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二零零六年,小縣城的房租還很便宜,對于常年在一線城市打工的人來說,在縣城給孩子租一套房子是能負擔的,林姝爸媽覺得自己沒有陪着孩子長大,便在物質上盡量填補,生怕她住學校宿舍受影響,這才托林姝的姑姑在外面找了一套房子給她租了下來,準備等開學,便讓林姝奶奶到縣城陪讀照顧。
只是沒想到,林姝奶奶暑假裏突發腦溢血走了,爸爸媽媽又舍不得大城市那份掙錢的工作,這才只剩林姝一個人。
晚自習下課,大多數學生都是往宿舍方向走,能出校門的也就那二三百個,畢竟,就算是縣城本地的學生,大部分也只能讀輝縣二中,所以,走讀生中,除了那為數不多的幾十個本地生,就剩家裏比較有實力或者有父母抑或爺爺奶奶照顧的陪讀孩子。
出了校門,同學們很快便四散開來。
林姝順着記憶中的路線,一步一個腳印往老糧站的方向走。
越往前,身邊就越安靜。
這幾年的縣城還落後着,路燈是沒指望的。
林姝從書包裏掏出手電,打開照在水泥地面,抱着胳膊往前走。
還別說,上輩子的時候還不覺得,經歷過大半夜也燈火輝煌的時代後,重新走在這黑黢黢的路上,林姝心裏覺得怕怕的。
身後有些微的響動。
林姝警覺的将手電往後一照:“誰!”
身後,高個的少年擡起手臂,擋住刺眼的手電光柱,冷冷道:“把你那破玩意兒收起來!”
林姝聞言,趕緊将手電關掉:“葉碩?你怎麽在這裏?”
少年大步從她身邊走過:“與你何幹?”
林姝動了動嘴唇,想起他也是走讀生,遂沒再說話。
見他走的方向同自己一樣,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葉碩頓住腳,轉頭看她:“你幹嘛?”
林姝對對手指:“我有些怕。”
葉碩看一眼月色下的女孩兒,月光的銀輝罩在女孩兒身上,像給她鍍了一層光,女孩的臉圓嘟嘟白嫩嫩的,圓溜溜的杏眼望着自己,像路邊可憐的小狗。
他想罵人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只默默轉身重新邁開長腿,卻緩緩放滿了腳步。
“住哪兒啊?”少年問。
林姝忙道:“老糧站旁邊。”
少年默了。
老糧站啊,跟自己一個地方呢。
“走前面。”少年停下腳步,側身站到旁邊。
林姝快步走到前面。
兩人便這麽一前一後默默往前走。
十幾分鐘後,林姝看着眼前的木門:“我到了,謝謝你。”
葉碩沒說話,徑直越過她朝前走。
林姝利落的開鎖進屋,開燈後又将腦袋伸出門縫,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房屋的轉角,這才縮回腦袋,将房門關好。
洗漱後,林姝抱着英語書爬上閣樓,将木梯拖到樓上,這才放心的躺進被窩裏。
林姝媽媽給她租的這套房子是很多年前的老房子了,整體木結構。
當街便是入口,進門後右邊是一堵石牆,隔壁住着另一戶人家。
左邊一條一米寬的走道,走道往裏三米處有個小門,小門裏面是個單獨的房間。
再往裏走,是個長方形的房間,房間的左下角一個竈臺,右邊一張飯桌、四把椅子。
地面是夯實的黃土面,有些潮。
小房間的上面是個閣樓。
林姝的卧室便在閣樓上。
當初姑姑替她租房子的時候就考慮好了,奶奶住樓下小房間,林姝住閣樓上,樓上光線好,适合學習,上樓後将木梯拉上去,別人也上不去,安全性便更高。
林姝住的這套房子是從前政府分給糧站管理員的住所,整個呈品字形,住了三戶人。
另外兩家的入口都在轉角當街的位置,其中一家還連着門面,如今正在街口做着五金雜貨的小生意。
雖然木結構的房子不隔音,但閣樓上連接的隔壁房屋已經空置多年,據說那家人已經舉家搬到了外地,不會回來了。
林姝記了一會兒英語單詞,便關了燈準備睡覺。
結果剛閉眼,隐約便聽到隔壁傳來些許響動。
她警覺的坐起身來,聽見隔壁響動還在繼續,吓得抓起床邊書桌上的電話就打算摁姑姑家的電話。
要動手了才發現,姑姑家的電話自己多年不用,早忘記號碼了。
所幸,這個年代還流行抄電話號碼。
林姝從抽屜裏翻出電話本,照着上面的號碼撥出去。
電話很快通了,另一頭傳來姑姑的聲音:“小姝,什麽事?”
林姝急道:“姑姑,我隔壁好像有人。”
姑姑默了默,道:“怎麽會有人?小姝別怕,我讓你哥馬上過來陪你啊。”
林姝應下,挂掉電話,抱着膝蓋不敢睡覺。
她記得上輩子隔壁明明沒人的啊。
十幾分鐘後,樓下傳來拍門聲。
林姝顫着嗓音問:“誰呀?”
“是我,溫涼,快開門。”
林姝将木梯放下,蹭蹭蹭滑到地面,拉開房門:“哥,隔壁好像有人。”
溫涼瞪她一眼:“有人就有人呗,大晚上的折騰什麽?非得讓我過來陪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林姝縮着脖子:“你要是不陪我,我就告訴姑姑,你晚上偷溜去網吧。”
溫涼擡手就在她額頭拍了一巴掌:“小丫頭長能耐了啊,都敢告狀了,信不信我打你!”
林姝仰着脖子道:“你打呀。”
林姝知道,自己這個表哥其實最疼自己,從小到大都護着她,她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他一起到山裏捉野兔,自己一腳踩空落下陡坡,他二話不說就跟着滾下來,拉起自己翻來覆去的查看有沒有哪裏受傷。
溫涼果然沒打她,往小房間一鑽:“別怕了,趕緊上去睡,我在下面守着你。”
林姝便順着梯子爬上去,拉好蚊帳,躺到涼席上,閉上眼依舊感覺隐隐綽綽有些動靜。
她心裏怕的不行,要知道,上輩子隔壁明明一直沒住人的,自己都能莫名其妙重生回來,隔壁說不定就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在裏面游蕩呢,萬一是“阿飄”多可怕呀。
林姝本質上其實是個膽小鬼。
她趴到樓梯口,将木梯放下去,小聲喊:“哥,你上來。”
溫涼剛躺在床上,聞言不耐道:“趕緊睡覺,折騰什麽?”
林姝趴在樓梯口,锲而不舍的喊:“哥哥~哥哥~哥哥……”
林姝不知道,自己那嗓音軟軟的,帶着女孩兒獨有的嬌憨,簡直就是一把殺。人的無形利器,任誰也拒絕不了。
溫涼趿上涼拖鞋,認命的走出來:“幹嘛!”
林姝捧着小臉:“你上來陪我。”
他瞪一眼捧着肉嘟嘟小臉兒的女孩兒:“滾!我上來睡哪裏?”
林姝:“我給你打地鋪啊,樓下太潮了,睡了得濕氣,快上來。”
溫涼沒好氣的爬上閣樓:“溫暖從來不像你這這樣,你該跟她多學學。”
林姝嘟嘟嘴:“溫暖姐姐膽子比我大嘛。”
溫涼:“才比你大倆月,她都敢大半夜溜出去吃燒烤,誰像你這老鼠膽,關在自己家裏都怕。”
林姝傻呵呵笑笑,從櫃子裏翻出涼席和薄被墊在樓板上,又從自己床上拿出一個枕頭放在涼席上:“睡吧,我的枕頭很香的。”
溫涼沒轍,只好從善如流的躺了上去。
與此同時,隔壁閣樓上的葉碩:“……”
他在想,農村孩子都這麽心大的嗎?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如此不避嫌?
他看了眼木柱牆,上面有一個直徑六七厘米左右的花苞形縫隙,不知是當初修牆時材料就有瑕疵還是久不住人被蟲蛀的?
他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伸着脖子往隔壁瞧了瞧,結果自然是什麽都沒瞧見,隔壁貌似在木牆上糊了一層海報,只看到從那層薄薄的紙層透過來的微光。
葉碩躺回床上,剛閉眼,便聽見隔壁在說話。
“你看我幹嗎?”
“你還聽見什麽聲音嗎?”
“哪有什麽聲音?快睡。”
“哥,你們學校有長得好看的女孩子嗎?”
“關你pi事!不許看着我,快睡。”
再然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
“哥,這個搭在罩杆上很熱。”
“熱死你算了!”
“可你也不能用這個珊瑚絨的床單啊,不透風。”
“透風的擋不住你的眼睛。”
然後是女孩子不甘心的嗚嗚聲。
夜,終于重歸安寧。
小縣城的夜晚沒有太多鋼筋水泥的味道,也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嚣,B城來的葉碩睡得很好,經歷過快節奏靈魂回歸的林姝也睡得很好。
九月的白晝還很長,早上不到七點,太陽光已經穿過木窗照到了林姝臉上。
睜開眼睛,林姝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她将罩杆上深藍色的珊瑚絨床單扯下來,見地鋪上沒人,喊了兩聲“哥哥”,沒人應,氣得捏了捏拳頭:“溫涼,你又跑了!”
葉碩被她這聲毫無威懾力的氣惱聲驚醒,勾勾唇角坐起身來。
隔壁女孩兒的哥哥早跑了!昨夜約莫十二點,他就被連通的閣樓微震驚醒,聽動靜應該是隔壁那小子将木梯往下放,然後順着木梯下了樓,開門走了。
今天周末,林姝醒來是因為生物鐘。
走讀生七點二十到校,她每次大約六點四十就會醒。
林姝起身随意換了身衣服,順手将頭發抓了個馬尾綁在後腦勺,洗臉刷牙不到十分鐘一氣呵成。
看一眼時間,才七點,出去逛逛街買買菜好了。