到式神難聞的味道後，眼神一凜，很快又離開。
不久後，幾道黑色的影子式神出現在糜停留的地方, 互相看了幾眼後, 又跟上去了。
糜像是在和身後的追捕自己的人捉迷藏，逃逃躲躲好幾天。值得慶幸的是沒有受什麽傷, 只是身體有些疲累。
的場家族雖然在妖怪的世界很有名, 但說到底, 他們還是人類，作為人類就必須要遵守人類世界的規則，即便是在人間也不敢明着來抓人。
畢竟, 對絕大部分人來說, 妖怪是足以颠覆他們世界觀的東西, 引起恐慌的話會帶來很大的麻煩。的場家族勢力再大，也不可能直接和整個人類社會對着來。
正因如此，糜白天才有寶貴的休息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 天已經蒙蒙亮了。
糜擡頭看着東邊初升的紅日, 松了口氣, 身後的影子式神白天不會出現在人類社會, 他得找個地方休息補足體力。
他是鹿妖, 對吃的沒有講究，更何況現在還在逃亡流浪, 就更加不可能挑剔了。
太陽才出來，熱度還沒有上升，周圍的濕氣很重。
糜面無表情地坐在一個公園的角落裏啃着青草，突然想起了費佳第一次給自己送吃的情景。
他記得，那個時候的自己躲到小樹林裏，肚子餓極了才啃幾棵草，因為店長四月一日每天都會去澆花淋草，他那個時候的落魄樣子一定被四月一日和費佳看到了吧？
但是他們都沒有嫌棄自己，也沒有驅趕自己，反而會貼心地将食物放到不遠處讓他自己拿。所以，糜才不能恩将仇報，他們已經收留了自己很久了，再待在店裏一定會出事的。
的場家要的是他的命。
即便在心裏告訴自己無數次，離開店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一想到自己以後都沒辦法看到費佳了，糜的心情就變得陰沉。
在糜的眼裏，費佳一直是很乖的孩子，他仿佛戴上了十倍濾鏡來看費佳。
費佳身體虛弱，很容易就會着涼生病，每次都得過上幾天才會好。
最開始費佳生病時，糜就會躲在暗處偷偷看他，等到後來兩人關系好了些後，他才被費佳默許近身照顧。
在糜看來，費佳的性格很可愛。
平日裏安安靜靜的看書玩電腦，偶爾會說出一些讓人生氣又不至于打起來的話，最常見的便是和太宰治的無意義拌嘴。
他好像不習慣直白地将自己的擔心表達出來，每次都要用別扭的話來關心別人。所以，四個孩子裏，費佳是經常充當吐槽役的人。
但是，生病的時候費佳會非常直接，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會表現得明明白白，讓人一目了然。
糜還記得自己正是在費佳生病的時候才真正被接納的。
然而，現在自己卻不告而別，費佳知道後一定氣壞了吧？
他的身體那麽差，就算要好吃好喝的供一輩子……不對，他哪有一輩子陪着費佳？
想到這裏，糜的眼神越發黯淡，連味道還勉強的青草看起來也更加難吃了。
緊緊盯着眼前沾了露水的青草，糜連忙晃晃腦袋，試圖找出一些美好的回憶讓自己的心情好起來。
觀察了費佳那麽久的糜如果會寫書，甚至可以寫上洋洋灑灑幾百萬字的《費佳觀察日記》或《飼養費佳心得》，不過這種事情，要是讓費佳知道了，鐵定會氣得雙臉鼓鼓的，奶乎乎的軟肉忍不住一戳就是一個坑。
回憶到不久前幸福的日子，就連此刻吃着一點也不好吃的青草，心情也慢慢變好了。
“那個……你肚子很餓嗎？”
一道怯怯的孩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糜心下一驚，光顧着回憶往事，他甚至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要是敵人的話他一定被抓到了。
他循着聲音看過去，那是一個看起來十歲左右的男孩。柔軟的茶金色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一雙棕色的圓滾滾貓眼，衣服上還沾了不少灰塵，像是在土地上滾過幾圈一樣。
“你也是沒有家了嗎？”男孩小聲問，雙手緊張地放在背後，腰背挺得直直的，看起來是個心腸很柔軟的孩子。
糜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草，自己好像被誤會了。
他作為一個鹿妖，吃青草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男孩的眼裏，他簡直像一個窮途末路到只能啃草的人。
糜不奇怪為什麽一個孩子能看到自己的樣子。之所以維持着人形的姿态，是因為這樣普通人也能看到他，如果真被影子式神發現，也沒辦法當場直接抓他，因為那樣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也？”糜重複了一下，“你是一宿不歸嗎？你的家人會很擔心的吧？”
十歲左右的孩子，就已經沒有家了嗎？
男孩沒有答話，他擡頭看了看東邊的太陽，陽光很涼，照在身上沒有什麽暖意，更加不要說孩子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
怕冷的費佳即便到了現在也還是裏外三件套，毛茸茸不離身。
男孩低頭看糜的腳邊，發現有影子後才放松表情，小心翼翼地坐到他的不遠處，沉默地搖搖頭，半響才小聲道：“我沒有家人。”
“……抱歉。”糜愣了愣，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戳到男孩的傷口了。
“我沒事。”男孩小聲說，“因為繼續留在那裏的話，我會給他們添麻煩。”
“他們，是收養你的人嗎？”
“嗯。”
“所以，你才不回去嗎？”糜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男孩的面前，“可是，你一個人留在外面，也會給他們帶來困擾吧？”
男孩擡起頭，安靜地看着糜，那是一雙貓一樣可愛的眼睛，本該屬于孩子天真的雙眸，卻過早地成熟起來，“不會的，就是他們趕我出來的。”
明明說着讓人足以落淚的話，男孩的表情卻沒有什麽變化。是因為習慣了嗎？糜不知道。
久久地，他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伸出手揉了揉男孩的腦袋，“那你和我一樣，也沒有家了。”
＊＊＊
店裏。
費佳的病一天比一天厲害，即使吃了賣藥郎的藥，效果也不理想。有時還會偷偷躺在被子裏猛烈地咳嗽，整個人像蝦一樣，痛苦地躬着身體。
端了藥進來的四月一日聽到咳嗽聲，忙放下藥，把費佳從被窩裏挖出來給他順氣。
“說了不可以強忍着，怎麽又躲到被子裏……”四月一日心疼道。
“睜開眼……就會想到各種煩心的事情……倒不如暈過去好點……”費佳虛弱極了，蒼白的小臉仿佛失去了活力。
“先生和我說了，你這是心病，自從你去到那個世界，回來整個人就不對勁了……”四月一日很自責，難道是他做錯了。
“不關……咳咳……不關你的事。”費佳抓着他的手，“是我的問題。”
費佳心知肚明自己是思慮過多才導致身體出了問題。從平行世界回來、糜離開後，費佳無時無刻不在思考。
他将這一切事情都怪罪于自己的優柔寡斷和弱小。
如果不優柔寡斷的話，他就不會被費奧多爾影響到。說實話，費佳并不讨厭費奧多爾那個人，但是，他也不可能成為第二個費奧多爾。即便自己在網上看到了很多陰暗的事情，也曾想過要如何才能阻止陰暗的事情再次發生。
但是，說到底，他和費奧多爾是不一樣的。
他們的經歷不同，他們珍重的人不同，他們的理想和未來也不同……他們是不一樣的個體。
他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上鮮血。他想維持自己在糜和四月一日眼裏的幹淨。
如果不弱小的話，糜就不必為了保護他而離開。只能像現在這樣躲在四月一日的保護下的自己簡直弱爆了。
藥有安眠的效果，費佳服下藥沒多久，便睡過去了。
四月一日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伸手将費佳的被子蓋好，才拿好藥離開。
一出門，便看到五條悟和威廉站在門口處，沉默地看着卧室裏的費佳。
“費佳好點了嗎？”五條悟擡頭問他。
“還是一樣。”四月一日搖頭，“今天也沒有找到糜嗎？”
威廉沮喪道：“靈幻叔叔和影山哥哥已經幫忙找了，摩可拿去找占蔔婆婆。”
“明明都是很簡單的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呢？”五條悟的小腦袋想不懂這一切，他拉着四月一日的袖子，“四月一日，我想要大家都好好的。”
四月一日垂眸看着兩個身高才到他腰部的男孩，有些恍惚。自己這段時間太忙，好像都沒怎麽陪過這兩個孩子。
事情太多，孩子們一定也很擔心吧。
沉默了好一會後，四月一日将藥碗放到地上，蹲下身抱住五條悟和威廉，“我向你們保證，一定會好好的，事情很快就能解決了。”
“真的嗎？”被溫暖的懷抱包圍着，五條悟閉上了眼睛。
“嗯，真的。”四月一日肯定道。
轉機即将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