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朔雨州府衙正廳內,一具屍首橫陳。
新出現的死者又是一位年僅二八的女子,其胸口同樣為利器所貫穿,一擊斃命。
“死者應是于昨夜亥時至今日子時遇害,”仵作托住死者的下颌,垂首查看,“且死者的口鼻有被捂過的痕跡,其舌亦被拔去。”
“嗯……”劉知州聞言垂眸沉吟片刻,轉過來的面頰上仍是倦意難掩,“這想必就是解公子你們昨夜未曾聽到呼救聲的緣由。”
“可惡!”解惜行憤憤地一砸桌面,“居然被兇犯給擺了一道,已經出現了四名死者,而我們居然還不知道兇犯挑選襲擊對象的标準到底是什麽!”
劉知州亦是憤然揮袖。
“或許,我們的思路錯了,”蘇玄影忽地啓唇開口,“這名兇犯,可能本就沒有什麽所謂挑選襲擊對象的特定标準……”
解惜行和劉知州看向蘇玄影。“蘇公子,你的意思是……”
“要知道,昨夜我們之所以去那名農人的住宅附近蹲守,就是因為先前他說自己曾遭遇過兇犯的襲擊,”蘇玄影緩步移至桌邊坐下,“但最後遇害的,卻是這名同樣住在附近的女子。若是那兇犯當真有着什麽特定的挑選标準,又怎會臨時更改襲擊對象呢?”
“或許是由于那兇犯察覺到了你們的伏擊?”劉知州提出猜想。
“不對,”解惜行又道,“先前那名農人言及自身遭遇襲擊的地點就是在府衙門口。一個膽敢在府衙門口犯案以示挑釁的兇犯,不大可能會迫于我們的伏擊就變更殺人計劃。”
蘇玄影偏頭看向端坐于桌案另一側的解惜行,啓唇開口道:“所以,這名兇犯可能根本不在乎殺的到底是誰,他只要殺死足夠的人就行了。”
“換句話說,只要他能完成自己的連環殺人計劃,留下足夠的訊息就行了。”解惜行也道。
“訊息?”劉知州疑惑發問。
“正是,”蘇玄影點點頭,看了看眼底滄桑難掩的劉知州,“除卻怕是由于意外撞見兇犯才慘遭滅口的劉姑娘,每次犯案後,這名兇犯都會特意取走死者身上的某樣部位,恐怕這就是他特意留下的挑釁訊息。”
解惜行道:“第一具屍身缺失的是雙眼,第二具是雙耳,而這次則是舌頭。”
“所以,是眼、耳、舌……”劉知州垂首低喃。
“眼、耳、舌……視、聽、言……”
各自低聲嗫喏了幾遍,蘇玄影和解惜行驀地一頓,而後擡首對視一眼,皆于彼此的眸中窺見了洞悉此間關竅的明晰。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呵,”解惜行唇角溢出一抹冷笑,“真是出人意料,這卑劣的兇犯居然是在模仿儒學犯案啊……”
“可笑至極,這兇犯明明做着鮮血淋漓之事,卻又刻意依據以忠恕為核心的儒學來進行犯案。”蘇玄影亦是眸色陰郁。
“無恥狂徒!”劉知州提聲怒喝,“一定要盡快将這畜生擒拿歸案,以告慰我無辜喪命的朔雨州百姓和小女毓兒!”
“可是,”蘇玄影忽然再次開口,“若這卑鄙的兇犯果真是刻意在模仿儒家學說進行犯案,如此一來卻也說明其連環殺人的計劃已經完成,那麽,我們又該如何捉拿他?”
此言一出,廳內驟然沉寂了半晌。
須臾,卻是解惜行先行啓唇出聲。“不,兇犯的連環殺人并未結束。”
這話引得劉知州和蘇玄影立刻轉向他。
“劉大人,”解惜行先是轉向劉知州,拱手行了一禮道,“可否冒昧請你先對外隐瞞這次新出現的犯案,并且暫時穩住死者的家屬。”
聽得此言,蘇玄影當下了然。“解少俠,所以你是想……”
解惜行回頭看向蘇玄影,在瞥見對方眸中那絲明晰的神色後,忽地唇角上揚,對着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
“我要讓死者,死而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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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玉輪皎潔。
如水月色輕灑向蜿蜒小巷,将其間獨行的一抹倩影勾勒描淡。
已是戌時過半,踩着夜色歸家的姑娘不由得有些急切,匆忙間便也未曾覺察到,在其側後方的一棵樹上,幾簇枝桠逆着夜風,不自然地晃悠了一圈……
“嘩啦——”
一陣疾風掠過,攪着四下裏枝桠吱呀亂蹿,扯着姑娘的裙擺皺縮翻轉,挾着什麽急嘯着擦過耳畔——
“唰——”
一片竹葉裹着淩厲指力自後方迅疾劃過,将姑娘耳畔的一縷青絲直直削落!
“站住別動,我可以讓你死得快些。”
後方的樹叢間,驀地傳來一聲譏諷。驟然聽到這聲低沉沉悶的語調,姑娘似是猝然被吓到一般,全然怔在了原地。
“喲,今日倒是不跑了?”自樹上跳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擡腳閑庭信步般緩緩靠近姑娘的背影,“正好省了我又一番功夫。”
一語畢,黑衣人腕間幾下翻轉,右掌擎住一把匕首,高舉過頭,揚手便要狠狠刺下——
“啪——”
卻是那“姑娘”于匕首刺來的瞬息猛然使出一記後踢,只一下便利落避開刀鋒尖銳的尾勢,将匕首狠狠踹離!
“你!”
黑衣人還待繼續出掌,卻見那“姑娘”快速收腿後,足下只一個點地,下一息便于空中騰躍而起!而後又右腿踢出,踏着黑衣人的胸膛翻轉過身,展袖落地後徑直應敵!
“額!”
黑衣人被這一腳踩得連連後退,好不容易穩住重心回頭再望——
卻見闖入視線中央,竟赫然是一副俊逸的男子面容!
“你是誰?!”
“呵,少廢話!”
解惜行毫無半點跟這卑劣小人周旋的心思,擡手便是一掌擊出!黑衣人倉促側身避過,解惜行旋身又是一記肘擊,黑衣人腳下猛然一頓,提臂翻掌抵住,解惜行眼見一手被制,登時勾腿去踢,黑衣人卻是擒住解惜行的左臂,旋身掃腿以避——
一擊一困間,已是過了數十個來回!
“啧!”
誰曾想那黑衣人眼見占不了上風,借着又一次身形偏移,手腕翻轉,竟自衣袖間迅疾掏出一枚十字镖,對準了解惜行的面門便直直擲來——
“解少俠!當心!”
“我沒事!”
解惜行急急後退閃避,一直潛伏于黑衣人退路處的蘇玄影适時飛馳而前,趁着那黑衣人尚未緩過神,足間只幾個點地,立時便風馳電掣般騰躍于其命門之上,而後提腿對準其後背便是一記淩厲狠踢!
“啊!”
沉悶骨裂驟然響起,蘇玄影當下又疾如雷電般出手成爪,只一招便死死将黑衣人雙臂锢于其後!至此,黑衣人終是再不得動彈分毫。
“呵,”解惜行自後方站起身來,随意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緩步上前,“動啊,你怎地不動啊,方才不是很嚣張嗎?”
然而被制住的黑衣人仍是垂首不語。
“啧,”解惜行沒了耐性,伸手擒住黑衣人的發絲便要迫使其擡起頭來,“喂,別裝死,快說,幕後指使你的究竟是何人?!”
“嗯?!”
不曾想待月光甫一照亮那昂起的頭顱,印入二人眼簾的卻是一副雙目緊閉,唇角溢血的面孔!蘇玄影急忙掰開黑衣人的口齒察看。
“……已經服毒自盡了,”蘇玄影松了手,果見黑衣人的軀體如散了架一般傾倒下來,“看樣子,應是一名死士。”
“啧,”解惜行忍不住俯身脫下右腳上穿着的布鞋,提起來照着黑衣人的頭便是狠狠的一下,“真是,白費勁兒了!”
“呵。”
一陣低沉的笑聲忽地自耳畔飄過,惹得解惜行滿臉訝然地轉向蘇玄影。“将軍大人,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蘇玄影聞言即刻繃住了臉。“我沒有。”
“不,我聽到了,你笑了,”解惜行仍是逮着蘇玄影不肯放過,“自我撿到你以來,你成天板着個臉。你若是再不笑,我都差點以為自己撿了個面癱呢。”
“……行了,”蘇玄影勉力避着解惜行愈發湊近的打量,“解少俠,你還是快些回去将這身衣服換下吧。”
“你還好意思說,”解惜行聞言蹙眉扯了扯身上穿着的襦裙,”假扮被害的姑娘這個主意是我出的不錯,可憑什麽就要我來扮啊!”
“既要身段姣好,又要能夠自保,”蘇玄影似是側頭思索,“當然是解少俠你最合适。”
這席話聽着一本正經,解惜行卻仍是蹙眉緊緊凝視着蘇玄影的面頰。正當蘇玄影快要繃不住之時,解惜行卻先行咧開嘴笑出聲來。
“嘛,不過,能有幸一睹蘇将軍俊逸無俦的笑顏,我穿這一回襦裙倒也算值了。”
蘇玄影聞言有些許怔然。解惜行卻是不等他了。
“蘇将軍,快來把這死士的屍身拖回去,我們也好抓緊向劉大人彙報案情。”
“……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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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戌時。
二人于卧房內并坐休憩。
“蘇将軍,日前劉大人已公布了案件結果,”解惜行瞥了眼燭臺上搖曳的火苗,“最終将死士定為最後的幕後兇犯。”
“嗯,”蘇玄影點點頭,“畢竟劉大人身為朔雨州知州,需要安撫全朔雨州的百姓。為了不繼續引發恐慌,讓這件事于此結案,也不失為上策。”
解惜行看向蘇玄影。“那麽,你我二人可還要繼續追查?”
“咚,咚咚——”
蘇玄影正欲回話,屋外卻倏爾傳來了敲門聲。
“蘇公子,解公子。”房門開啓,劉知州随之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
“見過劉大人,不知可有何要事要尋我二人?”
“啊,此次案件偵破還多虧了兩位公子的助力,是以下官在進行文案彙報時便提及了二位,”劉知州說着便自衣袖裏掏出一封信件遞過來,“許是下官的直屬上級王知府賞識兩位公子,遂特意發來這封信件,交代下官務必要親手轉交給二位。”
蘇玄影聞言急忙伸手接過。二人一道同劉知州行禮道謝後,便目送其離開了。
卧房木門重又關閉。
“蘇将軍,此事恐有蹊跷,”解惜行回身同蘇玄影對視,“眼下離結案不過幾日。這王知府的信件未免來得太快了些。”
“嗯,”蘇玄影點了點頭,将信件交與解惜行,“既如此,我們去是不去?”
“去,為何不去?”解惜行移步回床榻邊,攤手坐下,“我們江湖中人,做事講的就是一個随性。”
“嗯……”蘇玄影看着解惜行軟着身子倚靠于床頭,頓了頓,斟酌着字句繼續開口,“若是這麽說的話,你們江湖中人,其實衣食住行也并不講究了?”
解惜行聽出這話另有他意,遂半撐起身,望着蘇玄影以手托腮道,“蘇将軍,你有話不妨直說。”
“所以今晚咱倆換換行嗎?我能睡床嗎?”
“當然……”解惜行凝視着蘇玄影一本正經而又眼含希冀的面頰,唇角上揚,莞爾一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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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人同劉知州辭行,又踏上了前往陵塘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