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明月映岚山》by少年宮的唇紅齒白
沉默寡言軍官攻X美人戲子受
忽聞涼夜金桂寒,卻逢明月映岚山。
一、
東城縣的三口街,有座叫做明月樓的戲園子。
這正逢亂世,這一片祖宗留下來的地兒戰火燒得正旺,東面和西面,線報傳來的消息就沒有好的。
據說是民不聊生,到處都是死人屍體,一具一具的堆成了小坡,前幾日又熱,那座‘死人山’幾乎臭不可聞,上頭爬滿了白慘慘的蛆。
但是哪裏有人關心?
東城縣這塊地離着戰火算遠的,況且就算是快打到這兒了,他們也沒辦法抵抗的。
于是縣裏的一些穿綢緞衣裳,戴瓜皮小帽的富貴人尚能麻痹自己,有空沒空還會去這明月樓裏喝喝小酒聽聽戲。
這時正值寅時,那些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便提了鳥籠,晃着黑亮的長辮子,結了伴去明月樓。
今兒個有程岚生登場的,要錯過才真是可惜了。
甫一入樓,那戲臺子上的青衣将好唱了起來,眼波一轉,眉眼眉梢俱是掩不住的哀戚,一句‘去時陌上花似錦,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侬在深閨等,海棠開日到如今。’幽咽婉轉,似怨似泣。
拈了裙角步子往臺子中央一站,探首四下望着,美目流轉,定在了臺下的一處,左右一擲袖,這角色的孤苦無依便被他全數展露了個透。
旦角唱完,撣袖袅袅婷婷離場,臺下看客尚沉浸在戲裏頭,搖頭晃腦地回味。
程岚生卸下妝,身旁同他搭對的小生挪過來開腔道:“岚生,今兒個那個小乞丐又來看你了,就站在門口,好在班主沒注意,否則要差人去打喽。”
程岚生卸頭釵的手一頓,繼而笑道:“誰還去注意那窮酸乞兒。”
身旁的小生對着程岚生笑笑,轉過身卻是撇撇嘴離開了。
程岚生卸了妝,換了平日裏穿的長衫,卻沒回屋子裏休息,他先是從櫃子裏翻出一套齊整的布衫,然後繞到了明月樓的廚房裏摸走了幾塊餅子,步子輕悄悄的,又溜到了後院,打開了那扇木頭門。
“叫你不要來看我唱戲了非是不聽,若被班主逮到,非得打你一頓的。”
他嘴上嗔怪,眼中無半分怪罪的意思,反而是那衣衫破爛的瘦弱乞兒,以為程岚生當真在發脾氣,垂着頭盯着破爛的鞋面不言語,惹得程岚生嗤笑一聲,道:“前些日子幫我打那地痞無賴的時候不是挺兇?我那日都快駭死了,生怕你弄出人命來,為何在我面前便吓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那乞兒仍是不言,卻不再看鞋尖了,面皮上灰撲撲的一層灰,一對眼睛黑亮,盯着程岚生看,看得程岚生心軟,放柔了聲兒。
“好了,不是生辰嗎?喏,新衣裳,給季明軒的。”他望着乞兒笑,将衣裳抖開,往他身上比了比,看他那瘦削的身板,嘆聲道:“真不相信你已經十六了。”
那叫季明軒的乞兒渾不在意,寶貝的将程岚生給他的衣裳抱在懷裏,悶聲悶氣道:“岚生,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他在懷裏摸索半天,摸出來一個銀手镯,上頭還有雕琢精細的花紋,只不過這手镯有些發了黑,顯然是年代久遠了。
程岚生猜出來這镯子的來頭,哪裏會要,也不接,只是笑罵:“收回去,日後留着娶媳婦,當真是昏了頭了,拿這東西來送我。”
季明軒埋着頭硬将手镯塞到了程岚生手裏,然後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餅子,轉頭一溜煙便跑了,留下程岚生呆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的背影。
二、
戲樓子裏沒人知道,他與這叫做季明軒的乞兒一月前便認識了。
那日,三口街最裏頭的那條巷子裏多了個瘦瘦高高的小乞兒,穿得破爛,縮在牆角一動不動的,程岚生采辦東西路過,差點被吓出個好歹來,結果探過手去試探了一番他的鼻息,人還活着。
程岚生猜想他興許是餓昏了。
這年頭不安寧,即使是離着戰火最遠的東城縣,也時常有餓死的,雖不至于餓殍遍地,卻也不少了。
程岚生皺眉看他一眼,掙紮片刻仍是将他搖醒,從懷裏掏出兩塊白面餅子喂到他嘴邊。
季明軒餓得頭腦發昏,耳朵也聽不清聲音,只看到眼前這人的嘴唇一張一合,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他真是餓得暈頭轉向,嘴裏狼吞虎咽嚼着面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人,看他說話便點頭,也不管聽沒聽清。
程岚生看他腦袋不停地點着,被逗笑了,食指點住他的額頭嚷:“小呆子,也不聽我說什麽就點頭,我問你住哪兒呢!”
季明軒見他笑,腦袋更暈,卻好歹聽清了他的話,連忙一口咽下面餅,磕巴道:“我就住這兒。”
程岚生朝他手指指的地方一看,就一個搭起來的簡陋棚子,下雨天還遮不了雨的。
畢竟和這小乞兒非親非故的,這又是亂世,程岚生住在梨園裏,一幫角兒全都要靠唱戲營生,演出的錢還是被班主管着的,平時唱的不合他心意,打罵更是不少。
程岚生自覺自己都顧不上的,哪裏又顧得了旁人,便未曾多言,站起身便走了,季明軒這才後知後覺,慌忙也站起來要跟着,腳一軟,直接摔回了地上。
那之後,程岚生唱戲的時候時常能看見這乞兒站在明月樓門口望他,有人打趣,岚生你可真厲害,大字不識的小乞丐都愛聽你唱戲。
程岚生表面上不說什麽,笑笑便過了,唱完戲又去巷子裏找那乞兒,問他,你喜歡聽我唱戲?
季明軒便點頭。
程岚生笑說,可我不喜歡唱戲,我覺得痛苦,他們都說戲子無情,我也承認的,每天都被逼着演旁人的故事,再多的情也說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
話閘子一開就收不住了,許是覺得這乞兒可靠,又大概只是覺得他同落魄無依的自己很像,程岚生又絮絮叨叨了一些,直到天色都昏暗了,他才站起身,撂下一句‘我并非将你當成了貼心人,方才說的那些你聽聽便罷,往後也不要來明月樓門口看我唱戲,怪惹人煩的。’便走了。
實則,程岚生哪裏是真的嫌他煩?無非是擔心這穿得破爛的乞兒立在明月樓門口,被班主瞧見了要打要罵的。
他那麽瘦,又還是個孩子,哪裏遭得住毒打。
程岚生話說得那麽絕,也是想讓他斷了念想,免得季明軒挨打。
可季明軒仍是來,隔幾天就來一次,扒在門口朝裏頭望着,有的時候戲臺子上唱着的不是程岚生,他便一臉落寞地回去,第二日再來,這麽一來二去,班主竟也沒察覺,反倒是戲班子裏的角兒都曉得有這麽一號人物,專愛看程岚生唱戲,癡兒一般。
三、
這涼爽秋日總是過得快,一眨眼,已然入了冬,外頭的空氣都冷飕飕的,夾了冰刀子似的。
這日,程岚生在戲臺上唱完一曲《鎖麟囊》,又見着季明軒立在門邊,穿着前幾日自己給他的那套新衣裳。
今日明月樓裏沒多少人來看戲,班主也不在。
程岚生有意逗弄季明軒,佯裝羞怯,掩了袖半遮着面朝他一望,挑着眼角笑。
季明軒便像被火燒了一般,面色發紅,轉頭便跑了。
程岚生笑得幾乎要打跌,連忙撣袖離場,卸了妝容頭釵換了衣裳後,又跑去後門。
門打開,季明軒果然在外頭等着,還穿着程岚生給他的新衣。
程岚生上下打量他,點頭滿意道:“倒還貼身,你這麽穿着倒像是哪家的少爺了。”
季明軒長得不賴,眉目深邃,鼻梁筆挺,拾掇拾掇也是個英俊的少年,只是他平日裏也不知在幹些什麽,衣裳總是又髒又爛,面上也是灰蒙蒙的一層。
一陣涼風吹來,吹得程岚生一個哆嗦,也煩惱起來。
這日子愈加冷了,季明軒這個實心眼的老要站在外頭看他唱戲,勸他還不聽,萬一碰上了大寒的天,他還偏要杵在外頭看,凍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
程岚生蹙着眉頭想法子,倒還真被他想出來一個。
戲臺子的左斜對面的一桌經常是隔壁酒樓的王老板點的座。
王老板是他的戲迷,和程岚生關系也不錯,到時候同他溝通一下,讓季明軒扮作王老板的仆從立在一邊,明月樓有規定,帶仆從不另外算銀子,如此,就算是被班主發覺了,他也不能說什麽。
程岚生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法子,忙和季明軒交代了,又将季明軒帶去隔壁酒樓,如此這般說了一通,王老板便滿口應承下來。
于是,季明軒便得以光明正大地立在明月樓裏看程岚生唱戲。
他站在戲臺子左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