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3.第3章

2025年3月3日

第 3 章

夏天天黑得晚,八點也還算不得傍晚,空中只隐約沾了些昏沉暗色。大片大片的火燒雲漂浮在天邊,橙紅色,染紅了腳下青色石板路。有些風,自東吹到西,又從西往南吹,吹開孟西陸肩上絲,吹開許硯風額前發。

樹下很多阿婆阿爺在納涼,身下竹制躺椅搖搖晃晃,手中蒲扇一扇一扇帶起一陣微風,打着旋兒卷進了自東向西的風裏,不知停泊在何處樹梢,進了誰家窗戶。

清平鎮不大,書店與孟西陸家相隔也只十幾分鐘的路。許硯風将她送到巷口便離開。

孟西陸轉身看他的背影,他很高但也有些單薄,專屬于少年人的纖細。他走路很穩,不快不慢,一步一步踏到實處,很突兀地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

她搖搖頭,暗笑自己想得多。

孟西陸到家時,陳冰玲和孟冬已經吃過飯。餐桌收拾得幹幹淨淨,什麽都沒留,剩菜剩飯也沒有,她有點失落,右手不自覺摸了摸肚子,幸好之前吃了碗面。

想到那碗面,孟西陸鼻尖似乎又萦繞了那股香辣的味道,灼熱又嗆人,直撲進食道裏,險些流出眼淚。

好像又有點餓了。

孟西陸撇撇嘴,家裏很安靜,陳冰玲和孟冬也不知在哪兒,索性她也沒出聲,想回房間去。

剛想打開房門,卻聽到爸媽的卧室裏有談話聲順着縫隙飄出,聽聲音好像是舅舅。

孟西陸感覺有點奇怪,蹑手蹑腳将耳朵湊近,聲音清晰了不少。

“孟輝已經有半年沒有回來了,準是跟那個狐貍精跑了。”

陳冰玲的聲音帶着哭腔,卻聽不出難過,有些怨毒和憤恨。

“家裏現在挺困難吧?”

只聽舅舅嘆了口氣,輕聲問道。

“存款夠冬冬大學學費了,我再找份工作,攢點兒錢,咱們冬冬是一定要上大學的。”

陳冰玲邊哽咽邊說話,含混不清。

“那西陸怎麽辦?”

“西陸?我只管她到高中畢業,她要是自己有本事,就自己掙錢上大學。”

孟西陸聽到這裏,心裏一根鋼針猛刺,她抿了抿嘴,轉身回到了自己房間。

陳冰玲聲音再模糊哽咽,她也聽得很清楚,冬冬和西陸有多大的不同。

她一直都是這個家最多餘的人。

孟西陸出生的時候恰逢外公去世,陳冰玲和父親素來感情深厚,每次看到西陸都想起自己去世的父親 ,向來對西陸有諸多不喜,只偏愛自己的大女兒孟冬。盡管慢慢地父親的去世對她的影響已經逐漸消失,但她對西陸的不喜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似的天經地義。

小時候家裏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是孟冬先挑,剩下的給她。有時候孟冬都想要,便都摟進懷裏不撒手,陳冰玲每次都說:“先給你姐姐,下次我再給你買。”

西陸知道,永遠都沒有下次。

有一次爸爸孟輝回家帶了幾件兒小東西,孟西陸偷偷看了一眼,都是些時下流行的小玩具和女孩子喜歡的小首飾。

照例是孟冬先挑,輪到孟西陸已經只剩下了一個看起來不知道的幹什麽的魔方,但孟冬見那個醜醜的正方體在孟西陸手裏轉動,還會變顏色的時候,又很想要。

“我想要那個,我和你換!”

語氣高揚,是個名副其實的公主。

孟西陸不肯,也不說話,只死死地瞪着孟冬。

孟冬見西陸這副态度,氣得瞪大了眼睛,粉臉漲紅,發洩似的将她那個蝴蝶結發卡上的塑料鑽石扣了下來,接着将發卡狠狠地扔在了西陸臉上,就跑回房間大哭了起來。

邊跑邊哭邊轉頭看陳冰玲,好像再說,媽媽快來哄我。

孟西陸哂然一笑,眼睛微動。發卡的塑料邊緣劃過眼睑,生疼。

最終魔方和發卡都被陳冰玲拿走,哄她的寶貝女兒開心。

第二天,孟冬的頭上別了一個和昨天一樣的完好無損的發卡。

孟西陸等了好久,媽媽始終沒有給她送來本應該就是她的的魔方。

她越來越不愛說話,每次陳冰玲和孟冬兩人親親熱熱地說一些母女貼心話的時候,她就躲回自己房間去。久而久之,孟西陸好像成了遠客,寄宿在這家裏,只在吃飯時間露面。其餘時間她在哪在做什麽,陳冰玲一概都不管,她只管她餓不死。

沒有孟冬長相甜美,也沒有其它女同學那麽會打扮,又不愛說話,孟西陸好像成了一個怪胎。在家裏沒有人理,在學校也是個隐形人,老師記不住她,男同學不屑和她來往,女同學也不願意和她交朋友,因為她總不說話,在一起老是冷場。

孟西陸将自己僞裝成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樣子來面對其他人,卻獨自一人滿足又開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在這個家裏,唯一對西陸沒有偏見的只有孟輝一人。他知道西陸在家的生活不好過,總在他在家的時候給西陸多一些補償。

孟輝在外地打工,每半個月回來一次 。他每次回來都帶西陸去公園,去書店,去各種各樣好玩的地方,他會給西陸講很多他經歷過的或者從別人那兒聽來的趣事,帶她去看電影,去棋牌室看人打牌。孟輝性格外向,喜歡玩兒,有很多各種性格不同職業的朋友,他帶西陸去見他的朋友們,他們帶給她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不是孟冬那樣的只知道芭比娃娃和公主裙的世界,她去海洋館看了美人魚,也去博物館看了神仙像,她還有一本厚厚的童話故事大全,盡管她沒有可愛的發卡,沒有漂亮的裙子。

孟西陸覺得,自己年少時期所有快樂的來源,都是她的爸爸。

可是陳冰玲卻說,爸爸和狐貍精跑了?

孟西陸已經十三歲,自然明白狐貍精的含義。

爸爸怎麽會做這樣的事?西陸不信。

可是算算時間,爸爸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過了。他還答應下次回來時給她帶鎮裏沒有的書。

要是爸爸在,肯定不會說只讓她高中畢業這樣的話。

她很想爸爸,想和爸爸一起去沒有去過的地方玩,想爸爸摸着她的頭安慰她,想讓爸爸帶她離開這個家。

媽媽的差別對待像鋼針一樣刺穿西陸的心髒,雖然已經習慣這種刺痛,但當鋼針微微轉動,這鐘刺痛就會加劇,伴着心悸一齊将她擊倒。

她心裏有事兒,翻來覆去睡不着。一會兒想到那未曾見過面的外公,一會兒想起媽媽和孟冬,一會想起爸爸,一會兒想起下午剛剛認識的那個大哥哥,想得多了,累了,便也就睡了。

孟冬比西陸大三歲,此時正高二,過完這個暑假就要讀高三。陳冰玲對孟冬期望很高,事無巨細無不親自打理。

孟西陸早上起床時,孟冬已經起來背了一會兒英語單詞,她撅着嘴在陳冰玲面前撒着嬌,小女兒情态盡顯,孟西陸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陳冰玲正在餐桌前給孟冬剝雞蛋,蛋殼散落在碎花桌布上,與花瓣融為一體,紅紅粉粉煞是好看。見孟西陸下來,她一邊将雞蛋遞給孟冬,一邊清清淡淡地說:“你看看你姐姐,知道早起學習,你能不能對學習上點兒心,成天就知道吃吃睡睡。”

語氣裏盡是責備。

孟西陸低眉順眼,“我知道了。”

孟冬在一中,而孟西陸在二中的初中部,兩人學校不在同一方向。孟西陸出門時,陳冰玲正在給孟冬收拾書包,兩人低聲細語不知在談論什麽,時不時低笑幾聲。

孟西陸看了一眼便轉身出門,現在已經七點快二十,再不出發就要遲到。她不像孟冬,早上有陳冰玲送。

早上七點多陽光已經很盛,青石板路被金色光線照得發光,細細碎碎的光芒映進她眼睛裏,亮得像兩顆黑葡萄。

經過“等風來”書店時,她看到大門上着鎖,她刻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向裏張望,深灰色窗簾像老式電影院的幕布,遮擋着透明玻璃窗,經過陽光的投射,只能看到自己的鬼祟倒影。

孟西陸吐了吐舌頭,定了半晌才繼續向前走。

快到學校時,她看見前面那個熟悉背影。

孟西陸有點興奮,想要奔過去沖他打招呼,誰知許硯風正好轉頭,只淡淡掃過她一眼便轉回頭,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是了,她根本就還不認識他。

孟西陸感到有點失落,控制不住地看着前面的許硯風。

他旁邊還有幾個男生,應該是同學,都未穿校服,斜背着書包,勾肩搭背呼呼喝喝,一副不良青年作态。有一個男孩頭發不知噴了多少發膠,高高豎起,染成了栗黃色,活像只炸毛的公雞。

可是她知道,他才和那些社會青年不一樣。

他們不知在說什麽,他嘴角一直含着笑,陽光打在他鋒利下颔,朦朦胧胧的竟有些溫暖,他手指間香煙燃至一半,似乎是忘了吸,手指微微抖動,半截煙灰掉落在地,摔碎成點點落塵,融進石板縫隙。

孟西陸看着他們進了隔壁二中高中部的大門。

她心中暗喜,原來自己和他離這麽近。

可轉念一想,又失落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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