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章節

2025年4月3日

他說話,埋怨他悶,季明軒便磕磕巴巴憋出一句我很想你。

程岚生捂嘴吃吃地笑,問他,你方才在看什麽?

季明軒指了指頭頂,說,岚生,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圓。

程岚生順着他手指指的地方看,只見這簡陋的棚子上頭破了個不大不小的洞,透過這洞,恰好能瞧見挂在頭頂的那輪明月。

真圓啊,又大又圓,黃燦燦的,周圍籠了層朦胧的似煙似霧的東西,又好看又虛幻。

季明軒卻覺得,身旁的岚生才是又好看又虛幻的,他也不看月亮了,偏頭看程岚生,看了好一會兒才悶聲道:“岚生,你能過來陪我,我真高興。”

程岚生回想完,再回過神來,那桂枝上的鳥兒已經撲棱了雙翅飛走了,心裏莫名一陣酸苦,眼中也撲簌簌落下淚來。

季明軒,你能過來聽我唱戲,我也真高興啊。

六、

中秋一早,程岚生便拎了提早做好的肉餡餅子往季明軒住的巷子趕去。

一路上他想,是該好好和明軒道歉了,明明不舍得他走還說出那麽傷人的話,有什麽苦衷交代了便罷?何故說那些傷人傷己的話?

程岚生想的好好的,若是果真離不了這明月樓,他便也不想這些了,頂多再多挨幾頓打罵,只要他好好的,明軒好好的,他們也可以偷偷摸摸的暗度陳倉。

程岚生覺得自己這‘暗度陳倉’的詞兒用得真好,幾日裏沒有半分笑意的一雙眼,此刻盈盈閃閃,浮出罕見的調皮笑意。

他往那小巷中走去,那破爛的棚還在。

程岚生松下一顆心,邊走邊喚:“明軒,我帶了肉餅給你,你別生我的氣了。”

一連喚了好幾聲,都沒人應他,程岚生便慌了,扯了嗓子喚明軒,棚裏終于有了動靜,卻是粗啞難聽的老煙嗓。

“喊!喊什麽喊!一大早的就鬼喊!叫魂啊!”

程岚生呆住,繼而快步走去一看,這棚下的人褶子滿臉,胡子拉碴,雙眼渾濁,哪裏是季明軒?

這邋遢的老乞丐面上不耐,翻了個身背對着程岚生,粗聲粗氣地嚷:“快滾快滾,這裏沒你找的那個勞什子明軒,原先這裏住的乞丐早就被人拖走打死啦!如今這裏是老子的地盤!”

仿佛晴天霹靂,程岚生瞪大雙目立在原地,身子抖得厲害,随後,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他猛地沖進去将老乞丐扯出來,瘋了一般,掀那破爛被褥,又擡了床板看,這一處小破棚子被程岚生翻了個底朝天,仍是沒尋找季明軒的半個影子。

他真像是瘋了,眼睛紅得厲害,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把那惡聲惡氣的乞丐都唬了一跳,硬着頭皮嚷:“我又沒诓你,那小乞丐真被人拖走了,西街的地痞無賴,拿刀拿棍的,好家夥!我都吓慘了,你那明軒竟一點都不怕,兇的嘞!但沒用,他們人多,小乞丐被打得半死不活,被拖走的時候嘴裏還喊着什麽‘岚生岚生’,你是沒瞧見,他腦門上好大一道口子!淌下來的血糊了滿臉,駭我一大跳!”

雪白的面餅子滾了一地,沾了污髒的泥塵,便再也不雪白了,灰不溜秋地躺在地上。

程岚生踉跄後退了好幾步,踩在餅子上,整個人便像是被抽了筋骨,一下子摔倒在地,眼中空洞洞的,也不知在看哪裏。

他向着老乞丐張了張嘴,想問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發不出半點聲音,啞了一般。

腦中亂作一團,也燒作一團,他想了好多,譬如季明軒偷偷教訓過好些對他動手動腳的地痞流氓和看戲的客人,他平時悶不做聲的,打起人來真是兇,怒氣沖沖的,拳頭一下一下砸到那些人的身上。

打完了人,也算機靈,一溜煙便跑了,只是還是生着氣,臉色都不好看。

他說岚生,我不喜歡那些人摸你。

程岚生便笑,我也不喜歡啊,可你以為我是什麽高等人?我是唱戲的角兒,再怎麽有名氣也還是個唱戲的,你該曉得的,戲子總是低人一等的。

他還想到,西街的地痞流氓最是睚眦必報,當年他還聽說過,得罪過他們的一個賣鞋的小老頭兒被這幫地痞活生生吊死在小老頭店裏的房梁上,死的可慘,雙目瞪圓,嘴裏還被硬塞了一雙布鞋。

他想了那麽多,到了終頭,腦中浮現的卻是季明軒滿臉都是血的模樣。

他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氣,卻還喊着岚生。

岚生,你跟我好吧,我會對你好的。

岚生,你能過來陪我,我真高興。

岚生,你怎麽不願和我好呢?

他口中喚的,心裏想的,全是程岚生。

程岚生閉目,一拳一拳砸在地上,砸得血肉模糊,鮮紅的血混雜着落下來的淚水一道淌進了泥塵地裏。

季明軒死了。

他的明軒,就這麽被人打死了。

七、

不是沒去尋過季明軒的屍身,他也去找過那些地痞無賴,央求他們帶自己去尋,結果惹得他們哄堂大笑,說,你去尋吧,就在西頭的四方山上。

季明軒望着這幫哈哈大笑的地痞,只覺身上心裏身上都像是被裹了厚厚的冰霜,冷得發顫。

西頭的四方山,最多的就是狼。

那種狼天性兇殘,一口尖牙,滿掌利爪,能将最強壯的漢子都給開膛破肚了。

可程岚生還是去尋了,白日閑下來便爬去山上,一寸一寸地找,腳都磨出了水泡,鞋也壞了幾雙,其間差點遇上惡狼,尋了一個多月,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尋到。

他不敢想象季明軒是被惡狼分着吃食入肚,屍骨不存。整日寬慰自己,興許是活了下來呢?興許他掙紮着活了下來,下了山,躲在哪裏休養了,等休養好了,他的明軒還會再來尋他,立在明月樓外頭看他唱戲。

他整日的等,連唱戲都心不在焉,時常是水袖一甩,都忘了收回來,任它們拖曳在戲臺上,一雙眸子呆愣愣望着戲臺子對面的角落,半點神采都無。

自然是要被班主打罵的,他唱的不好了,從前被程岚生招過來的老客人都不願再來這明月樓,這世道生存本就不易,這幾日連這最安寧的東城縣都有些不太平,弄得人心惶惶,一些富貴人都不願出門聽戲了。

再加上原先愛看程岚生唱戲的那幾顆固定‘搖錢樹’都不願再來,這明月樓的進賬愈來愈少,班主養不起那麽多的角兒,狠下心趕走了幾個,半個子兒都沒給他們帶走。

剩下的角兒,班主讓他們天天唱,沒了人脈便到處找場子,有幾回還下了雨,那棚還沒搭好,唱到一半便落下冰涼涼的雨來,将程岚生的澆得全身都濕透。

他本就因為季明軒的事情終日恍惚,心頭也郁結成了災,再加之這幾日裏,班主對他非打即罵,程岚生心裏身上都不好過,這一場冷冰冰秋雨落下來,恰如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身子垮了,魂兒也不知飛到哪裏去了,面白如紙,走兩步都晃,猛地瞧着,竟像是殘留在世間的一縷輕飄飄的孤魂。

班主終于沒敢弄出人命來,吩咐他好生休養着,然後繼續壓榨旁的角兒。

風雨飄搖,就這麽過了三年。

三年,明月樓檐下的燕兒春日銜泥,秋日歸去,一來一回也飛過了三輪。東城縣裏的原先住着的百姓也搬離了好幾戶,如今門上朱聯破敗殘缺,竟似從未住過人,也從未有過人。

就連那心腸狠毒的班主,也像是終于遭了報應,某個夜裏突然就去了。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衆人只是恍惚,恍惚過後喜憂參半,竟都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已成定局,班主也無家人妻兒,如今他死了,他們便重歸自由身,如今到哪裏,去做什麽,也不會有人管着他們,更不會有人不順心便打罵他們。

憂的是,他們都只是戲子啊,只會唱戲,哪裏會做其他的?

一番愁苦之後,有些人卻等不了,翻出來班主藏起來的銀子便離了明月樓,另一些人見着眼紅,便也急匆匆地搶了銀子跑路了。

程岚生這個最想離開明月樓的,如今卻不舍得走了,也不知他在盼着什麽。

于是這明月樓裏便只剩下一個程岚生和幾個無依無靠的,十一二三歲的小角兒。

他們眼巴巴地瞧着程岚生,扯住他的衣角,張着嘴喊岚生‘哥哥’,極力地讨好他,生怕他也走了。

程岚生也不知該怎麽辦,便過一日算一日,想着什麽時候有人來趕他們了再說。

結果,一連好幾個月都沒人踏足這明月樓。

程岚生終日郁郁,什麽事也不做,穿了那套季明軒最喜歡的大紅戲服立在戲臺子上,面朝着季明軒經常站的那個角落,一遍遍地喚明軒。

有時候笑着,眼角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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