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去新兵連的卡車上,溫思年恍然如夢,似乎昨天自己還站在手術臺上,熟悉的燈光,熟悉的手術刀,熟悉的一切,而現在,她穿着軍裝,背着行囊,踏上了去軍隊的路,她輕輕撫着身上的軍裝,她記得,以前她爸爸也是這樣,溫柔的撫摸櫃子裏的那套軍裝。
“你好。”坐在她身邊的短發女生主動打招呼,溫思年轉頭看向她,這個女孩真漂亮,大大眼睛,笑起來還有小小的梨渦,眼神裏透露着一種英氣。
“你好,你長的很漂亮。”
她笑了,“你也是,我叫夏安安。”
“溫思年。”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啊你就是溫思年啊。”那女生問到。
“嗯,你認識我?”
“我面試的時候,教官說我前面有個醫科高材生叫溫思年,我是學計算機的,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溫思年幾乎是瞬間就被她溫暖的笑容打敗了,然而她此刻也沒有想到,這個女孩,會成為她軍旅生涯的一抹最鮮豔的色彩。
到了新兵連,來訓練她們的,有一個女教官,就是當時面試時那個女教官,溫思年知道了她的名字,曾今,很奇怪的名字,聽說她是七零二團唯一一個女兵連隊的連長。很幸運,她和夏安安分在了一個宿舍。新兵連的訓練對溫思年來說,就像撓癢癢,她跟着戰中豪學了這麽多年武術,戰中豪就當過兵,當年對溫思年就是嚴格要求的。讓溫思年沒想到的是,夏安安也非常優秀,每個方面都不比她差,她倆包攬着新兵連所有訓練項目的一二名。三個月的新兵連訓練很快就結束了,曾今專門找到了她倆。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你們這麽優秀的女兵了,怎麽樣,溫思年,夏安安,願不願意去我的連隊?”
溫思年想了想,“去哪兒都可以,您願意要我,我不會拒絕的。”曾今滿意的笑了,又轉頭去看夏安安,“你呢?”
“我和思年是一輛車來的,又是一個宿舍,這三個月,她是除了教官最讓我佩服的人,她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溫思年有些驚訝的轉頭看夏安安,夏安安沖她眨眨眼,笑的一臉調皮。
在新兵連的最後一個晚上,溫思年沒有去她們的聚會,她縮在訓練場一個安靜的角落,看着天邊的星星,發着呆。
“你在這兒啊。”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是夏安安。
“你怎麽出來了?”
“你不在呗。”夏安安挨着她坐下來。
“思年,你想什麽呢?”
“在想,以後的生活會怎麽樣。安安,你,為什麽來當兵?”
夏安安愣了愣,說,“我前男友是當兵的。”
溫思年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一時有些愣住了,換來夏安安一陣笑,“我和我前男友都是體校的,考大學的時候,我考上了,他落榜了,但是我們依然沒分手,後來他去當兵了,嫌棄我嬌氣,要和我分手,我就是想證明給他看,嬌氣什麽的是他看錯了,而且,來當兵也正好,逃過我爸媽的催婚。”夏安安自嘲的笑了笑,沉默了很久,她才問,“那你呢,思年,你為什麽來當兵?”
“來找一個問題的答案。”
“什麽問題?”沒等到回答,夏安安回頭看着她,她看着溫思年臉上浮起一個有些傷心,有些懷念,卻又有些幸福的笑容,“思年,你把我當朋友嗎?”
“當然。”
“那,不能告訴我,是什麽問題嗎?”
“不是不能,我只是在想,要從哪裏說起。”沉默了很久很久,溫思年從旁邊撿了一根樹枝,在沙地上寫下溫思年三個字,“這個故事有些長,你不嫌煩,我們就從二十七年前的一個兵說起吧。”夏安安安靜的靠在牆上,看着她帶着那樣的笑,聽着她慢慢說故事。
“那個兵叫溫佟,他不是普通的兵,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優秀的兵,在最優秀的特種部隊服役,完成過很多很多艱難的任務,立過很多很多軍功。當時在邊境,有一個小鎮叫邊馬,那裏有一個非常龐大的販毒團夥,他們常年流竄在中緬兩國,軍方派了很多力量卻始終沒能消滅他們,所以他們設了一個龐大的計劃,他們需要一個意志堅定,實力過硬的人潛伏進去,摸清楚這個團夥的組織結構,行動過程,說龐大,其實只需要一個人而已,之所以說龐大,是因為他們清楚,這一項任務需要花費很長很長的時間。他們選擇了溫佟,溫佟是個好兵,他發誓一定會完成任務,于是他開始了他長達七年的潛伏,他花了兩年的時間終于有機會接觸到這個組織的頭目,然而在那兩年,他愛上了一個女人,并且和她結婚,和她有了一個女兒,這個女人,是販毒頭目的女兒,叫安年。雖然不是出于本意,但他還是因為這個原因,得到了販毒頭目的信任,他用了五年時間,艱難而又小心的摸清楚了這個巨大的團夥的組織結構,包括所有核心人物的資料,又了解到他們的行動計劃和風格,上級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決定徹底鏟除這個販毒組織,安年終于發現,原來那個和她有了一個五歲女兒的人,竟然是軍人,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人死在他的手下,眼睜睜的看着他背叛了自己,她受不了,在他和他們五歲的女兒面前,開槍自殺了。溫佟很愛她,他對得起他的信仰,對得起他的國家,那個販毒組織被徹底鏟除了,但是他永遠都對不起他的愛人,他很痛苦,他離開了軍隊,帶着自己五歲的女兒去了海邊的一個小城,過起了普通人的生活。十年之後,當年在國外讀書逃過追捕的安年的哥哥,回到了國內,他找到了溫佟,要為自己的妹妹家人報仇,溫佟請他放過那年十五歲的女兒,因為那是安年的孩子,他讓自己的女兒離開,然後和安年的哥哥,同歸于盡了。那一年十五歲的小姑娘,在六歲開始就教她習武的師父家裏哭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個自稱是溫佟戰友的人找到她,要帶她回家。那年她十六歲,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爺爺奶奶,她的爺爺是個将軍,是比她父親戰功還顯赫的老軍人,卻在第一眼見到她,就氣急敗壞的要趕走她,他說他沒有那樣的兒子,更沒有什麽孫女,他說她爸爸是逃兵,是叛徒,說她爸爸沒用。對于那年才十六歲的小姑娘來說,還有什麽是比這樣的話更殘忍的呢,在她心裏,她的父親是英雄,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人,可是,她爺爺那樣的話,卻在她的心裏留下了很深很深的痕跡。”溫思年的話停了,四周一片靜悄悄的,她們能聽見遠處她們笑鬧的聲音,能聽見樹上的蟬。
“那個小女孩就是你嗎?”夏安安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溫思年,我爸爸,他一直在思念我媽媽。”
“那你來,是為了弄明白,你爸爸到底是英雄還是逃兵?”
“沒錯。”溫思年深呼吸平複着心情,“安安,你覺得,我爸爸是什麽樣的人?”夏安安沉默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我也沒辦法回答。”
溫思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應該一直堅定自己的判斷的,可是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爺爺的話。我也忘不了,那一年,那些軍人沖進了我家,我媽媽抱着我,她把槍抵在我的太陽穴上。”溫思年比着手勢抵着自己的太陽穴,“就在這兒,她沖我爸爸吼,說我爸爸騙了她,說我根本不該出生,可是最後,她卻說,求我爸好好照顧我,然後她開槍了,卻不是對着我,而是對着她自己,我就這麽看着她倒在血泊裏,她漂亮的眼睛裏還帶着淚,我爸爸走了過來,他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抱在懷裏,他的防彈衣,他的槍咯的我生疼,他哽咽的跟我說,‘年年,別看,別怕,爸爸在這裏’”溫思年沖夏安安笑說,“很奇怪吧,我那年才五歲,居然能清清楚楚的記住每一個細節,安安,那是我人生中最無法忘記的兩天中的一天,還有一天就是我十五歲那年,他把我推到門外,對我說,‘年年,去找你師父,爸爸以後再也不能陪你了,你要堅強的好好活着,爸爸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信仰,卻對不起你媽媽和你,欠你媽媽的,爸爸去那邊可以還,但欠你的,卻永遠還不了了’”。
“安安,我動搖了,我開始懷疑我對我爸爸的判斷了。”
“所以你來參軍了?”
“嗯,這裏,大概是離我爸爸最近的地方了吧,如果這個問題真的有答案,我想答案一定在軍營裏。”夏安安伸手攬過她的肩,頭抵着頭,“思年,難過的話就哭吧,這個問題的答案,我陪你一起找。”溫思年輕輕搖了搖頭,“不想哭,我爸爸說,我一哭,他就心疼,他說,在找到能讓我不哭的人之前,要少哭”
兩個人靠在牆上安靜的看着星星,站在她們身後的曾今,擦幹了眼淚,看了看兩個人的背影,悄悄離開了訓練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